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3月1日16:40
綾辻行人過來時沒看到任何人。
飛鳥司有些失落,從更衣室里換回原本的衣服,他對着穿衣鏡,拍拍臉頰,調整着自己的情緒。
恐懼已經透進夢境,也呈現在臉上,殘留在四肢里。
他走出更衣室,臉上變回平常的微笑,向綾辻行人問出自己的疑惑:“綾辻先生怎麼過來了?”
綾辻行人臉色不太好:“是我的疏忽,讓你一個人面對這種勾起你恐懼的檢查。”
如果那時候他能多看一眼檢查單……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飛鳥司連忙擺手。
“磁共振檢查也沒有多可怕,我這不是好好地出來了嗎?再說了,您也不可能和我一起進去,所以綾辻先生真的不用在意這個問題,和您在門口等我是一樣的。”
“可以。”綾辻行人說,他的語氣還是那樣冷靜,充滿令人安心的感覺,“檢查的時候家屬可以陪同,我能握住你的手,和你說話,驅散你的恐懼。”
他注視着飛鳥司,“沒能在你害怕的時候出現,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失誤……”
飛鳥司徹底啞聲。
若是他能在自己最害怕最無助的時候獲得一點援助,他也不會患上幽閉恐懼症。
所以他才如此感謝剛才那位醫生,對醫生而言可能只是幾句尋常的安撫,但對他而言,那是救命稻草,是一種無可比擬的安全感,讓他不被恐懼吞噬。
“謝謝。”他重新笑起來,發自內心的高興,“謝謝綾辻先生願意在我恐懼的時候出現。”
有人會支撐他,有人會救他,有人會注意到他。
他需要的只是這樣一個可以在恐懼時支撐他的單薄念頭而已。
綾辻先生揉了揉他的腦袋,看穿了他的狀況。
“你現在知道也沒有用,一旦進入恐懼狀態,就什麼都忘了,忘了我對你說的一切。”
飛鳥司嘀咕:“害怕起來腦子一片空白,我也沒辦法……”
所以要把自己的存在,一次次地刻進你的身體、你的本能里。
綾辻行人不語。
“還在害怕嗎?”
“嗯?”飛鳥司歪歪頭。
“剛從裏面出來,你現在還害怕嗎?”綾辻行人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你的手剛才還在抖。”
“沒——”
“不要說沒事。”綾辻行人預判到他的話語,立刻堵回來,“無論什麼想法都可以告訴我,恐懼、飢餓、高興……傾聽也是偵探工作的一部分。”
說出來么……
飛鳥司抿着唇,目光閃爍。
他習慣了無人傾聽,習慣了孤獨地守在房子裏,傾吐多了會惹人厭煩,讓朋友也漸漸遠離他,到那時,他身邊真的就空無一人。
所以,他已經習慣把心緒藏起來,只表露出一些無傷大雅還能拉進距離的抱怨,或者順着話題展現出相應的情緒,變得包容開朗,逐漸匯聚更多的朋友在身邊。
夢境中的那個異能力,或許真是他的潛意識願望。
能看到所有人的好感度,看到大家的心聲,好人壞人也能輕易分辨,多有安全感啊。就像是開了作弊器一樣活在人類群體中。
眼前的綾辻行人沉穩冷靜,彷彿不會被任何情緒動搖,給他的第一印象也是安心。
如果他們真的是只認識半天的陌生人,飛鳥司或許真的會傾訴些什麼。
但這個人是他的前男友。
哪怕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他也清楚的知道,綾辻行人會對自己好,是因為他們過去的關係。
自己不應該再讓他擔心了,不應該再讓他把更多的情感投在自己身上,這是一件很傷人的事情。
飛鳥司以玩笑的口吻一帶而過:“不用我說偵探也能看出來吧。”
他張開五指,修長的手指仍然不受控制地微微發顫,他試圖通過雙手交叉活動緩解一些。
“身體上多少有些殘留,緩緩就好。我是直接睡了一覺,所以現在想想,那份恐懼好像距離我很久遠了。”
能殘留在身體裏的恐懼,究竟有多深呢?
飛鳥司不知道,他也不願意去回想。
他連忙找個話題轉移注意力,伸手摘下頭頂的帽子還回去。
“綾辻先生……”沒了帽檐的陰影,他的一雙金瞳在光照下更亮了。
“暫時不用。”綾辻行人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的紅圍巾,語氣淡淡,“我還沒有好脾氣到能忍受你只穿戴前男友的東西。”
可……綾辻先生您也是我的前男友啊。
看起來冷靜的綾辻先生竟然用帽子在和亂步先生的圍巾較勁。
看透這一點,飛鳥司忍俊不禁,但一想起自己是被夾在重點的當事人,笑容很快消失,捏着帽子邊緣,有一種手不知道放哪裏的無措感。
明明圍着圍巾,飛鳥司卻覺得脖子上涼颼颼的。
他拎的袋子已經裝滿了濕衣服,紅圍巾放進去很快就會被浸濕,暫時掛在脖子上反而是最合適的放置方法,不會輕易弄丟弄髒。
他總不能像小孩子一樣,用帽子兜着圍巾,總覺得兩個人都會生氣。
默默把帽子戴回頭上,他記得指示牌上一樓有個便利店,還是買個袋子來中止這奇奇怪怪的較勁吧。
他跟着綾辻行人朝外走,在下樓層前,他瞥到幾步遠的服務台,調轉方向說:“我去問問檢查結果什麼時候出來。”
他快步走向服務台詢問。
護士友善回答:“兩個小時后可以來取報告,不必擔心門診時間結束,院長交代過,會有輪值的夜班醫生為您診斷。”
看來是菲茨傑拉德吩咐過。
飛鳥司道謝后,又問一事:“請問剛才給我做檢查的是哪位醫生?我想感謝他。”
護士翻了翻值班表,指着牆上的一張照片,告訴他是這位醫生。
照片上的醫生有着棕色寸頭,身材健碩,和飛鳥司瞥到的黑髮、消瘦的身形截然不同。這面牆上寥寥無幾的影像科醫生里,也沒有誰比較相似。
他以為是弄錯了,又重複一遍問題,護士依舊肯定,只是不清楚醫生去了哪裏。
難道是自己太恐懼,產生幻覺記錯了?
飛鳥司百思不得其解。
“請向他轉達我的謝意,”無論如何,飛鳥司還是留了張感謝便簽,請護士代為轉交。
他回到綾辻行人身邊,說明情況后兩人一起下樓。
在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這個樓層后,一名消瘦的黑髮青年身穿白大褂,三言兩語就從護士這裏拿走的那張感謝便簽。
看到便簽上的話語,青年的嘴角勾起,紫紅的眼底翻滾着愉悅的情緒。
“感謝么……”
他十分期待,期待飛鳥司全心全意的信任着他、感激他,然後被刻下他精神烙印的模樣。
便簽輕觸嘴唇,輕柔得像個羽毛般的吻。
邊上那個人有點麻煩,神秘的偵探……
他安靜地思索了一會兒。
隨着長靴踩在地磚上發出頗有節奏感的叩擊聲,黑髮青年緊隨其後離開這個樓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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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私立醫院有一個大型中庭花園,豐富的綠植將清新的空氣輸送到周圍的幾幢樓,中間還有一個藝術雕塑噴泉,空氣中充滿微涼的水汽,令人神清氣爽。
主樓後門直達這個花園,也設置了不少桌椅供人休息,飛鳥司和綾辻行人來到這裏等待。
飛鳥司隱約覺得有一道視線從高處看過來。
也許是樓上有人看過來吧,這裏是中庭花園,周圍都能看到。
他壓下心中的不適,說起自己遇到菲茨傑拉德的事情。
“……我剛才睡着的時候還夢到了那次劫機,也不知道是記憶還是自己編造出的夢境。”他喃喃。
綾辻行人在手機上輸入什麼,將手機遞給他。
“你沒和我說過這件事,但這是那次劫機事件的報道,能想起來什麼嗎?”
飛鳥司低頭細細看去。
報道中描述的情況、航班號、機型、始發地目的地,這些信息都和自己夢境中一致。
那不是夢,是記憶。
那個異能力是真的。
他忍不住瞄向綾辻行人的周身。
如果那是真的,自己應該有一個能看到別人好感度、身份和心聲的異能力,可是他卻沒看到任何文字。
綾辻行人平靜詢問:“我的好感有變化了嗎?”
“不,我的異能消失了,什麼都沒看到……”飛鳥司忽然打住話頭,緩緩睜大了眼睛。
“您知道我的異能力?”他滿臉驚訝。
“嗯,交往之前就知道了,你也沒有隱瞞過。”
確實,既然鐘塔侍從能對他做出評價,至少說明他的異能在一些的特殊人士眼中並不是秘密。也許不只是綾辻行人,太宰治和江戶川亂步也知道這件事。
“可是……這樣的異能不會讓您感覺被冒犯、不舒服嗎?”他不解地問。
對他來說,這樣的異能讓他有一種微妙的安全感,但對更多人來說,內心的想法被窺探是一件無法接受的事情。
更何況是這些聰明人。
“冒犯?不過是讀心而已。”
綾辻行人為了證明這不是什麼冒犯的事情,一針見血地說出飛鳥司內心深處的想法,“你不希望與身為前男友的我有更多的牽扯,也不明白曾經的你為什麼會和我交往。”
他彷彿也會讀心。
被戳穿心思的飛鳥司下意識錯開視線。
好吧,對於這些智力非凡的人來說,他們也有各種各樣的手段讀心,自己只是與他們禮尚往來而已。
“我猜測你現在對我的好感大概在60左右。”他冷靜評價,“太低了。”
飛鳥司從片段記憶中推測,在沒有刻意攻略的情況下,初見能上40好感已經很高了,要是初見就能上50,差不多是一見鍾情的水平。
當然,就算他此刻好感有60,也不是初見的數據,算不上是一見鍾情,但無疑也是個不低的數字,他們才認識了沒多久呢!
可綾辻行人卻很不滿。
飛鳥司覺得自己彷彿是個身在法庭的被告,正被精明的檢察官控訴,而被控訴的理由是:他還不夠喜歡對方。
他怎麼會冒出這麼荒誕的想法?
綾辻行人的態度讓他不得不這麼聯想。
“我的異能會讓被我推理出的證據確鑿的罪犯意外死亡,因此被稱為冷血死神、殺人偵探,你會覺得害怕嗎?”
綾辻行人盯着他,不錯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飛鳥司很久以前就思考過這個問題。綾辻行人的異能非常客觀嚴格,根據外傳中的設定,如果他推理錯誤或者罪犯本身不具備殺意,不是在主觀上造成被害人死亡,那麼意外死亡的能力並不會生效。
雖然在這樣的條件下,也存在一些在人類社會中會從寬處理的特殊情況,異能無法完美分辨,顯得有些冷血,但是……
“我不害怕。”他肯定地說,“您說了,您的異能發動條件是推理,我相信您能控制它。”
綾辻行人能通過是否推理、推理的正確與否來控制異能的發動。
異能是無情的,但是人不一樣。
經過短暫的相處,他不覺得綾辻行人是沒有感情的冷血死神。
綾辻行人挑起唇角,他看起來心情還算不錯。
“我的答案也是一樣,你不是窺探人心的變態,也不可能成為那樣的人,別想太多,你的天賦和能力足夠替代你的異能。”
飛鳥司與人說話時總是直視對方的眼睛,不僅僅是一種禮貌,更是他的尊重——他在避免窺探對方的內心。
“另外,你的能力也有限制,你只能讀到實時的想法,就算恢復異能了也別一味相信。”他提醒道。
綾辻行人銹紅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不過……我倒希望你能看到我的好感數值。”
為什麼呢?
他沒說,飛鳥司也心顫顫地不敢問,更不敢再去看他,生怕不知為何掉線的異能力突然上線,讓他看到一個高得嚇人的數字。
他只有生硬地轉移話題。
“綾辻先生,我要去便利店買點吃的,您要帶點什麼嗎?”
快到晚飯時間了,他確實也餓了。幸好醫院裏的便利店因為也供住院病人使用,可以刷診療卡。
綾辻行人只要了三明治和一瓶水,飛鳥司點頭記下,逃似的走向便利店。
接連遭受的巨大衝擊,飛鳥司雖然餓了,卻沒什麼胃口,只草草買了點三明治飯糰和水,刷卡時又買了一個禮品袋。
他可不敢真把象徵港口Mafia首領的紅圍巾,隨意地裝在印有超市LOGO的廉價膠袋裡。
摘下圍巾,帽子和寶石領花也可以一併取下。不是多重的東西,取下后卻覺得渾身一輕。
他走出便利店,眼前忽然看見滾滾而來的白煙。
哪裏着火了?
他左右張望,鼻子裏卻沒聞到任何燒焦的味道,也沒有煙味。
這更像是白霧。
開着空調的室內哪來的的霧氣?
飛鳥司猛然回頭。
剛才還有零星客人的便利店突然空無一人,櫃枱后空空如也,手持掃描器掉落在地卻無人理會。
四周寂靜地落針可聞。
他宛如進入恐怖片寂靜嶺的場景,一股寒意從腳底攀到後背。
飛鳥司想起來,原著中有個異能者的能力恰好與白霧息息相關,也能讓普通人消失。
——白麒麟,澀澤龍彥。
在他異能力範圍的白霧中,異能力會從主人體內析出,並殺死原主人,最終成為澀澤龍彥收藏室里的一顆異能結晶。
飛鳥司心頭一跳。
綾辻先生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