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終篇(9)
就像是夢。
和很久之前的那個夢的開端如出一轍的相似。
世界本質是個世界,還像是策劃經常參與的CG製作一樣?
這個問題需要哲學家去思考,蘇利關注的是,那個此前一直都沒有露面,或者說沒有真正和他面對面的“世界意識”,終於出現了。
和他不久之前所想的極其相似。
人類本質不過只是壽命更加短暫,以及最初無法修鍊元素的“妖獸”,世界意識,也只不過是更加強大的另一種人類。
祂站在蘇利的面前,不同於少年臉上仍然帶着些稚嫩的模樣,眼前的人,眼前的祂,就像是蘇利的放大版本。
停止的世界,唯一能聽到的就只有世界意識的腳步聲,呼吸時帶起的聲音。
清清淡淡,聽不真切。
當發現那個身影距離自己越來越近時,蘇利臉上沒有其他,也沒有什麼別的關心之意,有的就只是瞭然。
蘇利知道,祂,只不過是自己所使用身體的另一種強化版本。
人的記憶究竟是儲存在大腦里,還是儲存在靈魂上呢?
就穿越這一事實來看,靈魂上肯定有百分百的記憶儲存。
但人的身體,同樣也會有着超越大腦意識的肢體反應。
可這具他所使用的身體沒有。
測試的方法很簡單,只需要去模仿一下,當時距離他最近,且同屬少年年紀的西里爾即可。
畢竟都是這個奇異的西幻世界中的人。
沒有任何肢體反應,所有的行動軌跡和自己以往的習慣別無二致的時候,就該思考,所用身體是不是平行世界的自己。
但否定這個問題也很簡單。
當明確所用身體非原生,結論就會變得更簡單。
——被製造的產物。
“你來了,除去我靈魂之外,身體的製造者。”蘇利抬了抬左手。
他的眼神,可無法向這個世界的人一樣,動則就能表現出情緒變化。而沒有經過刻意放大的肢體語言,就算是祂,也看不清,現在的蘇利,就只是在表達“新奇”。
眼前的男人,有着一雙與蘇利如出一轍的綠色眼睛。
祂看着少年,輕輕地點了點頭。
其行動,動作雖不僵硬,卻總有遲鈍呆緩模樣。
蘇利看着男人一步一步走到自己三五米開外的地方,少年的周圍是各式各樣的自己人,以及敵人立於原地的僵直身影。
這不是他動用元素,直接控制其他人類與妖獸時,所採用的方法。
祂,就只是停下了這一整個世界的時間。
除了祂和他。
“我猜你沒有選擇停下我的時間,讓我仍然能保持肢體動作,是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對嗎?”
疑問句脫口而出,即便對方看似被動,但現在的蘇利也沒覺得自己搶下了交談的主動權。
“是。”
簡單的回復,聲音卻不同於之前的空靈幽冷,那聲線聽起來,也只不過是比現在的蘇利更加成熟。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選擇反抗。”一開始那聲音還有些僵硬,就像是久不開口說話一樣。
可稍後,一切又都變得流暢自然。
“無論是你,還是妖獸與人類,你們都沒有反抗我的力量。”
“選擇平靜地被我殺死,迎來世界的終結,才是人類和妖獸的最佳選擇。”
祂是真心實意的疑惑。
蘇利也是真心實意的好笑。
“你聽過一句話嗎?”少年抬了抬眼皮,睫毛上翹,“所謂歷練,其前提必備行動就是入世。”
“你甚至連妖獸和人類,為什麼選擇與你對抗都搞不明白,就自顧自的認定,自己的選擇才是對他們的最佳……”
“這很可笑。”
“何況你認為,我穿越之前的世界,是沒有世界意識的吧?”
“可這種沒有,究竟是你自以為是的判斷,還是從最初,你的低等和弱勢,就根本無法察覺對方的存在呢?”
蘇利能看見不遠處的祂,一瞬間僵直的身體。
“無數次的試驗,選擇向這個世界拖入其他世界人類的靈魂,最終卻只成功了我一個……這點,在你看來,被證明的也就只是我那個世界沒有世界意識,所以才無法對我做出相應保護?”
“可這,太直白了吧。”
穿越之前的國度,有太多隻可意會無法言傳之說。
蘇利只能用一些,自己能想到的說法,進行簡述。
“事情的結果從a通向z的時候,中間需要經過無數,而那些無數中是否會加入其他甲乙丙丁,和阿拉伯數字,這些,在沒有看見之前,都是屬於無法確定之物。”
“連我那個世界的世界意識,根本不擔心穿越后的我的生死,會被別人拿捏在手裏的可能,你都沒有想到,那你不理解人類和妖獸為什麼反抗你,似乎也就變得沒那麼可笑了。”
祂的身影似乎越發僵硬。
成長是什麼?
是痛到極致后的一瞬間。
是某個午後,曬着太陽,撫摸貓咪皮毛時,突然想通了的念頭。
“這個世界有一點很有意思。”蘇利彎了彎嘴角,“所有人都以為,元素力量的多寡,就是成長的最直白表現。”
“弱者擁有的元素很少,也很低級,所以他不具備‘成長’。而在人類中,元素親和度更是直接給所謂成長定義。奇怪的植物階級劃分,根深蒂固的貴族規則,這些,都很惹人發笑。”
除卻人類,妖獸社會更是過分,當轉化妖獸具備人類思維和意識時,他們也就比傳統妖獸多了一部分的成長可能。而這部分成長可能掩蓋了傳統妖獸,經過時代衍變后,才形成的按部就班的修鍊方式。
而最終,轉化妖獸具備了成長性,傳統妖獸因為沒有新的改變,也就成為了該被毀滅的文明中的固定物。
“這真的,很有意思。”
那種微微的,直白到過分的嘲諷,終於直到了祂的心底。
憋悶,難受,不適。
種種情緒疊加,祂就像是仍然想維持自己等同於世界的概念和格調一樣,一字一句地吐出:“可是,你會死。”
“就像是那些季星沒有辦法戰勝你一樣,你也無法戰勝我。”祂看着蘇利,眼神里本該出現輕蔑,可卻莫名地出現了和蘇利相似的空。
但少年眼神中的空,是熟知一切后,萬物不放心上,又是明確一切后,萬物自在心間的透徹。
祂的空,卻是真真正正的一無所有。
“沒有被創造物,能戰勝自己的創造者。”
“我想要殺死你,簡單到就像是捏死一隻螞蟻。你不應該反抗我,也不應該挑釁。”
“沒有自知之明的弱者,無論能說出怎樣的花言巧語,也只不過是畏懼死亡才產生的垂死掙扎。”
祂眼神如冰。
蘇利卻笑道:“看,你又沒有想到,人在臨死之前,不一定只會選擇垂死掙扎,而是也會選擇,用自己的死亡換來對敵的傷害。”
“你看不見其他可能,你和這個世界此前一樣,即便有一絲一毫想要‘進化’,想要‘成長’的念頭出現,你也只會將那當做不是必須,而後,果斷拋棄。”
“世界不需要世界意識,也不需要什麼人類和其他生物,世界就只是世界,一個空白的,無形的,根本無法準確定義的概念之意。”
“而你,一個在很久遠的過去誕生,具備了解這個星球上發生過的任何事件之能,卻又自以為是地將自己當成,你,就是這個世界的意識。”
“憑什麼?如果你是的話,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說我是這個世界的世界意識?”
蘇利肉眼可見地發現,眼前的男人,已經不只是僵硬,而是迷茫。
什麼是蘇利的領域?
是只要給他開口機會,他就不需要停頓,就能直接在腦海中構建出一整個世界的奇怪思維。
他喜歡從太多角度看待問題,而不同的角度,又會將一切,本來只需躍然紙上的片面之意,無限度地擴展。
埃爾維曾經遭遇過的一切,祂應該“看”見過。
可祂依然不認為,和蘇利交流,是一件很有風險的事。
而後,對話的主動權,理所當然地被轉移。矮了一個頭的少年,甚至不需要仰視,就足夠將祂拉下高台。
“生氣嗎?憤怒嗎?”蘇利語氣輕緩柔和,一度像是在講睡前故事,“大概都沒有吧。”
“因為如果你有這種情緒,早就學會了,去思考,你為什麼會憤怒,又為什麼會因此而感到生氣。”
“你沒有成長,你故步自封,把自己留在了原地。”
“甚至還嘗試拖累,生活在這個世界的兩個種族,以及兩種不同體系的文明。”
“妖獸的毀滅,是否是自然環境的演變,以及時勢所趨,這些在未曾經過準確研究之前,誰也不能確定,可將不具備元素的人類,強行拉進已有的一套體系和規則,並制止對方重新建立新的規則……你知道這種行動,在另一個世界通常被定義成什麼呢?”
眼前人的迷茫再度加深。
蘇利無法從對方身上感覺到任何強大。
並非力量層面的強大意義,而是另一種精神上的強大。
愛哭者不哭,不是強大,是隱忍。而愛哭者選擇,在不影響他人的情況下,仍然可以放肆去哭,去發泄自己的情緒,並在情緒宣洩結束后,能回歸理智,去思考為何自己會哭,這才是強大。
只要不停止思考,那生命就一直處於成長的概念。
但祂……
沒有思考。
就連反駁,以及彰顯力量的強大表現,也都像是人類中,那些已經不知多少次,被黑暗教皇掛路燈了的愚蠢貴族一樣。
“這是獨/裁,獨自裁決。你聽不見別人的聲音,永遠以為你即正確。”
“你當然無法擁有‘成長’,你也當然得不到成長,以及……”
蘇利平和的聲音消失。
或者說依然平和,只是那平和中摻雜了太多的殘忍,他說:“你也該理所當然地去死。”
“因為你根本不被需要。無論是人類還是妖獸,你的出現,只會讓他們變得更加糟糕。”
“不被需要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呢?”蘇利認真地扮演起了真正意義上的反派角色。
世界意識就像是個芽芽學語,然後被殘酷大魔法師欺負的小孩。
祂感到委屈。
“為什麼?”
“人類和妖獸,明明只是不被我需要,所以我才想要殺死他們。不被世界意識需要的東西,理所應當的該被毀滅吧。更何況,如果我不被人類和妖獸需要,那……那為什麼需要我活着的我自己,不可以對我產生‘需要’?”
“——你的話,是錯誤的。”
“你在故意向我表達否定,試圖影響和操控我的思維。”越說,祂表現的就越堅定。
“那麼,你被影響到了嗎?你又被控制了嗎?”蘇利看着祂,一點一點地看着祂落入自己的陷阱。
“沒有吧。因為你也有嘴,你也知道說話,你也有腦子,你還明白你該思考。”
“那你又憑什麼去影響這個世界的人類和妖獸,讓他們永遠故步自封,好不容易有極少部分突破了那份奇異的影響力之後,卻又總是會遭遇整個世界的排斥?”
那些人,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為此痛苦,為此痛恨,卻因為整個世界與之不同的原因,最終死於,“沒有成長”。
“認為我所做之事是錯誤的,認為試圖影響你的我是災難的,那你的存在,已經切實影響到妖獸和人類的你,又憑什麼覺得,你不是錯誤的,你不是災難的?”
戰鬥的時候,各種血腥依然令蘇利作嘔。
但就力量層面來看,確實是那樣,蘇利贏不了。
蘇利贏不了祂。
不是那個所謂的被創造物,無法反抗創造者。
這就只是,單純的,衡量過各種東西后得出來的最終結論。
現實就是這樣殘酷,不是憑藉勇氣和意志,就能突破極限,無數次創造奇迹的。
但如果憑藉智慧和思考,就能製造出可能。
比如現在的祂,就在思考,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正確。
這甚至算不上什麼計謀。
甚至還是對祂有利的,因為這樣,才能真正地成長。
但成長的代價,無論是幸福的方面,還是痛苦的方面,都會出現思維打架之處。
蘇利就端看祂,究竟是不是更在乎自己了。
如果祂想要成長,那祂就絕對不可能毀滅妖獸與人類。
那就等同於,祂主動選擇了死亡。
自殺的妖獸是清醒的證明,活下來的,是混沌與偏執瘋狂的存在。
那祂,是會選擇讓自己具備成長性,還是讓自己徹底瘋狂,直至死去呢?
蘇利給出的選擇題,被擺在了世界意識的面前,而無論祂選擇哪一個,最終蘇利都能取得優勢。
活着,就意味着需要成長的祂,就絕對不可能對人類下手。
儘管這個不可能對人類下手的範疇里,暫時或許就只會指定他一個人。
而如果瘋狂,準備將人類和妖獸全都拖下水,那他需要面對的心境狀態就是,“祂將要選擇自殺”。
有沒有第三個選擇?
有。
但祂不會知道。
世上還存在着,每殺死一個人,就去思考自己究竟毀滅了什麼的……
異端成長。
擱修仙世界裏的說法叫,以殺證道,殺戮之道。
蘇利知道這個。
也就是因為他知道這個,他才能給祂製造出唯二的選擇題。
要比祂看得更遠,要比祂看見得更多。
要給祂製造出,能行動,卻又在短期內,無法發現更大盒子的空間。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盒子裏的生命和平成長,並真正意義上的,在和平的飛速發展中,發現盒子的存在,並突破盒子的概念。
“你承認嗎?還是否認?”
“不過在你做出選擇之前,你或許也該思考一下新的可能。”
“比如,我的靈魂所處的那個世界的世界意識,如果真的存在,你又是否做好了,面對在我被你傷害攻擊,甚至殺死的那一瞬間,遭受到更強大存在毀滅的情況。而且,屆時你也無法達成自己殺死妖獸和人類的目的了。”
“想想看吧,把你的頭腦運轉到極限的地步。”
“最後,再告訴我,你的選擇。”
蘇利嘴角含笑,那柄卡斯特打造出來的直刀,被他緩緩地豎在了身後,少年後腰輕輕上靠,衣料褶皺,與世界靜止的空間之中,祂能從蘇利身上看見的只有慵懶。
一種閑適的,即沒有懼怕,也沒有警惕的姿態。
他綠色的眼睛中,完美地倒映出了,那個看起來猶如自己放大版本的祂。
蘇利指出了思考的方向,告知了思考可能的答案之一。
同時也在威脅,沒有什麼都會盡在世界意識的掌握之中。
一個連祂都無法發現的“世界意識”。
一個隨機從另一世界拉來的普通人,卻能做到走到祂的面前。
祂,真的能成功嗎?
這是必選題,而且是必定的二選一。
皆大歡喜的選擇就擺在眼前。
放棄繼續毀滅人類和妖獸,跟着眼前的少年,真正意義上的掌握“成長”。
而另一個不好的選擇,則就只是自己被更高存在的傢伙強制毀滅。
祂在思考,如果蘇利的靈魂所在的世界,真的有世界意識,那麼對方又憑什麼,給無數人類中的其中之一,提供幫助?
可問題又來了,假設對方已經強大到連祂都無法發現的情況下,會有怎樣的想法,會做出怎樣的行動,無論祂怎樣去思考,也都沒有辦法,百分百預判吧。
也就是說,祂仍然有被殺死的可能。
該怎麼做?
這是順應成長的可能性,從成長可能性中,探查可以讓祂繼續活下去的方法。
還是……
就這樣被徹底殺死?
祂甚至有想過,可以做出偽裝殺害蘇利,試探另一個世界意識存在的想法。
但很快這個想法就被踢開。
因為,祂也一樣沒有辦法保證,另一個世界意識,無法察覺祂只是假裝。
與此同時,祂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沒有探查到另一個世界的世界意識。
沒有就是沒有,有就是有。
可是,如果對方早已經從成長中,找到了更加高深的,自己現在還沒有發現的問題的答案,那祂,當然也不可能在更強大的另一個世界意識的地盤上,準確定位到對方的存在。
蘇利的說法,高明就高明在,祂沒有辦法去證明,另一個世界沒有世界意識。且蘇利還給祂提供了一個,看起來完美的選擇。
但這個選擇真的完美嗎?
祂終於開始思考起了真正的坑。
而這一切,也都如蘇利所料。
蘇利不會放過祂,因為祂殺死了太多的人類和妖獸。
這個少年,就如同他表現的那樣,一直在遵守着另一個世界的道德與法律。
儘管有些時候逼不得已的殺人之舉,早已經讓他突破了底線。
但這逼不得已被迫突破的底線,也仍然可以用另一世界的律法,也就是所謂的自我防衛去說明。
蘇利不會接受,為了殺而殺的祂。
祂突然開始聯想,如果祂選擇了那個所謂的皆大歡喜的結局。
那祂又會面對什麼?
首先,祂能了解到更多的成長,這是絕對的。
因為,不去殺死他,挑戰另一個世界意識的底線,就意味着,他們仍然處於談判的位置。
蘇利不希望祂毀滅人類和妖獸,而祂選擇停止毀滅人類和妖獸,蘇利也就會提供成長。
但提供的是片面還是全面,又只取決於掌握了關鍵資源的蘇利自己……
怎麼做?
是選擇讓世界與自身陪葬,還是去賭那成長帶來的生機可能?
過分的思考,真的會讓人感到眩暈,甚至胃裏翻湧,想要嘔吐。
祂頭暈眩目。
蘇利仍然腰靠直刀刀柄,平和,寧靜。那微微眯起的眼睛,因為目光不再銳利,反而變得柔和的原因,一度讓人覺得,他是否會保持着這個姿勢睡過去。
世界意識思緒亂成了一團。
但最終,祂選擇停下思考,放任自己的大腦再度回歸了空白,並問了少年最後一個問題。
“如果可以,如果在你擁有絕對力量的情況下,你是會優先殺死我,還是會像現在一樣,選擇和我對話。”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蘇利看着踩進深坑而不自知的祂,打了個哈欠后,左手繞到背後,重新握住直刀。
祂看着這全部的動作,卻因為沒有察覺到殺氣的原因,也一直保持着一無所知的姿態,認真說道:“這很重要。”
“有多重要呢。”蘇利一臉柔和,含笑着說,“是比你的命還要重要的嗎?”
可剎那之間,就彷彿祂的時間也被停止。
直刀出鞘,寒光一閃過後,刀鋒對準了世界意識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