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特別的團聚
枝頭的老舊天線早已接收不到信號了。老式的長虹電視機在此刻變成了一台復古擺件,柳清好幾次動了處理它的念頭,但是真當自己坐在這破玩意麵前的時候,總是會想起父親觀看人類頻道的場景。
那畫面晃動得厲害,信號不穩定的時候,還時不時跳出黑白的光條,這讓他打小就接受不來。
父親喜歡這種帶有時代殘影的電視不是沒有原因的,它既不會播放關於基因改造的強制號令,也沒有關於全息世界媒體輿論的虛假報道。
那些被醫院控制的媒體讓所有的人都陷入了焦慮,他們害怕疾病,在恐懼中逐漸將希望寄托在全息技術之中。
最後一項指令頒佈的時候,自己的父親老柳受不了那種拋棄肉體的國度,主動申請來到了人類區守樹。
轉眼間已經過了十多年了。柳清拿起抹布擦了下書封,順帶感嘆了一下時光的流逝。
“有種奇怪的錯覺,不管是記憶系統,還是全息世界,總歸有一天會演變成死寂的狀態。”
這話並非沒有道理。系統想要有序就必須有持續不斷的能量從外部輸入進來。但這對於全息世界來說很難,他們關閉了通道,回到了完全閉塞的狀態。
“”他對着空蕩的空間叫了一聲,但那具挺拔的亮銀色數碼身軀此刻正攔截在了林飛的面前,“哎,真是的,她就不能露出溫柔的一面嗎?”
銀光再次炸泄,回蕩在空氣中的爆破聲,讓林飛暫時失去了聽覺。耳鳴聲從左邊的耳根傳到了右邊的耳蝸,無法接着通過聲音來判斷敵人的位置了嗎?林飛從原本的位置跑了起來。現在他的顱內異常的興奮,就跟那時候變成阿里打倒里斯頓的感覺一樣。
“咻咻咻——”
鐮鼬一般的利刃斬波追隨着林飛的殘影,貫穿沙地的強襲一擊,讓整片大地四溢着濃煙。
濃煙散去的那一刻,的眉頭皺了一下,爆射而出的身影逼了過去。
“反應比剛才快了不少。”
林飛從冷風中瞥了一眼,匯聚成型的劍刃抵擋在身軀的前側。
夜幕將一切的輪廓變得模糊,他們在血色的映照下碰在了一起。
亂流從中心向地面輻射,就連在遠處的灌木都不由得壓低了身形。
“你的身體好像適應得很快。”越過劍身對着即將被彈射出去的林飛淡淡地說道。
“兔子逼急了也是會咬人的。”迴旋的身軀落在世界樹的主幹上,從底部突了過來,劃破長夜的光刃再次斬碎了林飛的武器。
“如果僅僅只是咬人的兔子的話那並不可怕。”他在格擋下不斷地退後。
粹化的強大在這個時候體現出來了。不僅如此,林飛的身體似乎沒有眼前這個傢伙好使,對方的波導就好像無窮無盡一樣。
在來回的對抗中,輸出的氣量一直處於略微壓制自己的狀態,就好像一枚飄在水面的浮漂,自己就是那條被引誘上鉤的蠢魚。
他記得這種情況就像他自己收藏過一張遊戲王的卡牌:《高與低》。
那效果他大概記得:將我方牌組最上方的卡牌送入墓地。若該卡是怪獸的場合,直到回合結束時,攻擊對象怪獸的攻擊力上升被送入墓地怪獸的攻擊力數值,攻擊對象怪獸的攻擊力高於對方攻擊怪獸攻擊力的場合,破壞自己。
是不是很契合眼前的情況?只不過在此刻的對決中,自己暫時無法被破壞,但被壓着打卻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可能可以持平,但從未越過那條無法看清的界限。
“你看起來好像不在最佳狀態。”“這麼擔心敵人的嗎?有沒有考慮過保姆這個職業?”林飛依靠波導站立在了世界樹的樹榦上。
“曾經做過,不過沒過多久就失業了。”沒想到,她竟然接過了話茬。
“沒有一點點女人味,失業也是正常的。”說這話的時候,他正往樹榦的更高處跑去。
閃耀着光芒的劍尖再次割裂了他肩膀的肌膚,像冰冷的手掌撫摸過自己的內心深處,血在下一秒滲了出來。他不得不高高躍起,從原本的樹榦落到了後方的地面上。
“看來我一直對自己的職位定位不夠明確呀,辜負了前主人的期望。”
瞥了一眼他的位置,再次爆射而出,噴氣式的肩胛造就的移動方式令她一瞬間翻升到林飛的頂部。散在背後的銀紗宛如極光般的炫幕。
“又來了,這傢伙,真的就沒完沒了。往後撤的話會被她的衝鋒狀態下強行擊飛的,沒辦法了,這次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他想起爺爺下象棋時經常說的一句話:誒,只要你還有一個棋子在,就不能輕易的認輸。沒準兜底的結果,只是僵持不下的平局罷了。
“呼………”硬是吐了一口濁氣,調整好自己原本僵直的狀態。
大量的沙爆在一瞬間往地面的方向釋放,爆炸型的后衝力點火了林飛的體態,他對着疾馳而來的重重地踢了上去。
攻勢還沒來得急落下,審判的黑十字光劍漸漸在其身體失去平衡的過程中失去了光芒,它後退了一段距離,臉上的水晶被一定程度的沙化了,隨即開始剝落。
“這就是時之砂的能力嗎?”剝落的數碼形態讓原本的菱形臉龐儼然失去了先前的氣勢。
林飛以為好不容易找回了點場子,卻沒注意到來自側邊的攻勢。
“草藤束縛。”
原本觀望的守樹人7E5突然出手,再次抓住林飛的腳踝,在拉扯中的林飛頓時失去了平衡,審判的刺槍同時從數碼鎧甲下冒出,緊隨其後,這一次他們要把林飛徹底的貫穿。
兩位神聖執法者逐漸迫近,在爆發出大量波導的過程中,林飛定然難以承受兩人超高位移所帶來的持續性攻勢,他能做的就是在接下來的閃避中,抓住一個破綻先解決掉一個。
北部飄來的雲層見不到一絲光,襲地而起的旋風捲成黃龍沖向了天空。
滿目瘡痍的大地唱起了遊魂的讚歌,就好像鐫刻在石板的吐火羅詠嘆:
遍野的屍首化作沙與塵土/黃金與劍被時間的刀鞘包裹住
碎金的故土與生命交織/新的勇者將引導所有的亡魂登頂永生的至高處。
身軀泛出光澤,十字星芒的光銘刻在手背的位置。
林飛雖然不明白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什麼,但是他可以感受到細胞的代謝正開始以一種更加激進的方式演繹着。
炸裂的波導從身體的精孔中四溢而出,一層沙色的空間突然籠罩在對決中央,將迫近的斬擊硬生生震蕩開來,隨之而來的劍身攻擊被自己的無形劍刃以掌心旋劍的方式輕易化解,禁錮的枷鎖從末端開始沙化,林飛的腳向下一點,伴隨着狂怒的咆哮聲沖了過來。
“好像不再遲鈍了?”他驚訝道,持握着手中閃耀的銳利鋒芒沖向,意圖擊破攔截在新世界前的最後一道屏障。
與此同時,退了一步,電子腦里讀取了被植入的記憶片段。
與過往相比,這次,他再也沒有像小時候那樣,看到自己的時候,就慌張地躲在母親的身後了。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笑了。雖然數碼的臉部無法體現出微妙的表情變化,但她已經非常知足了:“真的是成長了不少,現在您已經變成了一個非常出色的男孩子了。”
當晶體眼球熄滅的那一刻,鬆開了手中的黑十字劍,放棄了最後的防禦,如果可以流淚的話,那麼她會感動得哭出來。
她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經完成了,她可以放心了。她想,如果是現在這樣的話,那麼進入全息世界的那一刻就不會被那群拋棄生命體的貨色給算計了。想到這裏,她便再次不舍地望了一眼逼近的少年。
劍刃從天際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留下炫目的橘色軌跡的剎那,以看不見的速度在的身上刻下了深深的斬痕。
凹進的刀口,霎那間觸發了機體的遺言系統,重新泛光的眼睛維持着機能最後的行動。
“小主人,很高興見到你。”跪落在了北循城的大地之上。
落地的林飛迴轉了身體,錯愕地盯着那具一動不動的數碼身軀。就在剛才,他非常仔細地留意着對手的動作,他很清楚,並不是自己的攻勢多麼強勁,而是與自己較勁的對手,不知為何,突然失去了繼續戰鬥下去的慾望。
“你…認識我嗎?”他邁出了小小的一步。現在,他不知道應該喜悅還是應該悲傷。一種很複雜的情感雜糅在這片空曠的天地中。
維和隊、段凌、春之谷的所有人都關注着下一步的舉動。
“原來如此。”與此同時,7E5恍然大悟,難怪這樣的波導能力像極了創造出自己的主人。
“其實世界樹根本沒有什麼守樹人,只有我與7E5,沒日沒夜地盼着你歸家。”說完了意識下的最後一句話,她的菱形眼眶再次失去了光澤。被斬擊割裂的位置發出玻璃破碎般的巨大聲響,很快變成細小的多角碎片爆裂開來。
但這還沒完,從內部調取的程序依然還在運行,絲毫沒有受到爆炸的影響。事情太突然了,林飛沒有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望了一眼段凌,想要尋求她的幫助。
段凌沒有任何猶豫,向林飛所在的位置跑了過來。
“你能明白現在這是什麼情況嗎?”在彼此的注視下,眼前的正發出刺啦啦的卡帶聲。
這種刺耳的聲音跟老式的黑膠唱片機非常的類似,段凌大致猜出下一秒將要發生的事情了。
“在某種條件下,她身上的特定程序被強制調用了。以簡單的角度來說,她現在被更高級的觸髮型程序入侵了。”此刻,從的背部可以看見wavein前綴的函數在緩存區發揮着作用,經過反覆的調試,現在正從喉部的音頻接口開始播放加工過的數字音頻數據。
從函數的運行代碼來看,這是一段調用的錄音框架。
“有人給你留了言,不過還不清楚到底是誰。”
“是嗎?”林飛只是故作淡定,“會是一直惦記着我的人嗎?”
他的心跳得飛快,不知道為什麼,在還沒來得及高興的時候,眼眶就有些濕潤了。
所有渴望愛的孩子,很容易就被一些小事打動的,當然其中也包括了自己。
嘀——
空靈的機器原件原聲,讓所有的一切都靜了下來,就連風也踮起了腳尖。
這種聲音林飛在爺爺的留聲機上聽過,是播放歌曲時的切換按鍵聲。
現在,他顯得有些緊張,只是到了這個年齡已經無法肆無忌憚地表達內心最為真實的感受了。
緩存區裏的聲音對着眼前的少年喊道:
“很高興見到你這麼有活力的模樣。為你的成長喝彩——”
微微上揚的嘴唇開始發顫,他的孤獨在漫天黑夜中從心底翻湧而上。段凌注視着林飛的臉龐,她知道,如果她猜得沒錯的話,這是他父親的聲音。
“這是?林子航的聲音。”威爾斯也從監聽設備中分辨了出來。
一動不動的,但程序還在運行着:
“首先,我得感謝你,在我還未擁有你的時候,我僅僅只是一個普通人。直到你的降臨,我才獲得了一個引以為傲的身份:“父親。”
林飛動了起來,靜默地走到了的身前坐了下來,雖然在先前他對自己的父親沒有什麼好感,但此刻還是想聽得清楚一些。7E5也挨了過來,帶着對主人的思念參與到了這場特別的團聚之中。
悲愴的月色下,他正聽着一台機械說出一些自己曾經在睡夢中無數次幻想過的對話。沙地變得異常的冰冷,像一顆飽含失望的心。
“顯然,我非常有可能成為一個不太合格的父親,沒辦法履行像普通父親那樣的陪伴職責,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成長,它本身就是孤獨的合集。這個世界還有很多比生命更為重要的東西,等待着你去挖掘與探索,同時我也不奢求獲得你的理解。
為你想去到全息世界感到興奮,男孩理應要有最為浪漫的冒險精神。
那麼最後,為我們擁有一次愉悅且難忘的父子對話感到痛快,作為你的父親,我深深地愛着你,孩子。”
暗鴉在世界樹的樹梢上集結,林飛無法抑制自己的情感。它太短暫了,連仇恨的情緒都還未鋪墊完畢的時候就夏然而止了。
萬籟俱寂的北循城響起了魂之歌曲,在悠久的歷史中吟唱,威爾斯慶幸自己沒有撥打那一通電話。
他也許沒有辦法理解內心的恐懼,但如果要理解父愛的話,他很容易就獲得了共情。
在離開會議室的那一刻,杏色頭髮的女人輕輕拍了拍威爾斯的肩膀。
所有人都在反思,人類活着到底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