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看着點誰
本來這種遊戲,輸的人按照規矩要喝半杯的,結果姜冉舌尖剛碰着琥珀色的酒液就被打岔了,最後只喝了一口。
她可沒想耍賴,只是暫時放下杯子,伸出指尖碰了碰蝦片——
還熱乎的,手按上去就融出一個小坑。
撿一片捏碎,她翹起唇角:「今晚老闆大方得很啊。」
這話是跟北皎說的。
可惜後者懶得理她,就跟不認識她似的,垂着眼,自顧自彎腰收走了幾個吃空的小吃盤。
他動作的時候挨着桌邊很近,姜冉都能聽見身邊兩個小姑娘努力保持心跳,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的聲音。
眼中笑意變深了些。
北皎拿起蠶豆的空碟時,像是被礙了事,順手將手邊那杯剛剛被喝了一口的酒杯放遠了些。
動作看着很自然,不像是故意為之。
酒杯剛落回角落桌面,就聽見年輕女人柔軟到有些做作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我的酒杯——放那麼遠做什麼,還要喝呢,一次至少喝半杯是規矩。」
北皎:「……」
她倒是很守這些不知道哪來的破規矩。
埋怨的結果就是收拾桌面的服務生少年這會兒手一抖,將剛收攏的鴨脖骨頭直接全倒她酒杯里了——
光線暗,也不至於這麼暗。
而且他動作趕緊利落,精準無比。
……很難說不是故意的。
因為他倒完,還敢抬頭看向她。
周圍什麼都看不清,卡座外隱約只能看見人影晃動,此時,唯獨狼崽子的黑眸珵亮。
姜冉完完全全地被挑釁了——
在她後知後覺微微瞪大眼時,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北皎壓根沒多少誠意用懶洋洋的腔調說了句「手滑,不好意思」。
然後將整杯酒倒垃圾桶,空杯直接隨手一扔,扔進裝殘羹冷炙的餐盤裏。
姜冉:「……」
他沖她露出個槍林彈雨氣息濃郁的微笑。
然後轉身走人。
姜冉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儼然一副被人大獲全勝的敗北。
此時旁邊有人出聲安慰姜冉,沒關係,再重新拿個新杯子就是——
其實也沒什麼人在意她喝了多少,守不守酒桌規矩,在座的那些小孩都聽一個人的,所以其實只要謝宇沒意見,剩下那群烏烏泱泱的人自然也都沒有意見。
坐在姜冉旁邊的一個女生叫漾漾,盯着很帥、脾氣看上去也不太好、服務意識基本等同於沒有的酒吧服務生舉着托盤離開,一回頭,發現她們學校的頭號風雲鋼鐵直男不僅沒有不依不饒的勸酒,甚至已經變成了黏人精——
不知道什麼時候,謝宇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重新湊到姜冉身邊,喊她「小冉姐」,乖乖給她拿了個新杯子。
姜冉說先喝調酒好了,現在不想喝啤酒,他就又乖乖將杯子放了回去。
一句怨言都沒有。
漾漾笑着說:「謝宇這次是要栽了,空着大一和大二兩年沒人給他拿下,原來是等着大三前臨門一腳,自己跑到廣州來給別人送菜。」
周圍人鬧哄哄地笑。
謝宇挨着姜冉,像是耳朵聾了似的聽不見其他人嘲笑,只顧着歪着腦袋望着她,壓低聲音,半醉地問她明天要不要來看他和A大學校籃球隊打友誼賽。
3V3鬥牛,最爺們的籃球比賽方式。
沒別的意思,就想讓她看看他打球。
姜冉手裏握着調酒的酒杯底座把玩,指尖刮掉杯壁上冰凝結的水霧……聞言,當下拿出手機翻了翻日程表,發現恰巧宋迭自從上次被揭穿后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白天很有空,暫時沒課要上,就寬容地答應了謝宇的邀請。
放下手機,還頗為上心似的關心了一句——
「那你今晚可得少喝點,」她說,「喝多了明天比賽腿軟怎麼辦?」
一瞬間,她能清楚地看見「歡呼雀躍」這樣的情緒出現在面前的少年臉上。
和某位難以馴服的完全不同,不得不說這樣外放而單純的喜悅相當感染人——
笑臉總是討人喜歡的。
於是她也跟着笑了起來。
……
「北哥,咱就是說,咱做事非得那麼死板嗎?」
吧枱后,酒吧老闆慢吞吞地擦着杯子,一邊教訓自家服務生。
「讓你看着,沒讓你看那麼死;讓你管着,沒讓你管那麼緊;讓你盯着冉姐別被外來的狼叼了,也沒讓你她剛拿起酒杯就一個健步衝上去……」
他碎碎念的。
北皎被念得煩。
伸手接過老闆手裏的杯子繼續擦,也不搭理他的話,擦完一個杯子抹布一扔,不耐煩地問:「那麼多要求,你自己去。」
「蝦片從你工資里扣。」
「那一盤值五毛錢不?」
酒吧老闆被問懵了,盯着面前臭着臉的少年,無語凝噎半晌,百思不得其解地問了句:「你那麼凶做什麼?心情不好啊?」
前半句還好,後半句可真是捅了馬蜂窩。
「我凶?你瘋了?」
「你要不要照照鏡子?但凡看一眼你語氣都不能這麼理直氣壯。」
「不用。照一百遍也是一臉慈祥。」
「小紅帽里穿着奶奶衣服的大灰狼也是一臉慈祥……」老闆拿起另一個杯子繼續擦擦擦,擦一半相當想不通似的扔下抹布,「我尋思我也沒惹你,就讓你充當下保安角色有那麼不高興?」
北皎不高興個屁。
正巧這時候有新的酒單送過來,他沖老闆敷衍地扯了下唇角,轉身按照酒單調酒去了。
酒吧老闆幽靈似的跟在他身後,盯着他按照教學步驟調酒,看了一會兒說:「我給你唱只歌吧?」
北皎:「你今晚也喝酒了?」
酒吧老闆不管他,開始自顧自地唱他現場改編的打油歌:「我是一個保安,愛吃小熊餅乾,守護「無我」平安,暗戀姐姐小冉——」
北皎往調酒杯里倒利口酒的動作停頓了下,擰過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怎麼了?」酒吧老闆問。
「你能安靜三秒嗎?」北皎和他商量,「一秒也行。」
「那你能別沒事沒收客人的杯子嗎?咱們是開酒吧的這件事不知道你還記得不?」酒吧老闆說,「我都怕你再過分些,下次直接打電話給警察報警這裏有人喝酒。」
「警察不管成年人喝酒。」
「你知道啊,」酒吧老闆樂了,「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北皎回過頭看身後的卡座——
不知道什麼時候,姜冉手裏已經多了一杯新的粉色調酒,這會兒她笑眯眯地、沒事人一樣和周圍的人一碰杯……
然後仰頭咕嚕咕嚕就將一整杯酒一飲而盡。
「……」他收回目光,「行,我不管她了。」
他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嗓音清晰地說,「誰樂意管誰管,沒人管醉死拉倒。」
你看,還說你沒不高興。
酒吧老闆聳聳肩,做了個「您開心就好」的手勢。
……
「無我」酒吧其實也不止是做學生生意,在整個大學城所在的城區都頗有名氣,這一切全靠它家有一組十二杯成套賣的調酒,老闆取名為「莫奈的十二季花園」。
這個名字聽上去好像有點文藝,其實代表的含義簡單粗暴:十二杯酒下肚,只要躺在酒吧的沙發上,也可以看見莫奈的蓮池在眼前璀璨盛開。
現在那十二杯有三分之二進了姜冉的喉嚨。
而角落裏的卡座,也扛上了第四桶酒。
那一桌的人來來去去,攏共也就七八個人,兩個女生早就喝不下了,打了電話讓同校的女生來接。
男生躺平了倆,還剩仨。
酒吧老闆伸頭看了看,說:「差不多了。」
那神秘的語氣,很像是要把人灌醉拉去GA腰子的非法犯罪分子。
站在吧枱後面,酒吧服務生聞言卻沒多大反應,彷彿他說不管就認定了不管——
此時一隻耳朵聽老闆碎碎念,又從另一隻耳朵飄走,他手很穩地認真地切面前的一顆蘋果,就好像這顆蘋果是他的祖宗。
酒吧老闆低頭看了眼被他捏在手上的蘋果祖宗,被雕成了兔子的形狀。
「……」酒吧老闆拽了下服務生的衣服,「保安組,現在差不多真的能管管了。」
被拽衣服的人手一晃,被迫放下水果刀,掀起眼皮子掃了眼不遠處,目光所及之處,女人手裏端着的是一杯藍色的調酒,摘掉上面的薄荷葉,她再次將那杯酒放到唇邊。
北皎:「……」
北皎:「現在別叫我。」
酒吧老闆:「啊?」
北皎:「要打120再叫我……110也行。」
酒吧老闆:「……」
又過了一個小時。
酒吧老闆一聲嘆息中,第四桶啤酒桶里的酒也被喝光。
姜冉的胃裏裝滿了整個莫奈的花園。
昏暗的光線中,角落裏的人原本還□□的那幾個在打撲克,這會兒出牌的速度已經慢到像是動物園裏的樹懶在聚眾賭博,牌光抓在手上,沒人出牌,光擺造型。
謝宇是最後倒下的那個。
在他合眼靠着沙發小歇那一會兒,他感覺身邊有個人站了起來——
大腦一片混沌的他有些茫然地想:這時候還能有人站着走出卡座?
……
與此同時。
北皎看着從卡座里走出來的女人。
在她身後,是橫七豎八躺了一地被她喝倒的東北大漢們。
把腦袋從吧枱外面縮了回來,北皎回頭,語氣淡定地問酒吧老闆:「今天剛開門的時候,你是讓我看着點誰別被狼叼走來着?穿藍色褲衩剃平頭那個?還是戴大粗金鏈子那個?還是一米九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