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愛可是最扭曲的詛咒
「我就知道!」中原中也壓低的聲音里滿是風雨欲來,充滿氣憤,「我就知道那傢伙會卸下擔子跑路!」
「中也君不必擔心,首領自有分寸。」尾崎紅葉溫聲安慰道。
——如果她背後的金色夜叉沒有將刀鞘里的刀不斷拔出又收回的話。
在霍霍磨刀聲的背景里,中原中也抽了抽眼角,笑容里冒出了黑氣:「有分寸?那傢伙之前可是丟下整個組織直接跳樓自殺了!有個屁的分寸!」
顯然也想到這一點的尾崎紅葉長長地嘆了口氣:「可是,她下定決心想做的事情,誰能攔得住呢?」
他們早就想到她會再次突然消失,完全地消失在這個世界,擁抱死亡,只不過……想再多留她一會兒、再多留一會兒。
在危機解決的不久,他們被屏蔽的記憶便恢復了——可他們寧願自己沒有想起。
不是因為恐懼世界末日的到來,而是記憶里,那個人躺在血泊中支離破碎的模樣,太過慘烈。
而這種支柱轟然倒塌的瞬間,在那之後發生的事,就好像整個世界為她哀悼、殉葬一般。
都說人活着時看不到她的好,直到那人變成冰涼的屍體,才會在點滴里美化那個人。
……可太宰治從來不需要那些。
她所做的一切,無論是什麼事,都從未想過他人會如何看待她,但跟隨在她身後的人卻總能從那些層層的掩飾下,窺見細枝末節的溫柔。
所以才更不能接受那樣的死亡。
但他們又能做什麼?
「或許……她只是又有了什麼計劃。」
在因為中原中也的怒音而驟靜下來的室內,尾崎紅葉說出了連她都不太相信的話。
「我出去一趟。」中原中也拿過桌面上的外套,面無表情地往外走。
尾崎紅葉閉了閉眼。
就是這個時候,才不能亂,她不能亂,組織更不能亂。
*
交流會的閉幕式按部就班地進行着。
流程中的頒獎儀式上,作為御三家代表以及東京校優秀畢業生代表的五條悟,給來自東京校的冠軍術師頒獎完之後,便消失了。
完全把身後目光殷切,視他為偶像的小粉絲的冠軍丟在腦後。
平時他大概會十分受用地給小迷妹簽個名、拍個照,不過今天他沒有這個心情。
她……為什麼沒來。
中原中也沒來,尾崎紅葉也沒來……幾乎與她關係密切,以她為首的親信們一個都沒有到場,就算是工作忙也不應該。
倒是太宰治的秘書有到現場,卻也是匆匆來去。
發生了什麼?
對此感到有些奇怪的五條悟當然沒心情繼續當頒獎的特邀嘉賓,他沒有在這裏見到想要的人,自然也不會繼續留下。
尾崎紅葉對太宰治丟下退位宣言后失蹤的消息封鎖得很好,外界依舊是風平浪靜。
五條悟並沒有找到任何不對勁。
倒是在路上遇見了織田作之助,紅髮男人看上去正在找什麼,見狀,五條悟從半空落到他面前。
「你……」脫口而出半個音節時,五條悟突然頓住。
「你是?」織田作之助接下他的話,疑惑地看着突然落到他面前的人,很快認出了他,「……五條悟?」
五條悟在咒術界並不籍籍無名,織田作之助當然認識他,但他不清楚為什麼這個人會突然叫住他。
五條悟與織田作之助所有的交集都與太宰治有關,被斬斷的那份聯繫,也將他對織田作之助的帶着嫉妒的「熟悉」,變為普通的眼熟。
——他與這個人的交集寥寥無幾。
理智這樣告訴他,但感情上,五條悟卻察覺到自己在看見眼前的人時,湧起無比複雜的情緒。
很奇怪。
好奇怪。
他的身上發生了他不知道的變化,五條悟意識到這一點。
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直接問眼前的人:「你見過太宰小姐嗎?」
「啊,」織田作之助有些猶豫,但由於他對五條悟並不熟悉,所以他只是說,「您有什麼事嗎?如果有事找她,應該去總監部或者港口Mafia預約……」
如果是五條家家主的話,想見她應該很容易吧?
織田作之助的眼神讓五條悟覺得自己問那個問題很奇怪,知道自己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了,五條悟煩躁地咋舌,一言不發地消失在他面前。
搞得織田作之助丈二摸不着頭腦,完全不明白五條悟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算了。
男人隨手抓了抓頭髮,面無表情地想,比起這個,他還是繼續在意做完太宰治突然來找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吧……
完全對太宰治的「愛好」一無所知的織田作之助此時還很「天真」,對於他來說,太宰治只是一個奇怪的朋友,在通過他與某人對話。
是的,織田作之助一直都知道,太宰治每次和他說話的時候,眼裏看的人好像是他,但又不是他。
她在透過他看着某個和他很像人。
這個奇怪的朋友很孤獨,所以織田作之助總是無法拒絕她的一些小小請求,給她看自己未完成的故事,或許就像夏目漱石老師給他看自己寫的那個故事一樣,他也企圖用這個方法把太宰治身上的孤獨,稍微驅散一些。
只一些些就好。
可是好像有些失敗了,織田作之助不太確定,但同時也意識到自己無法再繼續做什麼了。
*
冬日的水很冷。
卻也清冽地從水下往上看,能看見陽光灑落在水面上那些金色的波浪。
沉入水底的過程很寂靜,所有的聲音都像是隔着一層極厚的屏障。
好像只要閉上眼,就可以什麼都不去聽。
細數心跳的聲音,從裏面窺見死亡的腳步接近。
太宰治吐出一口氣。
咕嚕的水聲不斷遠去,就好像,這個世界也在不斷地遠離她,沒有絲毫的留戀。
窒息的痛苦讓太宰治感覺到自己仍然活着,在冰冷的河水裏,沒有看見幸福的金砂。
果然,那種東西不該屬於她吧?
意識逐漸模糊。
耳邊似乎響起了幻聽。
好像是在……叫她?
*
五條悟還是覺得不太對勁。
可他不知道該怎麼做,該怎麼做才不顯得他沒那麼變態?
最後得出結論:他還是放棄掙扎比較好。
但五條悟卻沒想到自己突然收到了一條奇怪的短訊。
發信人是誰五條悟不認識,打電話過去也是空號,但短訊上寫着的句子卻讓他無法不去在意。
【請找到她】
找到她?找到誰?
內心隱隱有個不太好的預感,太宰治……在哪。
他想見她,只有見到她,或許那種不知何起的心慌才會緩解。
可太宰治不在總監部,不在東京,不在京都,不在橫濱——他找不到她。
該怎麼找到她?
她會去哪裏?
五條悟的行為引起了尾崎紅葉的注意,他們都收到了那封【請找到她】的短訊,在攔下五條悟確認完這一點后,尾崎紅葉告知了他真相。
「她失蹤了。」
她從五條悟臉上看見了熟悉的神情,當初她的愛人被老首領帶走時,他也是那樣的表情。
尾崎紅葉幾乎是瞬間意識到五條悟喜歡太宰治。
她皺起眉,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告訴五條悟這件事——可他實在是太魯莽了,到處跑來跑去,會讓其他勢力意識到不對勁!她可不想給自己增加工作量。
尾崎紅葉:「你……」
尾崎紅葉驚訝地睜大眼。
她看見五條悟的眼睛,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溢出了血色,彷彿支離破碎一般,溢出濃郁的紅色。
大腦在那瞬間被塞入數小時的無用信息——是五條悟的領域!
但只是一瞬,在尾崎紅葉正要做出應對的時候,五條悟展開的領域頓時回收。
威脅被回收,尾崎紅葉的臉色卻變得難看起來:「五條先生,你是什麼意思。」
五條悟並沒有回應那句話,他原本只是接收不了尾崎紅葉說出的那個信息,這段時間一直控制不住的咒力自發地運轉,在他周身構建出半秒的開放領域。
可也是這半秒,本該無法影響他的領域無量空處在那一刻把數小時的記憶塞進他的大腦。
因為六眼的緣故,五條悟無時無刻不接受着外界無用信息的影響,他總會無意識地分析那些信息,以至於對他的大腦負擔太重,必須經常補充糖分才行。
但是,在他沒意識到的時候,六眼捕捉到的信息不再只是成為他大腦的負擔,甚至融入了他的領域中。
在展開領域的瞬間,他的大腦回閃過無數「不存在」的記憶。
從很久之前,他用六眼幫助太宰治去「看」坐落在橫濱的黑色大樓虛影開始,六眼被遠超負荷的能量侵入、影響、甚至無形中被改造。
他的記憶從那刻開始被「備份」到他的領域中,那些「無用」的巨量信息流里。
那是一種無形的改變。
是他的六眼為了規避那些遠超負荷的能量流的傷害,在不斷毀滅與被反轉術式重生的過程紅,而做出的改變。
它將五條悟的「所見」分擔進他的領域中。
五條悟看到太宰治對自己伸出手。
人間失格碰到他的時候,六眼不再觀測那些恐怖的能量流,卻也讓他陷入一片黑暗。
他還以為自己要瞎了。
內心帶着自己不想承認的軟弱,緊握住太宰治的手——沒遭到拒絕。
然後他們在一起了。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利益交換。
太宰治把態度擺得很明白,但五條悟卻不管那麼多,義無反顧地跳進了她挖出的坑裏。
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五條悟從尾崎紅葉面前離開。
接受無量空處內的信息,即使對他這個領域展開者來說,也不是一件隨意能做到的事情。
但五條悟太想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了。
他在無人之處再次展開領域。
這無異於一種自殺的行為,即使他能夠通過反轉術式不間斷地修復着大腦的損傷也一樣。
更何況他還得從更多的,無用的信息中分辨出那一些飄忽不定的記憶。
五條悟從那裏面看見了很多。
那些失落與歡喜,在痛苦中重生。
哪怕記憶被篡改,感情卻不會消失。
五條悟很慶幸自己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前,一切都還有挽回的機會。
他找到了太宰治。
展開的領域在某處被消解。
五條悟毫不猶豫地跳入河裏。
記憶進行到半月前的戰鬥。
太宰治用「死亡」製造的恐怖領域,無法抵抗的帶着破壞力,破壞着天空上往下墜落的城市。
而五條悟只能待在遠處看着,什麼也無法去做——他只能拚命地用六眼「看着」那個混亂的「領域」,企圖從裏面找到一條路,一條能把裏面的人救出來的路。
然後,跳進那個不管所有東西碰到都會被攪碎的黑白能量流里。
時而險些被撕碎,時而與她失之交臂。
但好在,他在最後抓住了她。
混亂的能量流中心是絕對靜止的空間,五條悟闖入進去,看到了處於「死亡」的人。
太靜了,那裏面。
五條悟以為自己會被攪碎在那些能量流里,但他沒有,所以他的懲罰就是直面愛人的死亡。
他以為自己會崩潰,但他沒有,他只是冷靜地從幾乎穿透他胸口的傷口裏摸到還在跳動的心臟。
「怦怦、怦怦怦……」
「……騙子。」五條悟第一次對太宰治生出恨意,充血的眼裏墜出淚一般的血滴。
宛若哭出了血淚。
「我要詛咒你。」五條悟喃喃自語着,用僅剩的咒力來到太宰治的面前,顫抖的指尖想要觸碰她的臉頰,卻又猶豫着屈起。
他很恨道:「我要詛咒你!」
最強的詛咒,讓她變為……醜陋的咒靈……永遠陪在他身邊。
那樣,她就不會消失在他面前了吧?他就不會經常找不到她,只要叫一聲,她就會出現在自己面前……只要!只要詛咒她……
太宰治的面容很安詳,甚至蒼白唇角還帶着淺淡的笑意。
五條悟突然就說不出話了。
他怎麼捨得讓她變為醜陋的咒靈,把她困在自己的身邊,變為……那個模樣。
想見她最後一面,見到了之後呢?
五條悟放棄了繼續挽留她的【詛咒】。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一點……」青年很恨道。
他突然伸出手,死死地將已經不會再給他任何反應的人抱在懷裏,渾身的鮮血把有些潔癖的人弄髒。
在寂靜的空間中,用她最討厭的方式,將人抱住。
「求你……」聲音顫抖,把接下來的話堵在喉嚨深處。
這是他第一次在觸碰太宰治時,身上的無下限或是什麼術式、咒力沒有被抹消。
但五條悟主動撤去了這一切,就好像她還活着時一樣。
他只是在自欺欺人。
但沒關係。
染血的紅唇義無反顧地貼上愛人蒼白冰涼的唇瓣。
她再也無法阻止他愛她了。
*
透過領域的缺口,五條悟在冰冷的河水裏找到了太宰治,將人死死地扣在懷裏。
那些阻止河水擠壓他的無下限術式在瞬間被抹消,河水從耳鼻湧進,將要溺斃的恐懼襲上心頭的同時——五條悟將新鮮的空氣渡入太宰治的口中。
五條悟察覺到頭髮被人用力扯動的刺痛,他「嘶……」了一聲,差點被水嗆到。
他在水裏睜開眼,看到背景漆黑的河水裏,太宰治睜開眼皺眉看着他,好看的鳶色瞳孔輕顫,手下卻毫不留情地抓住他的頭髮用力往外扯。
【他才不要聽這個騙子的話。】
五條悟又湊過去親她。
這一次,只是貼着唇碰了碰,不帶有任何的血腥味。
青年背着泛起金色波瀾的天空,柔軟的雪色長發無規則地散落,眼尾微紅,滲出縷縷殷紅的血絲擴散到四周的水裏。
有些可憐而狼狽的美,神情卻得意又無辜,倔強地不肯放開她,做足了一副太宰治想死,他就陪她殉情的模樣。
而他也是那樣想的。
知道太宰治鬆開攥緊的五指,想要往上游時,五條悟才遺憾地無聲嘆氣,拖着她往上。
不久后。
「嘩啦!」
一黑一白兩個腦袋探出水面。
「死心吧,反正你這輩子都不可能甩掉我了!!」五條悟直接開口堵住了太宰治想要說的話。
他才不在乎太宰治會說什麼,反正這一次,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
「雖然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但是我告訴你!我都記得的!」五條悟色厲內荏地說著,話頭根本不停,好像只要這樣,他就不用聽見太宰治的拒絕。
拒絕也沒關係,只要她還在他眼前就好。
五條悟才不會成全太宰治想要甩開他的心,他又不是什麼卑微的人設,就算太宰治討厭他,他也絕對絕對不會放手的。
「雖然我多親了一下,但是誰讓你騙我!反正我得到允許了!你不準提分手!我可是超會死纏爛打的!」
好吵,耳朵疼。
太宰治皺起眉,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太舒服。
五條悟頓時緊張起來:「怎麼了?有哪裏難受嗎?我們先上岸吧……不然你打我也行,反正我能自愈。」
「吵。」
「……噢。」
委屈的落水貓貓吸了吸鼻子,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宰治。
「你要哭嗎?」太宰治歪了歪腦袋,突然有些想笑。
她也這樣做了。
那個笑並沒有什麼任何的意義。
太宰治伸手一把將濕漉漉的頭髮往上一擼,露出光潔的額頭。
五條悟絲毫沒有羞愧地點下了頭,順杆子往上爬:「我可以抱着太宰小姐哭嗎?」
說著,五條悟直接伸手重新抱住太宰治,把下巴靠在她削瘦的肩膀。
「你先鬆開手我們再說話。」太宰治扯了扯青年身後長及腰的白髮。
「……不。」帶着哭腔的聲音這樣拒絕道。
「鬆開。」
「……不要。」
「我果然很討厭你。」
「我知道啦!」五條悟嗚嗚地哭出聲,加大音量譴責她,「這件事就不要老是說出來啊!」
「一點也聽不懂人話。」
「喵喵喵!」五條悟直接表示,他不做人也可以,反正他才不要放手。
「這麼蠢,說不定哪天被我坑死了都不知道。」
「我死了,你要是也死,我們就是殉情,」五條悟用有些期待的語氣說道,「那樣你就是承認喜歡我。」
「現在是白天。」
意思是做白日夢也要有個限度。
聽出太宰治的言外之意,五條悟:「……」
五條悟若無其事地說道:「……那你就長命百歲。」
青年彎起眉,傲嬌地哼了一聲。
他知道,也許今天這樣的事情,以後還會發生,但沒有關係,五條悟想。
他活在當下。
太宰治的聲音聽上去很苦惱:「……真是惡毒的詛咒。」
五條悟眨了眨眼,對她說:「太宰小姐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了嗎?」
「愛可是最扭曲的詛咒啊。」
所以,請做好覺悟吧。
討厭也沒關係,不喜歡也沒關係。
是你說的開始,那麼結束應該讓我來才對。
而我會像這樣任性地、瘋狂地、病態地愛着你,直到我到達死亡的盡頭。
抑或着帶着這份愛,將你與我一同毀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