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 沒有蘇利存在的世界(4) 【向陽花最……
動手瞄準晶翼龍致命頸部的時候,傭兵原本以為自己會有很多沉重的,讓人心裏壓到喘不過氣的想法。
但事實上,什麼都沒有。
擊殺對方時,什麼都沒有。
殺死對方以後,也是什麼都沒有。
一切都是空無。
心裏空洞到什麼都留不下的樣子。
就算殺死她又怎麼樣?就算復仇成功了又怎麼樣?
說到底死去之人也回不來了。
而沒有見到這個世界的孩子,也依然見不到這個世界。
晶翼龍死亡的時候,眼神里有着極其濃厚的怨恨色彩。
那恨意讓人骨髓發寒,卻並不針對傭兵。
傭兵卻只覺得茫然。
一樣的,他和死在他手下的龍一樣的。
都是一樣的,無力者。
無法保護自己的妻兒,無法庇佑自己的子女。
傭兵看着晶翼龍身體硬化的畫面,卻只想到自己。
人類死亡以後的屍體會腐爛,晶翼龍死亡以後,身體卻在逐漸解體。
最終留下來的,也只是一個青少年拳頭大小的“寶石”。
只是所有人都能看見,在肉眼可見的變化中,那塊原本還閃爍紅藍交加色彩的寶石,就像是被時間蒙上了厚重塵垢,一點一點的,變化到和路邊斑斑點點的石塊沒有任何區別。
茫然。
傭兵是茫然的,混雜在妖獸之間的藍哲,同樣也是茫然的。
前者猶如行屍走肉,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後者原本只是以為,自己尊重了娜安的意見,給晶翼龍留出了親自復仇的機會——
可是……
“現在又算什麼啊!”藍哲眼眶通紅,右手不自覺地握緊拳頭,身體也不住地顫抖着。
可他卻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殺死那個,看起來已經不像是活人了的傭兵。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考慮那麼多。
像是沒有腦子的蠢貨一樣,衝上去給殺死自己重要存在的人類送葬,才是作為黑暗聖子,作為被整片大陸人類排斥的群體的人,該做之事。
但無論是已經倒下的斷臂男人,死亡前的最後一個眼神;還是眼下這個,沒有做出任何逃跑之舉,猶如已經做好了死亡準備的男人……
為什麼?
陰謀者在陰謀失敗的情況下,難道不應該保全自己嗎?
為什麼斷臂男人還會從妖獸森林裏出來,去維護那些和他根本無關的濟索鎮成員。
為什麼?
為什麼傭兵要在娜安已經重傷,晶翼龍也註定要滅亡的情況下,還要對她動手?
情感不斷叫囂着,要讓頭腦運轉到極致。理智卻不斷偏離,最終導致藍哲仍然難以遏制情感,用力地掐緊了洛伊的脖子……
“你……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你該死,你該死啊——!”
最終情感還是戰勝了那一瞬間,即將產生,也即將出現的理智思考。
事實上也是。
又有什麼值得在乎的呢?重要的人已經死去了不是嗎?
活下來的人類既然已經心存死志,眼神里也沒有任何想要繼續活下去的光,那他就要按照對方的想法送他去死才對。
這是尊重他的意志,這也是該為重要之人死亡去進行復仇的舉動。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藍哲想要質問,聲音卻很無力。
窒息感讓傭兵難以呼吸,血色上涌,臉色脹紅。
即便不願反抗,生命對於生存的條件反射式渴望,依舊讓傭兵想要對藍哲進行攻擊,可他卻又在手上的元素以及手中攻擊即將命中他之前,主動將其消散……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沒有家了,沒有未來了。”
“我的世界都被她毀了,我的一切都被她毀了,我憑什麼不能殺她?”
仇恨就是那麼不講道理的東西,誰又能高尚到代替已死之人,去原諒他們的離去。
無力復仇者,只能在餘生中痛苦煎熬。有志復仇者,便又在復仇之後,心餘茫然。
“殺了我!你殺了我啊!”傭兵通紅的眼眶裏佈滿了血絲,但內心深處似乎又有一道聲音在說,不要,不要自殺……
被光明神照耀着的世界裏,自殺者無法再度接受神的憐憫。
如果妻子還有來生,而如果他選擇自顧自地死亡……
那是不是,才是真正的沒有再見的機會?
“那頭龍對你來說很重要吧。”明明一直都不是什麼聰明的傢伙,可此時傭兵卻明白了該怎麼樣刺痛他人,“像你這種擁有黑暗元素的傢伙,也就只能從那些非人的怪物那兒,去取得那些可憐可笑的溫暖……”
這個人在逼他殺了他。
藍哲無端的就是知道了這一點。
他應該理智,他應該思考各種能讓人痛苦到極致的折磨手段,並將其使用在眼前之人的身上。
可事實上,藍哲實質去做的,也就只是更加用力地掐緊了手。
“就是這樣,殺了我。”傭兵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何其無力,又何其絕望。
這樣的世界,究竟要怎麼樣才能讓人發自內心地覺得,有為了它活下去的必要?
藍哲親眼看着洛伊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也親眼看着他的身體逐漸軟化了下去。
他快死了,這個穿着傭兵服飾,身上帶着象徵著二星傭兵徽章傢伙的男人。
他的力量並不薄弱,他身上水系變異的冰系元素,在戰鬥中向來有着獨特的強大表現。
藍哲知道這個人,或者說黑暗教廷的消息渠道里有這個人。
藍哲知道他即將成為史上最年輕的一星傭兵。
這是對於薩迪拿城一整座城市來說,都是值得拿出來記住的事。
個體傭兵的成長,對於傭兵聯盟,對於傭兵工會這個組織來說,不亞於始終隱藏在暗中的黑暗教廷,培養出一位實力強大,能力也不凡的聖子或聖女。
可這樣的人,並沒有以傭兵的身份來參與進這場妖獸圍攻濟索鎮的事件。
他的身上又發生了什麼呢?
這是黑暗聖子只要一個命令下去,最遲天,最快或許只需要半天的功夫,就能得到全部答案的事。
就只是半天,最長也就只是天而已……
讓他,再活天。
藍哲鬆開了手,傭兵無力地跌倒在地,用力地開始咳嗽了起來。
他想要大聲質問,為什麼不殺了他,可一抬頭看去,卻發現被生理淚水糊住了視線的眼,只能瞧見,站着的人順着指尖流淌下來的鮮紅血液。
誰都很痛苦。
誰都沒有辦法,在這種糟糕的世界裏取得一瞬間的安寧。
洛伊突然就覺得很可笑。
不管是自己,還是這個想要殺了他,最終又沒有動手的男人。
更甚之於,可笑的是這個世界。
沒有質疑,沒有糾纏。
傭兵冷漠地看着擁有黑暗元素的傢伙,爆發了大量的黑暗元素,並指引着那些妖獸,對所有擁有光明元素的光明騎士們發起了進攻。
慘叫聲落耳不絕,鮮紅的血液不斷匯聚,最終交匯成,了一條由無數光明元素師的生命,匯聚而成的紅色河流。
這是屠殺,這是泄憤。
這是對弱者沒有任何憐憫的傷害。
名叫約翰的男孩,抱緊了傷到了腳的西里爾,他同樣也是被攻擊的一員。
懷中營養不良,相比於約翰,外在要瘦弱不少的西里爾,於嘈雜和混亂中大聲喊道:“把我放下來吧,把我丟下來吧,你自己逃跑。”
“我們、我們總要活下來一個!”
“我才不要!”約翰的眼淚就像是水龍頭一樣噴涌而出。
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崩潰的情緒,在被困住飢餓的幾天中,除了餓死的孩子之外,根本沒有被元素強化過身體的乞丐少年,同樣也處於飢餓致死的邊緣。
“大家都死了,如果你也死去,你讓我怎麼活下去!你讓我怎麼樣才能對這個世界活下去啊!”
“西里爾,我不會丟下你的。”約翰身上散發著難聞的氣味,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看起來光輝到猶如一名勇士。
但被抱着的孩子,內心卻明白,約翰是在說:“別丟下我,西里爾。”
他一個人,已經沒有辦法繼續活在這個世界。
之後,西里爾什麼都沒說,只是抱緊了還有行動能力的乞丐少年,和他一起狼狽地穿梭於廢墟和人群,以及鮮血殘肢亂飛的戰場之中……
猶如纏繞着大樹的菟絲子。
但不知究竟是誰,才是那永遠都不會開花的菟絲子,以及那早已經根系腐爛了的樹木。
總有些渺小的,卑微的生命,還在拼盡全力地在這個世界裏活下去。
屠殺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
濟索鎮也再也無法看見任何一棟完整的建築。
以為僥倖在這場戰鬥中活下來的西里爾與約翰,最終跑到了一棟,即便倒塌,但橫樑仍然堅固的建築一側。
這裏,或許會成為他們接下來用於遮風避雨的地方。
天色逐漸黑暗,在夕陽的最後一道光輝落下之前,兩個孩子抬頭看見了,倒塌的橫樑最高處,懸挂着的灰色布繩……
那由布絞成的繩子最初也許也是白色。
但是這世界,又怎麼可能會留得下白色的東西。
掉在碎裂瓦片上的獅子徽章,也曾證明過,那行走在傭兵領域中,如獸似虎的勇猛之人,曾經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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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元素的爆發,以及被有意放走的部分,註定會去通風報信的光明騎士……
藍哲猜想,今後,濟索鎮也許會成為始終隱於暗中的黑暗教廷,和明面上仍然霸佔整個國家信仰的光明教廷……
之間的戰場。
直到突然的——
一個戴着黑色兜帽,同樣一身醒目而又晦暗的黑暗元素師,半跪在他身前。
那人的聲音獃滯而又刻板,卻又不容拒絕的,將當下的信息一字一句脫口而出:
“傭兵特洛斯,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