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秉燭 /零章：燈火，黑暗，與祝福

呼……”

烈火炙烤着青年的面龐，將他華貴服飾上垂下的絲絛逐漸熏黑。或許他曾經身居顯要，亦或出生自名門望族。但現在，曾經高貴的青年獨自站在閣樓望台上，不做思考，也不再為處境擔憂。

手中玉瓷壺變得頗有些燙手，但青年還是抓着，或許是沒什麼可抓的了，手裏擱着點東西也好。

“嘶………唉”於是他長嘆一氣，看着下方同樣被“天火”席捲的城池，夜市，大抵是不會有了，只有百姓們爭相逃離燃燒的房屋，水井，河流，每一處水源都被全面利用，傾覆在那熊熊大火上。“沒想到，暖爐中的小小火苗，平時，也能燒的人如此之痛嗎？”

哪怕火勢被控制。

哪怕燃燒半城的妖魔已被北玄府的天師們降伏。

百姓們，獃滯下來，面露恐懼，每一張慘白的面龐都不約而同的望向天空。沒有光明的天空。

那籠罩世界的穹頂，在邊緣碎開，無數的黑紋從中出現，瀰漫，隨即相互交織，剎那間，佈滿整片穹宇。

“那是什麼？”

“天師大人呢，天師大人肯定會救我們的！”

也如他們所願，一道銀芒從城牆上掠起，隨後，無數銀芒從大地上掠起，奔向那碎裂的穹頂。

碎片的天空，亦是像有無數繁星，為天師們閃爍，綻放它們的光彩。

世界由此明亮。

但只有一瞬。

那照耀着世間人們希望的燈火，只有一瞬，便被無情的黑暗掐滅，溺死在混沌中。

不過，令人窒息的漆黑中，仍有另一道光芒存在，那光來自穹頂最中央的一處破洞，來自一隻巨大的紫眸。它俯瞰着下方的塵世，似是憤慨，似是嘲弄，似是悲愴。

它離開了，於是更多的黑暗從破洞湧入，滴落至下方的陸地，像邪魔的涎水。

人們出奇的安靜，他們重新開始做起自己的事，該滅火的滅火，該上菜的上菜，該對上級阿諛奉承的，也在盡自己所能的說著好話。

孩子們睡了，在母親的輕聲中，哄着睡下了。母親回到與愛人的房中，相擁，合被而眠。

萬家燈火，仍如依舊。

黑暗在落地后，似乎也變得憐憫起來，仁慈的化作無形微風，拂過每個人的臉頰，拂過正在野草中鼓動的促織兒的翅，禮貌的中斷了它的演奏。

萬籟俱寂，無聲無息。

唯有那青年還在高台上站着，心疼着剛在帛衣客那兒買來的衣服，嘴裏絮絮叨叨着。“得虧沒穿着娘織的那件，不然得罵死我……”

“萬民，與天同壽，與地同眠，正如你們所願，正如，你們所願。”

“繞來繞去，做了那麼多功課，還是逃不了這宿命。”

“反正一切皆是如此，不如稀里糊塗的過了一生，不如就娶了那鄰家的小妹，安安心心的守個大胖小子，養兒養女，不如當個說書的，掙點銀錢，全家高興。”

“你說也是罷，鬼東西。”

這話便不是對自個兒說了，也奇怪，那黑暗獨不是想放過青年般，在到高樓時又變回了粘稠的模樣，咧開一張“嘴”，似是在嘲笑。

“得了，就你那腦瓜子，比街口王麻子買的水餃里包的肉餡還少，估摸着也轉不過來，便待我給後面的那些傢伙們說上幾句，嘮嘮嗑吧。”

他拿着被烤乾的瓷壺，為自己倒了倒，雙手捧着，對着高台外的一片寂靜。

黑暗果真是不解，只是又化出幾枚眼珠，看着青年兀自在那敬着。

“第一件，祝風調雨順，年年豐收，登谷安康。”

“第二件，祝百姓和樂，無災無病，情人眷侶，終有鵲橋相會。”

“第三件，祝浩瀚天地，不生妖魔，不滋邪祟，守得一片凈土。”

他將不存在的酒水往下灑去，只有一片粘稠的黑暗湧上，試圖抓走些什麼，但做了無用功

“酒好喝嗎？沒有喝過？，可憐蟲，沒啦，沒啦，剛剛那壺裏面可是飄香樓最後一壺神仙醉了，想喝？想喝就把你帶走的事情吐出來啊，鬼東西。”

他踉蹌着後退幾步，背靠着支撐頂蓋的圓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你們，或者也應該說你，曾經的你是你，現在的你們也是你，這本該繁華的世界，也都是你了，罷了，罷了。”

他最後一次抬起頭，看着在寂靜中搖曳的燈籠，笑了笑“還是沒打算跑路嘛，快到人定了，大家……陵江的人們，晚安，做個好夢。”

他呢喃着，“也不知，明兒還能不能吃到娘捏的紅糖糰子。”

黑暗湧上，覆蓋了燈籠內的燭火，將一切歸於黑暗。

那變化的幾枚眼珠也漸漸合攏，似是困了，實質化的黑潮逐漸覆蓋了整片世界。

不時扭動幾下，發出奇特的低鳴

正如一切剛開始。

隨後大地崩落，變成成一片一片，就像西域琉璃球里的碎紙，化為流光，漸漸消失。

這裏只剩下了虛無，什麼都沒有，除了與它們相伴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