第三章 稚子啼喚親人醒
在大女兒何文的記憶里,父母親最初的相處並不似如今這般雞飛狗跳,即便談不上相敬如賓琴瑟和鳴,卻也可以用夫唱婦隨和和美美來形容。而自從父親把礦窩子賣給劉國富,家裏的經濟就每況愈下。隨着家境的急劇敗落,爸媽之間的關係變得越來越緊張。無休止的爭吵和埋怨,給她的童年生活刻上了沉重的陰影。直到有一天,隨着妹妹“哇”的一聲呱呱墜地,父母之間的“戰鬥”才戛然而止。
從爭吵中消停出來的許嬌蘭卻並不輕鬆,鬱悶了一年多,如今更鬱悶了。農村裡妻憑夫嬌、母憑子貴。這些年來她跟着何勝軍歷經富貴得意,嘗遍世態炎涼,本身心裏就酸楚又窩火。好容易熬來了孩子的降生,沒想到卻是個女孩,這讓她連最後一次長臉的機會也失去了。家裏已經有了一女一兒,再有這麼一個閨女,除了多一張嘴吃飯,還能有什麼用?
何勝軍抱着女兒安靜了一天,這算是他給妻子的一個安慰。雖然之後還是繼續着他的浪蕩日子,卻再也不和妻子爭吵。每每許嬌蘭對他怨懟憤然時,他也只當沒事一樣,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用沉默表達自己的示弱和包容。
婆婆和許嬌蘭的關係本來就很微妙,如今幫兒媳婦接生完孩子后,便只是每頓飯做好後送過來,象徵性地抱抱孫女,坐不了一會兒便匆忙離開。三天後許嬌蘭開始下炕活動,婆婆便也沒有管過她的飯菜。畢竟她還有另外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已經陸陸續續抱了好幾個孫子孫女,多這一個不多,少這一個不少。
大女兒何文此時已經是小學一年級,幼小的她跟着父母經歷了人生的跌宕起伏,嘗盡世態炎涼,小小年紀便有了令人心疼的成熟、沉默和冷傲。每日裏冷眼看着母親以淚洗面,失望和怨恨在何文的心底牢牢紮根。這些負面情緒自童年時便一直陪伴着她,以至於幾十年後何文成家立業,心緒也時常受其干擾。她恨透那個被父親叫做表叔的人,恨他們全家,甚至連全村的人她都不想見到。她怨憤這些整日在背後指手畫腳、拿他們做飯後消遣的村民們。
但是有什麼辦法呢?作為一個八歲的小幼童,即便她大聲說句話都不會有人注意。唯一能讓她寄託愁緒的,便是埋頭書本拚命學習,然後再在放學后幫母親做些簡單的家務。何朵出生后的三個多月時間裏,抱她最多的便是這位不愛說話的姐姐。
許嬌蘭想再生一個,生個兒子,她想把小女兒送給別人家去養,而何勝軍的妹妹何勝果便是極好的人選。何勝果結婚三年一直沒有生育,聽有經驗的長輩指點,需要先領養個女兒,家裏風水才能轉圜,才有可能親自生出來孩子。她也跟丈夫商量過幾次這事,然而畢竟是一家人,總有些擔心送的這麼近以後會不會尷尬。
許嬌蘭拿不定主意,而丈夫對這事也不怎麼上心。沒辦法,許嬌蘭暗自尋摸着,等有機會親自試探下小姑子,然而卻總也找不到合適的時機。眼見着小女兒已經過了滿月,模樣越來越軟糯可愛,許嬌蘭竟開始有些不舍。這天正給女兒喂着奶,許嬌蘭撫摸着女兒白皙嬌嫩的臉蛋,一時出神。小女兒吮吸着奶水,突然停下來轉過頭,定定地看着許嬌蘭,甜甜的笑容從她嘴邊蕩漾開來,直接盪進了許嬌蘭的心裏。
“娃,媽的心肝!”
許嬌蘭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心一橫:女兒自己養,不送了。
孩子們嬌嫩的臉龐和信任依賴的眼神最終幫何勝軍收斂了心性,成為他結束自我放逐生涯的主動力。多年來的坎坷掙扎告訴他,這滿身的驕傲壓根一文不值。他開始四處奔波打工,哪裏有活就去哪裏,畢竟再怎麼窮困潦倒,自己還有這一身的力氣。
只是酗酒的習慣依然不易改變,只要鄰里八鄉有誰家擺個酒席或者所謂村友聚會什麼的,何勝軍必定喝個爛醉。不同的是他每次出去都會帶着小女兒,每次醉酒後說胡話也都是喊着小女兒的名字,連做夢都是帶着她一起闖蕩冒險。
“女兒,慢點慢點!”
“哎呀!喲,嚇死我了……”
“我家女兒呢?我家女兒呢?”
“朵朵啊,跟爸走……”
只要喝醉或者睡着,何勝軍睡夢裏的囈語幾乎都是圍繞小女兒。不是夢見要帶女兒出門時突然不見了孩子,就是女兒在他不注意的時候滾到了坡里。
何朵成了跟隨父親混跡在大叔圈裏的假小子,在什麼都不懂的時候就已經恪守着“勸爸爸少喝酒”的職責,常常嘟嘴橫在老爸和酒杯中間,明明吐字不清卻一本正經地“教育”父親。周圍人往往捧腹歡笑,抑或饒有興緻地逗弄她一番。
“朵朵,你跟你爸親呢,還是跟你媽親?”
“哼,為什麼總要這麼問?都親,都親!”
每每此時,這個讓何朵着實煩惱的問題都會被提及。而何朵每次也都會憋着小臉嚴肅地抗議,抗議為什麼一定要在爸媽之間做個選擇,明明爸媽一樣重要。
何勝軍笑而不語,這樣的場景總會讓他享受到些許溫暖的顏面。自此以後,何勝軍更離不開這個乖巧伶俐的小傢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