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鈴兒響叮噹
翌日，八方來客樓。
心弦看着一樓空蕩蕩的，這幾天習慣了底下鬧哄哄的樣子，歇業了反而有點不適應。你說你，才開業，就急哄哄地去了妖海，甩手掌柜當得爐火純青，不是第一次了吧，丟下個這麼大的生意在這，幸好，你託付的兩個人都是信得過的，不然這麼大的流水，要有異心，早跑沒影了。
“樓主早。”
“樓主早。”
兩個侍從端着茶水從心弦面前走過。
“挺好的，等等，你倆不在後廚洗碗，跑這前台來端茶送水的，是碗都洗好了？以前咋沒見你倆這麼麻利過。”
“樓主，不是我倆願意端茶送水的，我們的活被搶了，所以只好，搶了這端茶送水的活，總不能杵在那裏啥也不幹。”
“被搶了？什麼意思。”
“樓主，你去後面看看就知道了，怎麼勸也勸不住，客人該等急了，我倆先送茶水上去。”
“行，去吧。”
心弦來到后廚，只見洗碗區一個婦女帶着四個小屁孩在那忙碌。
那小孩端着比自己人還高的盤子，搖搖晃晃的，彷彿下一秒就能聽個噼里啪啦響。
“你們這是做什麼，這些活不用你們干。”
婦女頭也不抬，一手抓着盤子，一手握着絲瓜絡，熟練地將盤子上的殘渣擦拭去，末了，手心細細摸過盤子，確認乾淨后，放入另一個水池裏。
四個當中最大的那個小孩踩着木凳，雙手捧着盤子在清水池裏再淌上幾遍，便交給了一個更小點的小孩。
接過盤子的小孩，用乾的布團將盤子上的水擦乾，再交由另一個更小更小的小孩。
小小孩接過乾乾的盤子，再一個個整齊地碼入放餐具的架子中。
“好心的心樓主，就讓我們在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吧，我眼雖瞎，但是耳朵靈着，附近熱鬧喧騰，說明這地兒不便宜，而昨晚的剩菜剩飯，即便是冷了再熱過，也能嘗出來少有的鮮美，我心裏清楚，這處酒樓的吃住一定價格不菲，光玎鐺的工錢絕對負擔不起，她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我們不能再拖累她。”
“你們願意做，那就做吧，就是小心些，別摔了。”我那些鑲金的盤子啊……心弦有些心疼，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對了，我能問一個問題么？”
“心樓主想知道些什麼，儘管問就是了。”
“據我了解，妖海城的獵妖師一般很少生這麼多娃，因為不知哪天就會一去不回，你的父母親，怎麼就……”
馬車揚起黃沙，一路向東護城進發。
玎鐺回頭望着高高的城牆，講述道：“弟弟妹妹們來自四個同我一樣破碎的家庭。”
蔡宇有些驚了，從相處上看，這一個大人五個小孩完全就是一家子啊，原來還來自於不同的家庭，還是五個不同的家庭。
“我的父親，是一名醫士，也是一名五人獵妖小隊的隊長。”
“弟弟妹妹們，分別是隊伍里四個叔叔的孩子。”
“好早前了，我在門口守着，那是父親答應回來的日子，那一日和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不同的是，回來的父親，臉上再沒有見到我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疲憊和自責，而他藏在背後的禮物，也換成了一個會和我搶零食吃的小孩，我看着那個小孩，那個小孩也怯生生地，探出個小腦袋來，對我喊了一聲，姐姐。”
“那一聲姐姐，我後來，又在相似的情景下，聽到了三次。”
“妖海，肯定是一個很可怕的地方，隊伍里的叔叔，一個，接一個，去了妖海沒能回來，他們的妻子，一個瘋了不知所蹤，一個丟下了孩子改嫁，一個在某個清晨去了妖海杳無音信，一個帶着仨孩子服了毒，當我父親聽到消息趕到時，只有最小的那個小孩被救了回來。”
“而兩個月前，我的父親，去了妖海也……再沒有回來，他從不會失約自己定好的日子。”
“如同我以前每次坐在門檻上，看着街道盡頭，心裏期盼着，希望着，他不要失約，而父親一次次都會在我快餓的不行的時候，在街道盡頭出現，他總是那麼守約，他沒有失約過。”
“而這一次，我多麼希望他，是失約了。”
“接連等了五天，我越來越清楚，父親是真回不來了，如同那四個叔叔一樣。”
“接下去的日子，要照顧五個嗷嗷待哺的娃，又思慮父親的事，托獵妖隊的人四處打聽，一次次抱着希望，一次次希望破滅，母親終是沒有扛住，病倒了。”
“沒有辦法，有什麼辦法，四個弟弟妹妹要吃飯，母親又病倒了，沒有錢，沒有吃的，只有住的地方，我只能賣了房子，帶着他們搬到了最窮的地方。”
“即便再省吃儉用，沒有一份工作，錢遲早會花光。”
“也確實，那賣了房子拿到的錢，在六張嘴巴下，根本撐不了多久。”
“那時候我才明白，為什麼等我多了弟弟妹妹之後，父親出門狩獵的日子越來越長，越來越頻繁，我還以為，是家裏弟弟妹妹們太吵鬧，惹得父親出門狩獵，清靜清靜。”
“總有坐吃山空的一天，那一天來得比我預料得要快，圍着飯桌，揭不開鍋，那四雙眼睛瞅着我，那幾聲姐姐，我餓，讓我明白，其實我應該算是一個大人了。”
“我便去找工作，可是我認為自己是個大人了有什麼用，在別人眼裏，我不過是個小屁孩，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不讓做。”
“我路過妖獸集市，發現有好多看着不錯的邊角料被丟棄在地上。”
“他們不要，我要。”
“我想着，多搞點，搞多點，總能換幾個錢，買來六個人的晚飯吧。”
“等我扛着那一麻袋去換錢，他們卻笑着說，哪來的小屁孩，撿垃圾撿習慣了是吧，這袋玩意兒值幾個錢，放在我這還嫌占我庫房，趕緊走，找個地方扔了，不然帶回家去，肯定被你爹娘一頓罵，哈哈。”
“我沒有扔掉，我在裏面翻出來一些看起來是能吃的毛皮，煮了一鍋看起來不錯的湯水。”
“也僅僅是看起來不錯了，那鍋湯味道很腥，但餓了，什麼都能吃得下。”
“剩下的那些不能吃的，我也沒有扔掉，我覺得冬天來臨的時候，自己可能會用到這些。”
“接下來的日子，基本都是靠這樣的湯水熬過去的。”
“母親的病一直沒有好轉，我知道，得讓她吃到點蔬菜果子。”
“可在我生活的世界裏，蔬菜果子反而貴上許多。”
“記得有次，我吃肉吃到反胃，想吃點清爽的蔬菜，便問父親，為什麼書里說的是何不食肉糜，而不是何不食果蔬？明明果蔬比肉貴上好多，父親一本正經地說道，全天下可能也就是我們這兒是這樣的，別的地方，沒有錢，想吃肉還吃不上呢。”
“我就追問父親，既然別的地方肉貴，我們這兒菜貴，為什麼不互相換換呢，這樣他們能吃上便宜的肉，我們也能吃上便宜的蔬菜，多好。”
“父親笑了，說道，傻孩子，我們一直在這樣做啊，只是，換出去的，和換進來的，不夠分罷了，等分到我們手上，價格也不低了。”
“我當時對這句話並沒有太大的概念，直到看見招募的牌子，走進那座樓，看到你們的交易，以物易物，才明白，原來，是可以用對背後這座城而言，分文不值的皮毛細碎，去換取價值連城的藥草靈果。”
不知不覺，聽着小女孩的故事，馬車已經到了東護城。
蔡宇給了馬車師傅車錢。
馬車師傅照慣例恭敬地說道：“歡迎乘坐天下堂的馬車，期待下次相逢。”
而玎鐺就那麼站在那裏，望着來時路，依稀可以看見那高高的城牆，矗立在遠方。
蔡宇回身，看着小女孩的背影，問道：“是頭一次離開妖海城吧。”
“是的，頭一次，原來，那座城牆，真的跟高山一樣。”
“以後有的是機會出來，妖海城，不該成為我們的一生，外面的世界，可大着呢，隨我走吧，帶你去外面開開眼界。”
“好的，師父。”
師父……聽到這一聲怯怯的試探，蔡宇心裏竟然有些莫名的喜悅，沒想到，自己也能有收徒的一天，雖然是很突然，但心裏怎麼就這麼甜呢。默許了這聲師父，就得認真教一些東西出去了，蔡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