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夏日的夜晚,沒有絲毫的涼意,連吹過的風都暖洋洋的,拂過匆匆過路的行人,給他們臉上帶去一絲倦意。
在行人寥寥的馬路上,有一群三五成群的少年人,或勾肩搭背,或互挽手臂,臉上洋溢着肆意的笑。
那浮動在暗夜空中的青春氣息,與路人的疲倦形成鮮明對比。
他們目標清晰的走進燦星最大的包廂。
為首的少年停下腳步,回頭清點了一下人數,聲音洪亮的說:“今天是我們自行組織的聚會,沒有老師,酒水暢飲但要適量。”
話音剛落,便迎來一陣歡呼。
隨即人群四散,斟酒點歌,好不熱鬧。
雲檸走到沙發的角落坐下,看到桌子上一排倒好的酒,斟酌了片刻,猶豫的抬手。
白皙的手指剛要碰到酒杯,一杯果汁忽然從天而降塞進她手裏。
許慕倩坐到她旁邊,抿了一口酒:“你不能喝酒。”
雲檸幽怨的看着眼她手中的杯子:“為什麼你可以?”
許慕倩嘿嘿一笑:“我舅舅又不管我。”
雲檸:“我可以先斬後奏。”
“那不行。”
許慕倩把桌子上的酒杯推得遠遠的:“你是跟我一起來的,事發之後你撒撒嬌就行了,我……”
她頓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猛地抖了抖。
雲檸抱着果汁,抿了一口,好奇道:“清哥哥那麼好,你為什麼那麼怕他?”
“好?”
許慕倩挑着眉毛看了她一眼,重重的吐出一口氣,靠在沙發上喝了口酒,眯着眼睛像是陷入某種回憶,輕輕地說:“你還記不記得你之前早戀……”
“我哪有早戀?”
雲檸皺眉打斷了她的話。
“早戀未遂。”
許慕倩坐了起來,語氣有些焦急,試圖喚起她的記憶:“你寫的那封沒有署名酸掉牙的情書,還被我小舅舅發現了,你不記得了?”
“……”
雲檸尷尬的輕咳一聲,低着頭嘟囔了句:“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人對糗事的記憶力總是格外的持久且清晰。
當時她還在上初中,情竇初開,少女懷春,絞盡腦汁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寫了一封酸溜溜的情書,還沒署名就被淳于清發現了。
那天晚上,窗外檐雨如繩,客廳里燈火通明,男人穿着質地柔軟的黑色襯衣,隨意的靠在沙發上,右手捏着一張與他氣質格格不入的粉色信紙。
他垂着眼眸,從側面看,鏡片像是為他的睫毛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眼神停留在信紙上,看不出絲毫情緒。
只有捏着信紙的骨節,因為用力,泛着淡淡的青色,宣示着他不太美妙的心情。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外面雨聲潺潺,襯得室內十分安靜。
雲檸心弦緊緊的繃著,因為對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麼毫無概念,只覺得時間格外漫長。
雖然情書沒有署名,但那滿張的少女心事,一字一句都是寫給他的,像是一直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隱秘,在沒有絲毫準備的情況下突然被戳破。
她的臉頰不受控的開始發燙,連着耳根都熱辣辣的,心臟像是被一根根細密的線勒着,酸澀的喘不上氣。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冷冽透着點微啞的聲線響起:“是誰?”
這句話劃破了寂靜,像是帶着什麼魔力,拂過雲檸強忍着的淚腺,熱氣不住的往上涌,她咬着牙關不發一言,喉嚨卻不受控的冒出一聲哽咽。
男人敏銳的抬頭,將女孩委屈的表情收入眼底,下意識站了起來。
女孩的眼睛很大,眼周紅通通的,咬着下唇一言不發,像只委屈極了的兔子。
淳于清略顯無奈的閉了閉眼,這孩子從小就知道怎麼讓他心軟,聲音不由得放柔:“不想說?”
雲檸輕輕點頭,眼淚隨着點頭的動作掉了出來。
溫熱的指腹輕柔的擦去女孩臉上的淚痕,淳于清嘆氣般的說:“那就不說。”
見他不再問,雲檸有些詫異的抬頭,水汽繚繞的眼睛撞進了一雙溫柔寵溺的黑色眼眸。
男人臉色鄭重的強調道:“你的年紀有這種情愫很正常,但是不會有結果,你還太小,真正的感情要在身心成熟的土壤里才會開花結果,懂嗎?”
彼時的雲檸似懂非懂,卻也記住了,儘管感情生根發芽與懵懂時期,也要等待成熟。
所以之後的日子裏,她再沒有表露過自己的心跡,一直在等。
見雲檸想起來,許慕倩語重心長的繼續說:“你的那封情書可把我害慘了。”
她放下杯子,一副從長道來的架勢:“當年,你不肯告訴我舅舅,你的早戀對象是誰,我舅舅就來問我,我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他就覺得我不務正業。
然後他大手一揮,讓人搬了堆得和我一樣高的習題讓我做,甚至雇了兩個保鏢貼身監督,我連發獃都不行。”
許慕倩吸了吸鼻子,嗓音染上哭腔:“你見過堆得人一樣高的習題嗎?我見過,重點是……”
她頓了一下,崩潰的哭喊道:“還沒有答案。”
“……”
雲檸震驚的眨了眨眼睛,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當年許慕倩的成績一直吊車尾,各科老師提起她,都是一個頭兩個大,結果到後半學期,不知怎的,成績突飛猛進,以十分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一中。
這個事迹,在她們所在的初中一直被傳頌,甚至流傳出了各種各樣的說法,其中最受廣泛認可的,是許慕倩頭懸樑錐刺股的故事。
雲檸也是今天才知道整件事情真實的原貌。
她嘴唇翕動,乾巴巴的說:“你的成績也確實好了很多,清哥哥也是為了你好吧。”
“我知道。”
許慕倩點頭,情緒恢復了不少,仍舊后怕的拍着胸口:“但是有陰影啊,被習題支配的恐懼。”
雲檸勾了勾唇角,打趣道:“應該是被舅舅支配的恐懼吧。”
許慕倩:“其實我後來才知道具體原因,大概是因為我媽。”
聽她這麼說,雲檸瞬間懂了。
許慕倩的媽媽淳于明,是淳于清的姐姐,由於父母去世得早,淳于明很小就出國了,淳于清是爺爺養大的。
淳于清出國求學,淳于明又剛好回國結婚,兩姐弟從小就聚少離多,也沒什麼感情。
後來淳于集團面臨破產,淳于清回國主持大局,面對這麼一個燙手的山芋,幾乎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淳于明也是。
淳于清也沒有找許家幫忙,大概是沒有感情,便不會有多於陌生人的期待,沒有期待,也就沒有怨念。
儘管後來淳于集團逐漸鼎盛,兩家的關係也一直不咸不淡,直到雲檸認識了許慕倩。
兩家小輩的交好,大概讓許家看到了攀關係的希望。
在雲檸的記憶里,有段時間,淳于明確實經常到家裏作客。
沒什麼話題可聊,就聊許慕倩的成績,每次還都會拉着她的手,讓她多幫幫許慕倩。
大概是淳于明來的次數多了,淳于清也不勝其煩,乾脆扔了一堆習題讓許慕倩做。
雖然簡單粗暴,但也收效顯著。
許慕倩靠在沙發上,嘆氣道:“那件事之後,我媽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我成績一旦下降,她就效仿我舅舅,把我折磨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雲檸挑眉:“我有什麼可羨慕的?”
“你不懂。”
許慕倩神情恍惚的盯着天花板,在她的記憶里,舅舅一直很高冷嚴肅,不怒自威,對她這個外甥女也是惜字如金,甚至沒有一個多餘的眼神。
她曾經一度以為舅舅就是這樣的性格,直到她見到舅舅對待雲檸的樣子。
是捧在手心怕摔到,含着嘴裏怕化了的溺愛。
雲檸初中的時候替人打抱不平跟人打架,脖子上被劃了個一寸的傷口。
那是她第一次見舅舅動氣,可怕程度是時隔多年她再想起來還是會心有餘悸。
“話說。”
許慕倩納悶的問:“你的早戀對象到底是誰?我認識你那麼多年,從來沒見過你對誰青眼有加。”
雲檸眼中劃過一絲慌亂,下意識移開目光,嘴唇張了張,遲疑幾秒后說:“忘了。”
許慕倩明顯不信:“早戀對象都能忘?”
“什麼早戀?”
范毅寒姍姍來遲,和班長打過招呼之後,徑直走到雲檸身旁坐下,恰好聽到許慕倩的話。
他沒骨頭似得靠在沙發上,隨口問道:“雲檸你早戀了?”
雲檸睨了他一眼,嗆道:“你才早戀了。”
“我也想早戀啊。”
范毅寒聳了聳肩,“可是已經晚了。”
“……”
作為三個人中唯一一個沒有過十八歲的人,這種話題,雲檸識相的選擇閉嘴。
范毅寒一來就勾起了許慕倩的玩興,雲檸對這種場合不大感興趣,就坐在角落裏看着。
包廂里都是熟悉的同學,雲檸卻總覺得有人在盯着自己,她抬頭掃視了一圈卻沒有發現異樣。
可她剛低下頭,那種被盯着的感覺又來了,雲檸的後背發毛,突然就不想再待下去。
她給淳于清發信息,起身找班長說了一聲。
“班長,我就先回去了。”
班長怔了一下,下意識說:“別呀。”
見雲檸一臉困惑,連忙解釋道:“一會兒有遊戲,大家都會參與的,至少玩過遊戲之後再走啊。”
雲檸剛給淳于清發過信息,估計一會兒就到,遊戲應該也玩不了多久,雲檸點了點頭,又坐了回去。
班長走到前面,拿起話筒,清了清嗓子。
“咳咳,大家安靜一下。”
場面安靜下來,他才繼續說:“接下來是遊戲時間,真心話大冒險。”
考試完之後聚在一起,大家的情緒都十分亢奮,聽到班長的提議紛紛叫好,配合度很高的聚成一個圈。
遊戲開始,桌子中心的酒瓶轉了起來,最後緩緩指向一個男生。
男生聳肩說道:“我選真心話。”
桌上很多人的眼神,在男生和他斜對面的女生之間流轉,笑得心照不宣。
提問者賊兮兮的問:“你喜歡的人是誰?”
男生沒有猶豫也沒有扭捏的看向女生,眼中是少年獨有的堅定和赤誠,輕笑的念出了一個名字:“崔幻。”
房間裏瞬間響起震耳欲聾的掌聲和歡呼,滿是蓬勃的朝氣。
女生的臉瞬間通紅,羞赧的低頭,卻仍舊能看到她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女生身旁的人,很識相的讓位,男生也大方領受,走過去坐下。
席間又是一陣歡呼,逐漸把氣氛推向高/潮。
這件事帶動了大家的遊戲勁頭,場子熱了起來,很多人都躍躍欲試。
大家直勾勾的盯着再次轉動的酒瓶,見它悠悠的停下,指向雲檸。
既然參與了遊戲,就要尊重遊戲規則。
想到自己喜歡的人,雲檸猶豫了下,溫吞的說:“我選大冒險。”
大家曖昧的看向雲檸對面的班長,他是這場的指定者。
班長笑嘻嘻的說:“那你和賈棟文喝交杯酒。”
房間內瞬間又是一陣起鬨。
雲檸看着面前的酒杯,猶豫了下,一杯應該沒什麼吧。
范毅寒輕佻的聲音響起:“班長,為什麼不是我?”
“誰不知道你和雲檸玩得好,太熟就不好玩了。”
周圍人也紛紛附和。
許慕倩壓着聲音擔憂道:“云云沒喝過酒。”
范毅寒無語的睨了她一眼,低聲回:“是酒的問題嗎?”
許慕倩納悶:“那是什麼問題?”
范毅寒剛想說什麼,就見雲檸站了起來。
不過是一杯酒,她也不想掃興,端着酒杯走了過去。
男生見她走過來,也緩緩站起來。
雲檸對他沒什麼印象,但見他端着酒杯的手都在發抖,肉眼可見的緊張,就主動挽上他的手臂。
起鬨聲再次應時響起。
酒杯剛送到嘴邊,包廂的門突然打開。
起鬨的聲音戛然而止,雲檸餘光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剛送進嘴裏的酒下意識吞了下去。
手下一松,酒杯應聲落地。
淳于清一身筆直的西裝,像是剛從公司趕來,沒有戴眼鏡的雙眸如墨般漆黑。
男人身形俊逸的站在那裏,眉眼清冷淡漠,無悲無喜,看不出絲毫情緒,彷彿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像,充斥着寒氣,渾身散發著不怒自威的氣場。
許慕倩也下意識站了起來,輕聲喊:“舅舅。”
她的聲音極低,但在靜的掉根針都能聽到的房間,異常清晰的傳進所有人的耳朵。
見雲檸似乎仍然處於狀態外,杏仁般的雙眼茫然看着他,淳于清壓下滿腔的怒火,冷聲道:“過來。”
看着雲檸乖乖走過來,淳于清的眼神柔和了一些,剛想帶她離開,又想到什麼般扔給許慕倩一個眼神。
許慕倩心頭一震,連忙走了過去。
見雲檸要走賈棟文瞬間慌了,下意識喊:“等等。”
雲檸轉身,隨之而來的還有男人居高臨下睥睨的眼神。
賈棟文猛地咽了咽口水,忐忑的說:“我明天就出國了,沒有辦法參加畢業典禮,以後能……常聯繫嗎?”
雲檸眨了眨眼睛,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對這個男生實在不熟。
但出於同窗的情誼,她剛準備應一聲,就聽到一道不帶情緒的聲音響起。
“很晚了,走吧。”
這句話清楚的飄進所有人的耳朵,相當於代替雲檸回絕了賈棟文。
賈棟文對上男人冷若寒星的眼眸,背上不禁泛起一層冷汗。
但想到此刻不說,以後可能就沒有機會了,便視死如歸的閉上眼睛,脫口而出:“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