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西蒙菲莎
第二天早上,又迎來一個大晴天。格蕾駕車把我送到碼頭,叮囑了幾句后便風塵僕僕地開走了。總覺得這位紅髮妹每天有使不完的勁兒。
我購買了船票,在岸上提前準備好了早點——不為別的,只想圖一個便宜。然後登上了前往溫哥華的輪渡。
維多利亞是卑詩省的首府,坐落在北美大陸西海岸最大的島嶼溫哥華島上,與大溫哥華市區隔海相望,往返時間一共需要三個小時
一陣涼爽的海風拂面,我趕緊壓住了棒球帽。輪渡的主桅杆上楓葉旗迎風飄蕩,其下是卑詩的省旗——皇冠米字下一個金黃色的太陽。
小時候聽阿帕說:英國的巔峰剛好處在兩個女王的統治之間。伊麗莎白乃巔峰之初,維多利亞為巔峰之末。
那時的大英帝國,正如這條省旗一樣,是名副其實的日不落,殖民地遍及全球,包括這幅員遼闊的北美洲。而現在的英國雖早已不復往日之輝煌,但他們仍經常調侃道:英國在北美洲有兩個親兒子。美國是一個逆子,加拿大則是那個孝子。
孝到什麼程度呢?
維多利亞女王的誕辰日,在加拿大現今都是法定假日,舉國同慶。這就是「維多利亞日」。
而今天,恰巧正值「維多利亞日」。
我傾靠在欄杆上,搖頭苦笑。在「維多利亞日」從「維多利亞市」的「維多利亞大學」離開,多麼奇妙的設定,彷彿命運的特意安排。
也恰恰因為是公共假期,原本今天應該舉辦的葬禮,只得推遲到了明天下午,才能從維多利亞運回內陸安葬。此刻,阿帕的棺槨正停放在殯儀館內,僅有一名兼職人員負責照理。格蕾說晚一些時候會去看一眼的。
上午十一點過五分,輪渡停泊在了托瓦森港口,這裏離美國邊境只有幾公里之遙。重回大陸的感覺,令人踏實。
天車上,我貼在佈滿灰塵的窗戶上,仰望着過往一排排高聳的摩天樓,俯視着高架下川流不息的車輛。從列治文一路進入了溫哥華市區,我逐漸體會到了大城市的感覺。
手機導航把我帶到了市中心的濱水灘,就在溫哥華的地標高豪港附近。在那裏人流涌動,道路擁擠,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沖鼻的麻藥味,讓我有些喘不上氣。
從天車站出來后,我正好接到了格蕾的電話。
“你是怎麼導航的?從濱水灘是西蒙菲莎大學的分校區——主校區在本那比山上。”她哭笑不得地解釋道。
如果「路痴」有一個上限,那一定就是我了。我是屬於跟着手機都會莫名走丟的那種。
“沒事,再坐一站便有去山上的直通車了,即使是瞎子也能走完剩下的路了。”她隔空指揮道,引導我去了布勒街,坐上了95路公交車。
然而我恰恰就是那個瞎子。格蕾前腳剛“放心”地掛上了電話,我後腳就發現自己坐反了,折返到終點站啟程,又在黑斯廷大道上堵了車。
如此一波三折,經過了近兩個小時的折騰,校區的輪廓終於映入了眼帘。
西蒙菲莎大學坐落於本那比山上,以一名蘇格蘭裔探險家命名。再過兩年便是其五十周年的校慶。
從總站下車時,只覺兩腿發軟,差點沒站穩,脾胃裏可以說是翻江倒海。我本來就暈車暈得厲害,再加上是盤山公路,讓從小生活在平原上長大的我極度不適應,最後一段路程完全是在煎熬中渡過的,不止一次向上天祈禱:求求您趕緊讓我解脫了。
我大口喘着粗氣,躲到了站台的柵欄下,然而此時從身後的馬路對面,傳來了一個熟悉且又親切的聲音。
“嗨,老鐵!”
星巴克店外的陽傘下,站着一位身寬的青年,個頭相較於我稍矮一些,皮膚淡棕,近似焦糖,濃眉大眼,五官清晰。看着他一頭烏黑的蓬鬆捲髮,我直呼他這兩年學會打理自己了。
畢索爾·薩義德——我的發小,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
他主動迎了過來。我本來只是想像成年人一樣握個手,不料他雙手張開,呼啦地撲了上來,直接給了我一個大熊抱。我們倆幾乎異口同聲道,“好久不見。”
他胸口還是掛着那副十字架,鍍金的,上面有凹凸不平的雕紋。
周六上飛機前,我就和畢索爾說了阿帕過世之事,來了之後本來也是打算在他宿舍里借宿的,沒想到半中腰遇上了格蕾。
此時,他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孟先生是一個好人,一位好老師。我和你一樣難受,兄弟。”他眼神和語氣無不流露着真誠。
我說明了今天上山的來意,並給他看了一眼格蕾導師的辦公室地址。當然,我沒有吐露出這背後的原因,包括有關案件的任何細節。
“哦,他在AQ教學樓啊!”他撓了撓頭,“那兒是文科的大本營,我這就帶你去。”
西蒙菲莎與維多利亞大學風格迥異,從學生到校園,都少了一些活躍氣氛,多了一份嚴謹。其構建像是一個堡壘,或是監獄,矗立在山頭上。
“這本來就是請了一位監獄的建築師設計的。”畢索爾笑道,帶我進了教學樓。他又介紹說:一旦進入了秋冬之季,本那比山還會被霧霾籠罩,好似一座孤雲中的高堡。
校區主樓是一個巨大的正方體,中央是一個大水塘,大理石灰的冷色調頗具科幻風格。
“你眼光不錯,還真有好幾部科幻片在此取景。”畢索爾帶着自豪的語氣說道。
其內室又猶如一個巨大的迷宮,四通八達的暗道相互連接着,沒有地圖容易迷路,有了地圖更是讓人暈頭轉向。畢索爾無奈地說道:自己作為工科生,在這裏呆了兩年多也沒完全弄明白這教學樓的構造。
六樓主要是教授和助教的辦公室,通道狹窄,光線暗淡,使我一瞬間失去了一切社交的興趣。我們倆圍着這一層繞了整整兩圈,才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找到了格蕾給我的那個門牌號。
「AQ6203」
“去吧,我在這裏等你。”畢索爾很自覺地留在了休息室等候。見我有些猶豫,他還不忘打氣道:“你在這裏的一切都包在我身上了,兄弟。”他拍了拍胸脯,“你只管放心處理你外公的事情。”
我懷着忐忑的心情來到了辦公室門前。
敲門前,我環顧四下,兩側樓道里空無一人。憑這略顯壓抑與神秘的氣息,我盲猜這大學的神學與哲學一定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