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篇:7角城的阿爾金(2)
阿爾金愣住了。不存在?那又是什麼意思?
暮暮魯院長摸了摸他的頭表示安慰。
“飛行器成功了,其實它很簡單,你知道我們七角城有種樹叫做蛙跳樹?這種樹木的材質非常堅韌而且有彈性。我用它製造了一個巨型的彈射裝置,然後用織物做了兩隻巨型翅膀。在計算好角度和降落位置之後,就像這樣,”院長用手比劃着彈射的裝置和軌跡,“我就飛了上去。儘管只停留了十分短暫的片刻,也足夠我看清楚那個事實了——天空,它並不存在。那裏只是一片虛無。什麼也沒有。連空氣也沒有。”
“空氣……也沒有?”
“是的。根本沒法呼吸,”院長把手掐在脖子上,生動地模仿起窒息的樣子,讓阿爾金有點害怕,“幸好沒有停留太久,否則現在和你說話的就不是我啦。哈哈。”
阿爾金不說話了。他低下了頭。院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嘿,你知道我從這件事中學到了什麼嗎?”
“什麼?”阿爾金無精打采。
“那天降落後,我腦中出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哦,原來‘古老典籍’說的都是對的!它確實完全正確,無所不知!那以後我就決心認真學習它傳授給我們的所有知識,並且尤其小心謹慎地不出任何差錯。我可以非常自豪地說,”暮暮魯院長眨了眨眼睛,“那以後每一年我都是七角學院最優秀的學生。後來成為老師又擔任院長直到現在,也許在其他事情上我會出錯,但只要談到‘古老典籍’,我沒出現過任何哪怕是丁點兒的紕漏。”
是的,阿爾金知道。全知機告訴過他。大家也都是這麼說的。
“而這一切,都多虧了那次失敗。所以說,孩子,不管你對什麼發生興趣,只管去探索吧。不管是失敗還是成功,可能都會為你打開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只要記住一件事,”暮暮魯院長輕輕點了點他的鼻尖,“‘古老典籍’永遠是對的。”
“好的,院長。謝謝您。”
阿爾金向院長告別,離開了校園小道,心中充滿失望和某種輕微的、小小的、但又非常尖銳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天空不存在,那上面什麼也沒有。這是個壞消息。好消息是,他知道了有種東西叫做飛行器,而它是可以被製造出來的。
阿爾金決心像院長一樣,製造一種飛行器。他還決定,要讓這種飛行器在天上停留更久,並且再尋找一種方法,讓他可以在那裏呼吸。而這得到了暮暮魯院長的支持。他甚至把自己的圖書室借給阿爾金,讓他每天放學后可以在那裏呆一個小時。
這段時間長達六年。並且變得盡人皆知。
那個不自量力的男孩想要飛到天上去。他是傻瓜嗎?誰都知道那裏什麼也沒有。哦,他是個傻瓜無疑了。“鳥人阿爾金”的綽號就這樣流傳開來。那些粗魯的人也會叫他鳥蛋什麼的。老阿爾金也承受着同樣的壓力,因為大家總是不時暗示或友好地表示,他應該對他古怪的兒子做點什麼,否則這孩子的前途就毀了。
只有暮暮魯院長知道阿爾金進展到了什麼程度。這也是他始終無條件給予支持的原因——那張圖紙真令人嘆為觀止。他意識到這不僅是個優秀的學生,憑着那股熱情和專註,甚至某天超越自己也是可能的。
但他不明白,為什麼阿爾金遲遲不開始投入製造?
早在三年前,飛行器的設計方案就已經完成了。那時阿爾金只有十一歲,
但那也不是什麼特別複雜的工程。阿爾金告訴他,雖然方案已經完成,但還有許多細節需要完善。儘管暮暮魯承諾提供給他學院的製造坊,他還是堅持先修改圖紙再說。
通常製造者總是在方案完成後就立刻開始投入建造,他們會在過程中不斷完善細節。更何況那之後的三年,阿爾金所做的修改都無關緊要。譬如飛行器上的紋飾。或者彈射座椅的坐墊布料之類的。
阿爾金自己也不明白。他編造了許多理由,是的。但真正的理由,直到某個炎熱傍晚,他躺在床上,聆聽室外父母的低聲談話,才猛然從心底浮現。
我害怕了。他無比震驚地想。我害怕飛上天去。
是的他會飛上去然後成功地降落下來。過程會十分完美,而他也將收穫許多讚譽。
可是,然後呢?那以後他又該做些什麼?像院長那樣成為一個優秀的七角人嗎?那麼飛上天空和不飛又有什麼不同呢?
阿爾金意識到,這些年來的努力,只不過是不肯承認“天空不存在”這件事。他似乎想要通過一些行動,來證明他對天空的感受是有意義的。
有什麼東西在那兒。
天空不是不存在。
他從床上坐起,感到心臟在胸腔中劇烈地跳動。接着,那個無比重要,足以改變一切,不僅是阿爾金,也不只是七角人,即使說它改變了整個宇宙也不為過的問題,從阿爾金的腦中,如暗夜流星般閃現。
在那個瞬間,阿爾金幾乎驚呆了,之後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天啊,為什麼以前從未想過這件事?為什麼所有的七角人都沒想過這件事?
第二天他再次前往典籍館,來到全知機前。
“請問,我們七角人是從哪裏來的?”
全知機很快重複了所有七角人都知道的答案。
“七角人可考察的歷史最遠為一億九千七百八十三萬年前。七角大陸噴發的烈焰中誕生了我們的第一位祖先,一種完全適應惡劣環境的半生物。天氣寒冷時他們會變成岩石,而炎熱時則變成生物在大地上活動。又經過幾千萬年的演變,其中一些進化成低等生物,生存在陸地與海洋之中,而另外一些則逐漸具備智能並進化出靈巧的四肢,成為七角大陸的主人……”
阿爾金耐心地聽着,心中充滿了悲哀。幾分鐘后,全知機介紹完了。阿爾金深深地吸了口氣,問出了那個讓他整夜輾轉反側的問題。
“那麼,你是從哪裏來的?”
全知機頓了頓,似乎在理解阿爾金的問題。
“很抱歉。請您再重複一遍。”
“我問,”阿爾金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你是從哪裏來的?你,這本書,是誰寫的?應該有個作者不是嗎?就像我在圖書室里讀到的那些書一樣,每本書都有作者。不可能存在沒有作者的書。一定有人書寫了你,不是嗎?是誰?誰寫了七角城的一切?”
全知機沉默了。沒有檢索的電流聲。過了差不多一個世紀那麼久。
“很抱歉,我想我沒有理解您的問題。您是否想要查詢有關作者或者圖書的定義?”
阿爾金知道自己無法得到答案了。時間還有五分鐘。他將目光移向旁邊那個透明的保存箱。那裏面是古老典籍。
從前他看過它無數次,但這次卻有所不同。他仔細打量着箱子的構造。多年來為了製造飛行器所積累的知識在這一刻發揮了作用,他輕易便能認出這種透明材質來自哪裏,以及箱體如何製造而成。更重要的是——
他知道如何打開它而不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