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一十章 月色

第百一十章 月色

寒慕下葬,葬於屈府地宮的山腰處,緊緊挨着應執和安歌的宮室。為了不讓杞國王室起疑,寒族僅來三十餘人送葬,其中包括年老的哀,殘了一腿一臂的微、勢頭正猛赤眉將軍,矯翼本也想來,但微一再叮囑不要前往,免得以後有黨議之嫌。

哀還在奴籍中,但因德高望重,他在寒慕的棺木前絮絮叨叨:“寒將軍,奴這些年沒有一天不想你了,這幾百年來,你是我們寒族第一個脫掉奴籍的人,你不僅脫掉自己的奴籍還脫掉了微的奴籍,你看,現在我們寒族有三十餘人脫了奴籍,他們做了士人做了軍士,他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你歿了,我不可惜,因為我知道安歌姑娘沒的時候,你最大的願望就是死,但是老奴想你了,老奴以後想你了怎麼辦?”

墳墓前都是哀哀的哭泣,鹿城的軍士想起孔寧平素風姿也傷感萬分,青禾和醺兒並排跪在墳墓之前,悲慟不已。秋風刮著枯枝,草葉在風中無神地飄。

下葬結束,婆使說:“小公子,夫人說孔大夫下葬完畢,就讓奴帶着公子和姑娘回鹿城。”

青禾冷冷說:“醺兒必得三七祭祀后才得返回鹿城,而我,再也不是什麼小公子了,也不會回去了。”

婆使還想爭辯什麼,回頭看看站在身後鹿城軍士,都低頭斂眉,便明白了。低聲說:“小公子,夫人當初只帶了我等這幾日花銷,若再滯留十日,恐糧米不濟。”

微說:“不用擔心,我等還能供應十日之糧。”

婆使說:“那就再十日吧,十日二祭孔大夫,奴等護佑姑娘回鹿城。”

醺兒回到傳舍就染了風寒,先是渾身發冷,瑟瑟發抖,然後發燒流涕,昏迷中哭着要爹爹,哀連忙叫來巫醫,巫醫開出三方藥劑,見效甚慢。第三日,醺兒執意帶病祭祀父親,回來后便一病不起,神志不清。

微得知后,提議將醺兒帶到自己住宅即寒慕故居內將養。婆使不肯,因為微提議醺兒身邊只能跟着青禾和四名婆使,他的住宅不足以安置二十餘名的軍士。婆使擔心醺兒因此被轉移。還是青禾說:“你們是想要活着的醺兒還是死了的醺兒,如今我是她哥哥,這件事我做主。否則我只能喝寒族軍士來搶,想在杞國國土上,你這區區二十餘人定是不敵的。”

眾人無奈,只能又一次妥協。

醺兒安排住在寒慕的卧房內,這麼多年,微都住在了客房之內,寒慕卧房一如當初並無變動,上好的炭火燒了起來,熱湯及時餵了下去。

傍晚,屈歸拜訪,微連忙示意青禾在房中迴避,一會,微跛着腿手中拎着一壇美酒返回卧房說:“中秋將至,小將軍帶了將軍府特釀美酒相送。”

“快,用這酒幫醺兒擦擦身。”青禾眼中有了光芒。

婆使依言去做。

微拽着青禾來到走廊中,說:“小將軍好像知道醺兒姑娘在此一樣,不止送了美酒,更送了草藥,剛給醫士們看了,都是解表發汗的好葯。我已經讓下人們去熬藥了。”

青禾嘴角終於有了輕鬆的笑意:“屈府便是小小少年都是如此氣度,屈府的上門女婿我是當定了。”

三日後,醺兒神志清晰了,下了床榻四處看,還留有病容的臉上都是興奮,她特別喜歡這裏,有種莫名的親切,她和微說:“大叔,你怎麼這麼會佈置,我喜歡這裏。”微轉過頭擦了擦眼淚。也恰逢當日是中秋,瓜果梨都是正當季。中午天氣不甚冷,醺兒穿好衣服,披着微為她趕製的裘皮披風,來到庭院,看着門前田地上農人勞作之餘,在地頭唱歌跳舞,又高興又難過,說:“要是父親不死該多好。”

天剛擦黑,醺兒累了,便早早睡了。青禾穿好夜行衣,蒙上臉來到屈府,出了密道,路過奴婢房,就聽一小婢說:“高將軍這些天都愁壞了。”

另一小婢搭話:“可不是嘛,咱們姑娘從陳國回來到現在只出過一次房門,每天都是躺在床塌之上,除了主子們,只有昭節和淑節姐姐兩人能看到她的臉。”

旁邊小婢說:“這中秋節家宴,別提多豐盛,便是王宮就賞了好多道菜,還有珠寶,姑娘都沒出那個屋子。老夫人氣得不行。”

另一小婢說:“現在老夫人氣沖衝進了姑娘房中,也不知道能否勸動她。”

旁邊小婢語氣中飽含擔憂:“真怕姑娘自己把自己憋壞了。多好的姑娘,樣樣都出眾,不必為以前經歷和不想乾的臭男人如此為難自己。”

聲音漸漸低了,下人房內的油燈也滅了。

青禾黯然,轉過身來到姒夫子房內。他在等下人睡熟,等屈府老夫人和高條離去。

姜隰來到宣容房中,看着躺在榻上的宣容微微浮腫的臉部,氣就不打一處來:“你今天為何沒去家宴?”

“祖母,孫女有些不舒服。”

“你哪裏不舒服?”

宣容不語。

“你是心裏不舒服吧?”姜隰咄咄逼人,“你,屈宣容,本來是祖母的依靠,是屈歸的依靠,是這屈府的依靠,甚至是這杞國的依靠,今天到底怎麼了?因為你心愛的男人沒有護住你,還是因為你被囚於陳宮的屈辱?”

宣容眼淚泫然。

姜隰繼續說:“當日我只是嫁給先杞王的魯國夫人的媵人罷了,我只是幸運,遇到你祖父罷了,但是你放眼各國,王宮內的媵人還少嘛,她們不都被囚於深宮之中,甚至和老朽不堪的男人卧在一處,強顏歡笑成為他們一個玩物,她們若都如你般自苦,難免紅顏早凋。”

宣容哭泣。

姜隰說:“若說你憂心腹中孩兒無父,更大可不必。這戰亂讓天下多少孩兒生而無父,但他們不也活得好好的。咱們屈府今年人丁不旺,聽聞你有孕,祖母不知多開心。”

宣容說:“祖母,我就莫名感到心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姜隰走過去摸着孫女的頭說:“天天窩在這裏,不心痛才怪,走出去散散心,時間長就好了,祖母為了咱屈府的人氣,招進府中很多小婢,各個伶俐有趣。”

姜隰走後,府中徹底安靜了,宣容自己起身穿了衣服,披了大斗篷,走到院裏,中秋夜裏有點涼,但是絕對不冷,月色下一切東西纖毫畢現。本來有值班的婆子,看到姑娘都無聲無息閃到一邊,害怕驚擾了宣容,婆子們甚至小跑去告訴還在院外的主子和小婢都躲起來,別驚到獨自散心的姑娘的雅興。

宣容先在這府中四處走,伸手摸摸一廊一柱,摸着檐下的牆,再抬頭看看天上的月,她覺得肚中的孩兒歡欣雀躍踢着自己的肚子,她將手輕輕搭在肚上,嘴角含笑一路走到花園,忽悠天地暗換的感覺,月色似乎特別偏愛這花園,每一片半枯黃的樹葉都籠罩在月光之下,樹上的如同蝴蝶,樹下的如同毛毯,忽然宣容在樹下看到一蒙臉的男子,下意識去抽劍,才驚覺自己已經很長時間很長時間沒有佩劍了,男子輕輕說:“我只是覺得這月色甚好,姑娘不要害怕。”

宣容問:“青禾,你是青禾嗎?”

男子眼中微笑,剛想伸手解開蒙面的紗布。

宣容又似喃喃自語:“你不是青禾,你比他高,他恐怕也說不出這杞國話,你是誰?”

男子放下要解紗布的手,問:“青禾是誰?”

宣容說:“不是誰,誰也不是。”

男子說:“我也誰都不是,今天的月亮可真好。”

宣容看着天上的月亮,皎潔如銀盤,儘管它看透了這世間的恩怨離合,但依舊盛滿無辜。宣容忽然笑了笑,男子躍身摘了一個果子,用衣襟擦了擦,遞給宣容說:“嗯,吃吧。”

宣容不接,男子說:“那你等着啊,我給你弄點肉。”轉身離開,宣容莫名其妙看着男子背影,只覺得她的輕功似乎比自己還好,宣容搖搖頭,這個人應該不是青禾。

半刻,男子拿來一青銅醢和一張皮褥子,他先將皮褥子鋪在枯葉之上,然後示意宣容坐上去,又端來青銅醢,裏面是燉的爛爛的肉,還冒着熱氣,這肉本就是準備給宣容夜裏吃的,一直小火煨在灶上,無人看管,只等夜裏昭節來取,今夜昭節喝了一點酒。

宣容津津有味吃了,此時男子又遞來果子,宣容也大口吃了。夜半了,男子說:“今天月色我都看飽了,我就走了,你也早點回去。”

說罷逕自離開,宣容並未回頭。

第二天,醺兒不解地嚷道:“哥哥為什麼在睡夢中還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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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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