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鳳執意要隨星河派前往大青山,李青華也不多勸。正如楊欣所言,這是她的緣她的劫,應當由她自己去渡。既然無法帶着李青鳳回襄州,李青華也不便在這西南邊陲小鎮久留——星河派來此是為了除妖,李青鳳留下倒也罷了,他若也不走,就有搶功勞的嫌疑了。

於是,李青鳳醒來的次日清晨,李青華便向星河派眾人告辭而去。

李青華在城門處站定:“你身上有傷,就送到這裏吧。”

李青鳳也不推辭,只道:“勞六哥到家后,替我向父母兄嫂問安。”

李青華卻搖頭拒絕道:“我不回家,此次出門原本是要往西走的,繞路過來瞧你一眼罷了。”

李青鳳疑道:“六哥是要去往何處?”

“太叔祖煉丹少了一味滇結香,命我去高原采一株。”

李青鳳瞠目結舌:“采……一株?”還是太叔祖會使喚人啊!

“對,一株。”李青華笑道,“不與你多說了,在此已逗留過久,太叔祖恐怕等急了。”

“六哥路上小心。”

雖是在城門外,不似城裏人多,但進進出出的百姓亦不少,李青華需步行到無人處方才御劍而去。

李青鳳一直站在城門外,直到有一群不知名的鳥兒嘰嘰喳喳地飛過,敏敏提醒道:“小姐,我們回吧。”

李青鳳瞭然:“好。”

在李青鳳昏迷的時間裏,昭容已帶着鍾玥又進了幾次山,追蹤獾妖來時的路徑,一路查到了某處山谷。按說山谷總有盡頭,不論從何處進入,皆可通行,可他們卻兜兜轉轉幾個時辰又回到了原位,彷彿眼前的森林在拒絕他們進入。他們只好退回客棧,再行商議。

星河派眾人正苦悶於不知該如何破解這鬼打牆時,李青鳳剛好將李青華送出城外回來,才邁入客棧的大門,便被眼尖的昭君瞧見:“李姑娘!”

李青鳳見大堂一隅只有他們幾個,其他食客都坐得離他們遠遠的,不免心生疑慮。

互相問安后,李青鳳忽略昭容嫌棄的白眼,問道:“諸位在此商討除妖之事?”

“是啊!”天真無邪的昭君如實答道。

“在大堂這種人多眼雜的地方,商議此等大事?”敏敏的詫異尤甚李青鳳,“貴派未免過於自信了些,即便不怕隔牆有耳,也得防着走漏風聲吧?”

昭容嗤之以鼻:“不過是一個丫鬟,也敢插嘴?再說,我派如何行事,豈容他人置喙?”

敏敏不滿地嘟囔着:“有什麼了不起的……”

李青鳳倒不在乎昭容是否看得起她們,徑直忽略了她,問道:“其他人為何都離這裏遠遠地?”

昭君洋洋得意地道:“想必是見我等威儀,不敢靠近吧!”

“威儀?”昭儀道:“我們這個樣子,何來的威儀?”

是啊,大家多多少少都掛了彩,也沒了剛到時的神采奕奕。一群傷兵,滿臉疲憊,談何威儀?

李青鳳道:“不敢靠近是真,但恐怕不是出於敬畏之類的,而是害怕。”

鳳玦疑問道:“李姑娘何出此言?”

李青鳳道:“冒昧請問一句,貴派地處北方,此地卻為西南地界,求助之人為何捨近求遠,到陰山請諸位前來,難道近處便無異能高手可降此妖?若說此妖是一等一的厲害,當地無人降得住;那貴派此番無長老坐陣,可有勝算?”

昭容道:“人家是繞過了襄州求助於我陰山,李姑娘也不必氣惱吧?匡扶正義之事自然是由名門大派來做的,一些小門小戶……恐怕也無人想起吧?”

李青鳳強忍着怒氣,道:“在下只是就事論事,並無他意。昭容姑娘如此陰陽怪氣的腔調,恐有不妥吧?”

昭儀生怕她二人在此打起來,忙勸道:“師姐,我們幾個除了鍾師兄之外,都是第一次下山,也沒見過什麼妖物;難以給師姐有用的建議。我看李姑娘應該有不少的經驗,不如我們一起商量商量?師尊說過出門在外,廣交友總是有益處的。”

昭容卻道:“師尊也說過,識人不明是要害人害己的。”

“你……”一向溫婉的敏敏氣極了,正欲衝上前去教訓教訓這不知好歹的掌教弟子,李青鳳忙將她拉住,調整了一下情緒,道:“既如此,便不打擾了。”說完強拉着怒目圓睜的敏敏回房。

李青鳳將門閂上,敏敏仍不服氣:“小姐,我就得好好教訓教訓這昭……昭容,她陰山星河派算什麼,有什麼了不起的!創教千百年也沒個能讓人記得住名號的門人。”

李青鳳倒了杯水,示意敏敏降降火:“難道襄州李氏就有?”

“當然有!那……”敏敏差點脫口而出,被李青鳳一記眼刀斬斷了話尾。

“那誰?”李青鳳的語氣突變嚴厲。

見李青鳳臉色都變了,敏敏頓時感到萬分害怕,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答道:“那……鬼……鬼域使者……”

李青鳳知她指的是何人,“敏敏,你跟在我身邊不似在襄州之時,若不能將使者拋諸九霄雲外,我就只能將你送回去了。”

敏敏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哭着求道:“敏敏再也不敢了!念在敏敏初犯,小姐,你就饒了我吧!”

別看敏敏方才氣沖沖地想去教訓昭容,其實膽子小得很,李青鳳稍微重些的語氣都能將她嚇得眼淚直流。

在大堂鬧了這麼一出后,星河派一行也轉到房內商討了。昭容既已明言不需李青鳳的幫忙,其他人哪怕已對李青鳳所言之事有了疑慮也不敢再提出。思來想去,便在昭容回房后攛掇着鳳玦去詢問。

李青華雖將能量水留給了李青鳳,但被妖抓傷的傷口一時半會兒還未能癒合。樹梢是站不了了,李青鳳只好在房中打坐調息,順便聽敏敏念念經。

敏敏拿着一枚特製的長銀針坐在窗前,手持一片羽毛並在上面雕刻護身符咒,口中還輕聲誦着《太上洞玄靈寶無量度人上品妙經》:“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樂兮!當人生門,仙道貴生,鬼道貴終;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靈美,悲歌朗太空;唯願天道成,不欲人道窮。北都泉苗府,中有萬鬼群。但欲遏人算,斷絕人命門;阿人歌洞章,以攝北羅酆,束誦妖魔精,斬或六鬼鋒。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

鳳玦靠近李青鳳門前時,敏敏當即感覺到了門外有人,停下手中的動作,將銀針羽毛收入袖中,柔聲問道:“何人在外?”

鳳玦自認為動作已夠輕柔了,敏敏卻還是輕輕鬆鬆便察覺了他的行蹤,看來他的修為還是差了點。

雖隔着門,鳳玦依舊行了一禮:“是我,鳳玦,有事求見李姑娘。”

敏敏用眼神向李青鳳徵求意見,待她端坐於榻上後方才將門打開:“鳳公子請。”

“李姑娘,我是為早上在大堂之事來致歉的……”

“區區小事,不必掛懷。”李青鳳倒了杯水,示意鳳玦坐下說話。

鳳玦見此,也不多推辭便坐到了李青鳳對面:“其實,我來還有一事……”

“為我胡說之事?”

鳳玦賠笑道:“我們都覺得李姑娘言之有理,怎會是胡說呢?”

李青鳳淺笑道:“不知前因只知後果,我也只是猜測,並無實據;這不是胡說又是什麼?”

既然李青鳳說不知前因,鳳玦便將前因道出:“是有個腳夫收了酬勞,受人所託上陰山求助。說是樹妖擾民,逢年過節要貢品祭祀;若是不給,便將土中養分吸盡令作物無法生長。村民們為了生計,只得乖乖就範。”

“可有傷人?”

“未直接傷人。”

“貢品都有什麼?”

“無非是三牲瓜果之類。”

李青鳳看了鳳玦一眼,見他此言並非亂說,道:“妖的修行,或吸取天地靈氣日月精華,或豪奪其他妖的靈力。”頓了頓,“即使修行過程中需要食物果腹,也是遵循自然規則的。一個樹妖,索要瓜果尚且說得過去,至於三牲……植物一般也不食肉。”

“可據那個腳夫所言,祭祀后村民們都需得回家躲着,第二天出門一看,貢品全都不見了……而且是十里八鄉的貢品都不見了。”鳳玦補充道,“鄉長也曾懷疑是惡人為騙取食物所為,偷偷地躲在附近看見過,確實是樹妖。”

“那鄉長親眼見過這樹妖?”

鳳玦又道:“對,我們到了之後也找過鄉長,他說雖未見到那樹妖的真容,但它頭上長滿了亂動的枝條,還有稀疏的樹葉,確認是樹妖無疑……而且……而且在幾年前也請過一位遊方的道長去降妖,他也確認過。”

李青鳳十分詫異:“有人降過此妖?”

鳳玦遺憾地道:“可那道長進山後便再未出來過,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所以……那樹妖後來又出來作亂了?”

“後來祭祀時無人再敢逗留,是否仍是樹妖不得而知。”

既然樹妖作亂的現象在幾年前便有,而且村民也都有意識地進行過自救——請了個道長——雖然失敗了。但過了幾年才又“不堪其擾”,請人上陰山搬救兵。李青鳳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敏敏腦子轉了幾圈,猜測道:“或許是有這麼一個樹妖,可它背後還有其他妖。”

“敏敏~”

“敏敏姑娘說得對!”鳳玦恍然大悟般道:“或許就是那獾妖驅使樹妖作亂……你看,豬獾靈力不低又是肉食動物,而且還傷了你……”

“我的靈力不高,傷了我不能說明什麼,”李青鳳這話說出來自己都覺得丟人,“若真是道行高深,我六哥便不能一招制敵……”

“李公子是……一招制敵?”鳳玦難以置信地問道。

李青鳳雖不願承認,奈何李青華的戰力確實比她高許多,她也只能羨慕嫉妒恨外加不情不願地答道:“嗯,一道符咒,直接收了。”

鳳玦由衷地道:“佩服佩服!”他只見過師父用三招降了一隻兔子精,能一招制敵的,還未見識過。

“還是繼續說說樹妖吧。”李青鳳臉上的笑容都快掛不住了。

“對,”鳳玦將話題轉回來,“既然樹妖背後還有道行更高的妖,而且不是獾妖,那恐怕我們不是對手。”畢竟連獾妖都打不過。

李青鳳提示道:“或許,貴派可曾修習過降妖的陣法?”雖然昭容的車輪戰也有一定的效用,但遇到正經修鍊過的妖,比如獾妖,就不堪一擊了。

鳳玦面有難色:“雖然師父有教過陣法,但我們畢竟不是一個門裏的,沒有一起演練過;而且除了鍾師兄跟昭容師姐,剩下我們三個都是第一次下山,沒有實戰經驗。”

李青鳳道:“經驗都是靠累積的,此次過後便有經驗了。”

鳳玦有些不好意思:“讓李姑娘笑話了……”

“貴派確定無人支援嗎?”李青鳳回歸了正題,“若樹妖背後是比獾妖更強大的妖,你們的勝算能有多大?”

鳳玦沉思片刻,道:“我們正好有五人,或許可以五行陣對敵。可五行陣變化不多,容易被破;最好能迅速克敵,但我們的修為……”

李青鳳打斷道:“貴派陣法的優劣,不必與我細說。”

“哦,”鳳玦方才反應過來,幸虧他也沒說什麼要緊的,“不知怎的,覺得我什麼都可以告訴你……”

李青鳳聞言不語,眼神卻暗淡了些。鳳玦自覺尷尬,便起身告辭:“我……我還是回去同師兄他們再商議商議,今日多有叨擾!”

也不知星河派商議得如何,只知次日李青鳳在大堂用早飯時,遇星河派準備上山。昭君熱情地邀請李青鳳一同前往,昭容重重地咳了一聲暗示他多嘴。

李青鳳瞭然,推辭道:“我家在此地有些生意,許久未去查看過,此次正好來個暗訪,恕難同行了。”

“瞧見了沒?”昭容諷刺道,“人家李姑娘可是大忙人,既要斬妖除魔又要照看夫家生意,還得一邊尋夫君一邊準備改嫁。你們吶,少去叨擾別人。”

其他人雖知昭容此言不妥,卻都不敢再多言。鳳玦有些不悅:“師姐慎言!”

李青鳳對鳳玦報以感激的一笑后,才懟道:“昭容姑娘伶牙俐齒地句句戳人脊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有何愁怨呢!”

“說事便說事,少東拉西扯!”

李青鳳冷哼一聲:“說事便說事?昭容姑娘又扯了多少事進來呢?我既已退讓,為何苦苦相逼?”

昭容惡狠狠地瞪了李青鳳一眼:“你做了什麼事,難道自己心裏不清楚嗎?”

自從與獾妖纏鬥后,李青鳳再次見到昭容還是在昨天,除了彼此陰陽怪氣地互相詆毀一番之外,李青鳳實在想不起來她還做了什麼令昭容如此憤懣。

昭儀連忙打圓場道:“師姐,正事要緊,我們快走吧。”說著拉着昭容便往外走,其他人趕緊跟上。

見他們都走遠了,李青鳳還不緊不慢地吃着早飯,敏敏問道:“小姐不去嗎?”

“去哪裏?”

“跟着進山呀。不是說此次的妖物厲害嗎?鳳公子會有危險的。”

“不會有太大危險,他們恐怕都沒找到妖穴。”

“怎麼會?”昨天不還商量如何除妖了嗎?

“若真找到了妖穴,以昭容心高氣傲目中無人的性子,又怎甘心就此折返?”

“那他們定是遇到了結界,而且還破不了,所以才想着聚同門之力來闖。”敏敏猜測道,“只是……他們也都受了傷的,這麼急着去闖,豈不是更傷?”

李青鳳點點頭:“沒有顧慮同門受傷后戰力降低便貿然闖妖穴,確實不妥。”又話鋒一轉,“但原本便是敵在暗我在明,上次入山時已然打草驚蛇,況且獾妖被收,它的上峰多日未收到它的迴音,恐怕已有所防範;若不能儘早收服,等對方準備萬全之後,便是大患了。”

敏敏捋了捋思路,道:“既如此,不是更應該跟着去嗎?小姐可以幫忙打開結界,在危難時刻也能救鳳公子於水火呀!”不就是為了鳳玦才來這裏的嗎?

李青鳳待喝完了碗裏剩下的幾口粥,才道:“先去看看樹妖是怎麼回事。村民們為何會說樹妖作亂,這才是根源。”反正他們一時半會也破不了結界。

“好吧。”敏敏吐着魚骨頭,問道:“那門外剛走的那位,追嗎?”。

李青鳳看了一眼無異狀的鳴竹,道:“不急。你吃好了嗎?”

“沒有。”敏敏乾脆用手將整條魚抓起,“那位好追,香味重得我都聞見了。”

連敏敏都能聞見的香味,明顯想是誘敵追蹤,可暫且不必理會。待敏敏細嚼慢咽之後,李青鳳方才帶着她出門去尋鳳玦所說的那位鄉長。

如李青鳳所料,那股香味自城外始又出現了,並一直跟着她們,直到李青鳳尋到那位鄉長,方才稍稍離得遠些。

李青鳳表明來意后,那位鄉長便和盤托出,所說與鳳玦大同小異;不過李青鳳還得到另外的兩個消息:其一,李青鳳根據當日獾妖來時的路徑,推測昭容尋到的山谷位置,詢問了鄉長之後得知,此谷名喚中谷,北臨令丘山。傳說谷中住着吃人的鳥獸,附近的村民們都懼怕不已,已許多年不曾有人靠近過了;其二,星河派眾人那日來過後,鄉長感到疑惑,回去問了一下村民們,卻無人承認曾委託過腳夫前往陰山求助。

李青鳳心中亦疑竇叢生,面上卻不動聲色地以一道驅妖符謝過鄉長后,順着鄉長所指方向尋到了村民們祭祀樹妖的地點。此地較空曠,一面是山林,一面通往村莊;既能容納村民們堆放眾多的貢品,又能悄悄藏於暗處觀察周圍環境,伺時將貢品取走。

“小姐……”敏敏又聞到了香味。

李青鳳回頭無聲地握了握敏敏有些冰涼的手以示安慰。隨後道:“閣下跟了一路,不就是想尋個機會與在下會面嗎?為何此時卻又避而不見?莫不是怕了在下的斬妖劍?”

李青鳳等了一會,未收到迴音,又道:“看來是在下誤解了,閣下並不願坦誠相見。既如此,便請閣下在中谷稍等片刻,在下立即前往。”說罷牽着敏敏假意離去,對方果然出手阻攔,只見腳下的土中冒出無數的樹根,意圖纏繞她們的雙足。幸虧李青鳳早有準備,在地面略有晃動之時便一躍而起,帶着敏敏藉助旁邊的樹榦以躲避樹根緊追不捨的纏繞攻擊。

飛奔着躲了一陣,見對方仍不願現身,李青鳳便念了道焚火訣,擊向沖在最前方的樹根。樹根碰到烈火連忙退卻,烈火卻已在樹根前端熊熊燃燒,直至一道黃色的身影從土中閃現,並就地滾了數圈,方才滅去。

李青鳳安排敏敏站在某棵樹下等候,獨自一人走向匍匐在地的樹妖。只見此妖雙足被燒得焦黑,且還在冒着煙,但衣物卻毫無損傷,可見衣物只是幻化出來的。受傷后虛弱地匍匐在地,又着一襲黃衣,襯得此妖格外嬌弱。可惜李青鳳是女子,否則憐惜之情便會油然而起。

“姑娘一路相隨,總不會是為了受個火刑吧?”

“你不是陰山的人……”那樹妖答非所問。

李青鳳頓覺奇怪:“是不是陰山的人,何關緊要?”

樹妖勉力撐坐起:“仙人可來自襄州?”

李青鳳隨着她的目光看向棲梧,棲梧的劍鞘上鑲着白玉雕刻而成的李花——這是李氏子弟的標誌,卻向來不為人知。

“姑娘認識姓李的人?”

“仙人莫趟此渾水,”樹妖依然答非所問,“早些歸家吧。”

李青鳳手指摩挲着劍鞘上的李花,道:“家自是要歸。待此地事了,姑娘隨我到襄州分說分說,如何識得這李花?”

樹妖身子往後趔了幾分,悲戚道:“奴既已落入仙人之手,便隨仙人處置了。”

“你很傷心,卻並不害怕。”

樹妖抬袖拭淚:“早已明了會有此一日……”

李青鳳打斷道:“你這般惺惺作態,可是在拖延時辰,等你的同伴相救?”

樹妖從袖中抬起看似無辜的眼眸,嘆氣道:“同為女子,這套果然不好使。”隨後朝樹林的方向喊了一聲:“夫君出來吧,此乃李氏門人,已避無可避了!”

糟了,敏敏!

李青鳳沒功夫去細細思量樹妖的話,先在樹妖胸前施了一道定身符,她得防着樹林裏的某個幫凶——也不知來了多久,她竟無一絲察覺!

待李青鳳定睛看去,樹下哪還有敏敏的身影?既不知何時跑了,更不知跑哪兒去了……不過,沒被人抓住就好,李青鳳的心終歸是放下了些。

那樹妖喚來的男子從樹林中緩步走出,見樹妖受了傷,不免有些焦急,問道:“敢問姑娘是李氏的哪一輩?”

“閣下不應該先自報家門,再來詢問嗎?”李青鳳悄悄地將棲梧出鞘一寸,以備不時之需。

“這倒也是,”男子走到距離李青鳳十步外停下,自報家門道:“我亦出自襄州李氏,第十一代,李思明。”

比李青鳳高了一輩。

男子手中的劍鞘上也有一朵白玉李花,李氏的人丁不算興旺,子弟們的佩劍或承自父母恩師,或新鑄而成;新鑄劍需得回到襄州,由族長親手雕刻一朵李花贈之;而雕刻與鑲嵌之法由歷代族長口口相傳,族中其他人都不得偷學。這名男子劍鞘上的李花看起來也不像仿造的,想必不會有假。

李青鳳款施一禮:“侄女青鳳,見過堂叔。”算是表明了輩分。

李氏族人喜歡將搞不定的爛攤子丟給族長處理,所以除了長袖善舞的李青秋之外,李青鳳及其餘兄長在外面都不會主動提起自己是族長的子女。

“原來是青字輩。”幸而李思明並未追根究底地非要問清李青鳳的父母為何人,“堂叔勸你莫與星河派糾纏,早些離去吧。”

名門大派以匡扶大義為己任,以降妖除魔為修行修心之道;向來看不起以獵妖為生的世族,不同他們來往,也是為了免遭人歧視。

“敢問堂叔,為何求助於星河派呢?是覺得族中無人可解決此事?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竟令堂叔連自己族人都不肯相信,要求助於外人呢?”

李思明面露難色,倒是樹妖開了口:“夫君有口難言,皆因奴起……”

“素馨……”

“事到如今,夫君的族人亦牽扯了進來,若不解釋清楚,他日世人該如何誤會夫君?又有何人能替夫君洗刷污名?”樹妖涕淚連連,若不是定身符,只怕抬袖掩面而泣的嬌弱模樣,又會令李思明更心疼幾分吧?

李青鳳雖留了個心眼,並未全信李思明出自李氏,但表面上還是帶着恭敬的;便解了樹妖的定身符,與李思明一道將她扶到樹下靠坐着。李思明焦急萬分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了一粒藥丸喂到樹妖口中。見她服用后似乎好些了,方才稍稍放下心來。

李青鳳道:“這位……青鳳恐怕得喚一聲嬸嬸?”

“奴不敢應承。”樹妖道,“奴自修成形起,自命名黃素馨。仙人喚我素馨便可。”

李青鳳笑道:“青鳳豈敢?”聽她對李思明以夫君相稱,思量一番后,道了一聲“黃夫人。”

黃素馨嬌羞過後,又一臉凄凄之色道:“奴出自中谷,中谷的主人是一隻名喚大顒的鳥,奴因本體紮根在中谷便被他捏住了命脈,受他驅使已近百年。他的手下除奴之外還有好些與奴同病相憐的小妖。一開始也就是要奴將得之不易的修為渡給他,以助他修行;可近些年來,他已不滿足於這樣漫長的修行。也不知他從何處聽說,受人間香火供奉能儘快得道功成,便逼迫我等向人類索要貢品祭祀。”

李青鳳提出疑問:“只是要貢品祭祀,沒做什麼害人的事?”

黃素馨搖搖頭:“我等修行亦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功德圓滿,位列仙班的,怎敢犯下殺業徒增自己的罪過?”

“嗯嗯……”李青鳳若有所思。

“奴後來遇到了夫君,”黃素馨繼續道,“便不願再做這樣的事情,奈何本體被大顒握在手中,若敢有一絲異心,便要焚奴之軀,以示懲戒。夫君憐愛,想救奴於水火,卻屢屢受創,才不得不求助於陰山。”

李青鳳問道:“堂叔是前幾年替村民們進山除妖時遇見的黃夫人?”

“是啊,我們還打了好幾場呢。”李思明自嘲道,“卻怎麼都不是素馨的對手,每每敗下陣來,還得素馨替我療傷,想想真是慚愧。”

李青鳳有些不解:“族中並非容不下妖類,若黃夫人一心向道,一心為善,堂叔的求助,族中又怎會不理會?”

“我……未曾求助過襄州。”李思明眼神閃躲着,“說到底是我自尊心作怪。愛上非我族類已無顏面對祖宗族親,何況還要求族親來幫我?況且……況且……”

黃素馨搶白道:“況且奴確實向村民強行索要了貢品,已算不得善類……”

“素馨……”李思明眼中滿是心疼與憐惜。

李青鳳猜不透他二人一唱一和所為何,直覺卻告訴她不可盡信。

李青鳳試探着問道:“所以,是堂叔請人去陰山求助的?”

“是。”

“今時今日距離堂叔初次入山已有幾年光陰了?”

李青鳳的問題令李思明有些措手不及。

李思明看着黃素馨,道:“山中日月如梭,兔缺烏沉,記不得了。”

“是青鳳失禮了,既是堂叔私事,侄女便不該過問太多。”

“無妨……”

李青鳳擔憂地道:“只是堂叔,既然連你都無法降了大顒鳥,憑星河派那幾位,恐怕是去送死的。”

李思明嘆了口氣道:“我本以為星河派會重視此事,派幾個得力的弟子過來,我再從旁協助,此事便能成了。不承想……”

“堂叔既有心協助,為何卻跟着我?”

李思明無言以對,倒是黃素馨接過了話茬:“我們誤以為你也是星河派的了……既說到此處,也不知那些孩子走到何處了,別出什麼事才好。”

李思明連連附和:“對,我們趕緊去中谷看看。”

李青鳳心中亦擔憂着鳳玦,在此盤問李思明也不是辦法,不如到中谷去看看,船到橋頭自然直,說不定他們反而願意說實話了。便道:“勞煩堂叔引路。”

“好,”李思明將黃素馨慢慢扶起,“方才同你一道的那位姑娘……”

“她膽子小,在家中只習了御劍之術,所以只會逃跑,降妖用不上她。”

“剛收的外門弟子?”雖然御劍逃跑是李氏入門第一課,但同時也會教一下防身術。

李青鳳只是禮貌地笑笑,並未答話。

李思明並未糾結無關緊要的敏敏在何處,領着李青鳳御劍前往中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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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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