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分飛各奔忙
蕭齊沒能留到魏懷恩醒過來。
他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做,要立穩腳跟,要辦好差事,要收攏虎衛營,哦,現在是玄羽衛的人心,還有各個世家門閥見木已成舟,所以把自家的子侄拼了命往這個皇權特許的玄羽司裏面塞。除了這些事情之外,他還要分出心思來幫魏懷恩揪着箭毒的線索一路秘密追查。
又是幾日沒能見到她。
蕭副使成熟了不少。
權力永遠是最滋養人的補品。雖然玄羽司的存在就是為了幫皇帝監視國朝各位大臣的往來,怨聲載道被彈壓下去之後,大臣們也漸漸放鬆了精神。大多數人並沒有到需要剝下官服送進玄羽司掌管的詔獄或是刑部的大牢的地步,很多說大可大說小可小的事情,都變成了以各種明裡暗裏的方法送到玄羽司從頭到尾的話事人私庫或是私宅里的珍寶和人。
對,人。
被另一位在御前行走的福公公拉到他在京城裏的私宅做客的時候,蕭齊看到了他那些千嬌百媚的妾侍。賓主皆是他們這些閹人,但那些姑娘們還是穿着輕紗柔若無骨地在他們周圍環繞,他甚至還看到了幾個帶着人去抄家時見到的熟面孔。
還有幾位還沒怎麼發育的孌童。
那時候他突然想通了魏懷恩把他送進玄羽司那晚和他說過的那一大番話。
男人女人,閹人和正常人,根本就沒有不同。人都是一樣的,得了好處就要張狂,嘗到權力就不再甘心。好像不從某種欺壓同類的快感里證明自己的高人一等,就是虧待了自己。
他一個眼刀過去,被指到他身邊的美人就規矩了許多。蕭齊不喜歡她身上的媚香,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送到鼻端遮掩氣味。他是從快被活活打死的境地一步一步靠自己爬上來的,他沒有認過乾爹,也沒有像其他長相好的小內侍一樣去有特殊嗜好的總管屋中討好。所以眼前耳邊所感知到的一切,都讓他覺得可笑。
權力才是規則,他懂得不能更懂了。
就算他們沒有男子的能力,也不妨礙福公公這種人把這些花朵般年紀的少年少女納入后宅里。他還知道定遠侯也是一樣,那位他搭上線的叫做厲空的男寵就頗受重視。
只要有了權力和地位,那些健全的男人不也一樣如同女人一般去對家主百般諂媚。如果他們這些因為各種原因被迫去勢進宮的閹人是下賤,那身體健全的男寵是不是也是下賤,那些為了向上爬或是求活命而對擁有絕對權力的上位者卑躬屈膝的官員是不是也是下賤。
曾經因為身體的殘缺被一併割掉的自尊和自珍,通過另一種方式重新從他血脈靈魂中滋長了出來。
全都是因為魏懷恩。只因為她。
“蕭副使,你怎麼,怎麼還坐着呢?”坐在他旁邊位置的馮內侍已經躺在了侍女腰彎里,一隻手捏着酒杯搭在她的乳肉上對蕭齊一舉:“這又不在宮裏,也沒主子要咱們侍奉,不用再,嗝,繃著了。”
跪在蕭齊身後的姑娘咬了咬牙,向前膝行了一步帶着討好的笑容扯了扯蕭齊的衣袖:“大人,奴替您斟酒吧。”
在這個魔窟里已經活得如同行屍走肉,她本以為這位內侍官也會對她百般折辱。可沒想到……罷了,就算他真的沒那些變態的心思,她要是還跪在後面和他保持距離,也會被其他內侍注意到的……
“不必。”蕭齊站起來抖了抖衣袍,提前離開了這場宴飲。
魏懷恩今日不在東宮。
確切來說,是“太子”身體抱恙,嘉柔公主自請出宮到城外三十里的皇恩寺中為兄長禮佛祈福。再加上不到三月後就是先皇后冥誕,她會一直到中秋才會回宮。
今天她親自換回公主身份,去和永和帝拜別,再去了東宮探望了病中的“太子哥哥”,然後便來了皇恩寺。
作為嘉柔公主,她今年已經十五歲,婚事被提上日程是理所當然。在頂替太子身份的時候她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要怎麼解決,但她沒想到定遠侯出手這麼快,在玄羽司揪出幾個尸位素餐的官員之後,就等不及讓現在正幫大公主嘉福籌劃婚事的皇后把她拉上。
以為把他們兄妹分開就能逐個擊破了嗎?做夢。
就算是魏懷德安然無恙坐在這個位置上,他也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胞妹連婚事都要被端王一派算計進去。
本來計劃拖一拖婚事,或者先隨便和哪家把親訂了,再在之後徹底報了仇讓“魏懷恩”早逝,這樣她就可以再無牽挂地以魏懷德的身份走下去。可惜計劃總趕不上變化,要是她不趕緊把嘉柔公主從皇宮裏弄出來,就真成了網兜里的活魚了。
別的不說,就說皇后和嘉福三天兩頭就要她一起去參加什麼詩會什麼游湖,好幾次她和水鏡都差點露餡。一想到自己躲躲藏藏的那好幾日,魏懷恩就憋屈得要死。
書案上有那麼多密信摺子,還有太傅交待的功課,並上皇帝讓她好好學習的公文,她恨不得自己有兩個腦子才夠用,居然還要費勁去應付那些爛事。
煩死了!
讓“太子”先病上幾天吧,她要在皇恩寺透透氣,再趁着出宮的機會見一見舅舅。玄羽司有蕭齊,朝堂上她便能慢慢掌握,只要想辦法把訂婚的事情解決掉,就不用再受掣肘,一心查定遠侯。
皇恩寺的禪房院子裏有一棵桂花樹,每次她來禮佛的時候都會住在這一間。夜靜無人,水鏡帶着宮人住在小院外的禪房中,她便獨自站在樹下,仰頭從茂盛枝葉之間望着破碎的月亮。
蕭齊在外圍和暗衛們打了招呼,但不想經過正門惹來無端的注視,便繞到圍牆外,輕盈地躍進了魏懷恩的小院裏。
魏懷恩背對着他,聽見身後響動居然被嚇了一跳。好在月光明亮,她看清了來者之後放下了捂住嘴巴的手,不太好意思地咳了咳。
“你怎麼來了?是定遠侯那邊有什麼動向了嗎?”
“是,奴才得知定遠侯的一位侍妾家中是南林府的府醫。”蕭齊恭敬地報上今日探查到的情報。
公事是正正經經的公事,但是心也是真的想要到這裏見到她。
這種假公濟私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做了,如今已經愈發遊刃有餘,甚至連魏懷恩都看不出他是否還有以前的私心。
想騙別人,得先找好連自己都相信的借口才行。蕭齊深諳此道。
“南林府,果然。”南林多瘴氣,向來出奇毒。她要蕭齊查定遠侯不假,但要找到證據證明幕後主使到底是他還是端王一派別的誰,她需要真正的證據。好在蕭齊沒有讓她失望,找到了真正有價值的暗線。
“那就繼續抓下去。對了,這個消息是從哪裏來的,你上次說的那個男寵嗎?”
“是。”
“這個人為什麼要出賣定遠侯?”難得閑暇,魏懷恩坐在了樹下的石凳上,招招手讓蕭齊過去,和他閑聊起來。
“……主子感興趣?”蕭齊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抿了抿嘴唇垂手站在她身前,神色有些猶豫。
“說啊,有什麼我聽不得的?”魏懷恩仰臉看他,月光被樹葉遮去不少,細碎的光落在她眉眼間,倒是沒了平日深不可測的模樣,難得有些天真的純粹疑惑。
“他……雖然是定遠侯嚴維光的男寵,但是卻愛慕御史中丞家的三小姐,孟可舒。”
“真的?”那位孟可舒可是魏懷恩的老熟人了,前幾天的游湖才見過。御史中丞孟大人是個老古板,在朝會上不是彈劾這個,就是彈劾那個,每次下了朝,鬍子都被他慷慨陳詞的口水噴濕了。但孟三小姐卻是個音痴,性子也柔柔的,雖然魏懷恩沒什麼機會和她多交談,但確確實實記得這位一望便能讓人目光駐留的姑娘。
但是習慣了明謀暗算的腦筋只為孟三小姐的溫柔面孔駐留了一瞬間,就拐到了她那個不成器的哥哥身上。孟大人是魏懷恩一向敬重的對象,雖然她自打成為了太子之後,沒少被他扯着袖子說設立玄羽司的不是,卻也知道這國朝全靠這樣的忠直之人才能太平。可惜孟大人一心為國,兒子卻流連煙花巷,是個陷進脂粉堆里的十足十渾人。
要是沒有森嚴家教在,孟公子說不定早就滑落到牢獄之中,而不是現在滿京皆知的浪蕩子。
所以是不是孟公子被定遠侯收買了去,想利用他搭上孟大人的線,才讓那個男寵有了見到孟三小姐的契機?
但是說不通,一來定遠侯和孟公子見面宴飲絕對不會需要孟三小姐出席,二來若是有女眷在,也不會讓男寵這種不方便的人出現。
難得有魏懷恩想不清楚的事情,她也沒什麼顧慮,直接問了蕭齊:“那個男寵是怎麼能見到孟三小姐的?”
“春獵那幾日,京中隨行的各位大臣也帶上了家人。定遠侯帶上了那個叫厲空的男寵。”
“啊,那還真是緣分了。”提起春獵,魏懷恩的情緒淡了下去。蕭齊就是因為怕惹她想起傷心事才沒有在一開始和她說明。見她別開了頭去看桂花樹,蕭齊半跪在她身前,把一個狐狸臉的面具放在她膝上。
“奴才出城的時候,見這個小攤的面具很是精緻。”這次換蕭齊仰望她,他把面具又往她身前推了推,想把她的思緒從那些慘烈中拉回來。
“你專門給我買的?”魏懷恩在他期待的目光里拿起了面具細細端詳,然後扣在了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