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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時分,葉陶把陳寶元精心打扮了一番后,兩人一起回到了馬道河,大青菜已到收穫季節,是周曉芳和陳寶元約定的日子,開始要做腌菜了。
陳寶元這次回來,馬道河一時沸騰起來,村民們從沒想到,被他們看作一個勺的陳寶元,現在可謂是意氣風發鮮衣怒馬,旁邊有了葉陶的襯托,更是氣派非凡。陳寶元的母親趙翠激動得老淚縱橫,對老伴說,陳大柱,陳家的祖墳冒青煙了呢。當初,為了兒子的婚事,陳大柱和趙翠找人給兒子介紹了很多對象,包括有殘疾的姑娘甚至是寡婦,不是人家看不上陳寶元就是他不答應,趙翠罵兒子說你也不看看自己,還挑三揀四的,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還能挑個娘娘出來不成?活該打一輩子光棍!又對陳大柱訴苦,看看你把這個家敗的,房屋還沒有別人的豬圈好,兩個兒子,一個傻了巴嘰的一個油腔滑舌的一個不靠譜一個不着調,你這造的是什麼孽啊。
在來馬道河之前,葉陶認識到自己不得不正視她與陳寶元的關係了。她坦率而又坦然地對他說,我做你女朋友罷。他照舊搖搖頭,這讓她心裏很有些失望,以前對他說這話時,她確實有玩笑的成分,但這次她是心裏話,自己死乞白賴的,難道他真得是在意自己的過去?她傷感地問,為什麼?陶叔說讓我做高管的,到那個時候,我就讓你做我的女朋友,他說出了自己的理由。她愣了一下后呵呵一笑,伸手拍了他一下說,你這個勺,還講究起門當戶對了?!他只是說,我不是勺。在很多人的眼中,包括他的父母,他只能娶個不健全的人或者是寡婦,他心裏還余有陰影。那我現在和你在一起算什麼?她問。你是我老闆,他如實回答。
陳寶元原來在馬道河,鮮有受到村民們的誇獎,現在面對着大家的嘖嘖稱讚,再誠實的人也多少會有點虛榮心,他飄飄然起來開始炫耀還沒有真正起步的事業。葉陶忍不住說他,再說下去會露出原形的,別得意忘形。人靠衣服馬靠鞍,她之所以把他捯飭的這麼光鮮,一來他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裏確實改變了許多,讓他多一點自信,二來希望村民們不要再把他當做一個勺。他自嘲地笑了笑,你還讓我做個勺?!
寶元,你好福氣,找了個漂亮的老婆,還這麼有錢。村民們只有羨慕嫉妒恨地誇他。她是我老闆!他不能再顯擺了,一本正經地回答。確是老闆!村民們哈哈大笑起來,現在夫妻關係好的人,男的總喜歡稱呼自己的老婆為老闆或者是領導。
這次來馬道河,葉陶沒再稱呼周曉芳為阿姨,改稱孃孃,這是當地極為親昵的稱呼,意思是母親最親近的姐妹。她感激之前在馬道河時周曉芳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加上她貌似她沒見過面的媽媽,當然,還有就是希望周曉芳能盡心儘力教陳寶元做腌菜。周曉芳依然要求她按照陳寶元的輩分就叫她曉芳,她說他是他我是我,我喜歡這樣叫您,周曉芳見她如此懇切,也就由她去了。
周曉芳栽種的大青菜綠油油地,葉片泛着清光,每棵高達近一米,這就是製作腌菜最好的品種,周曉芳介紹說,栽種大青菜要用農家肥作為底肥,長到一尺高的時候,要施用草木灰作肥,千萬不能使用化肥,那樣做出的腌菜口感不好。等到青菜抽苔花苞還沒綻開時,連根拔起,去掉根部的泥土,晾曬在距離地面一米多高的木架子上,地面要求濕潤,日夜晾曬三天以上,經過陽光、露水、霧氣加上地氣,讓其吸收日月之精華。
然後去根洗凈,晾乾水分后切絲,再反覆揉搓,一直到可以把青菜揉搓成團,鬆手后菜團會自動撐開為宜,然後灑上適量的鹽,就開始裝罐。
使用下水瓦罐為最好,裝罐時把青菜壓實壓緊,在罐口用潔凈的稻草封住,然後拿一些樹枝交叉封住罐口,以防青菜下墜鬆散,這樣稱為腌菜,如果做酸菜,裝罐時把青菜裝的疏鬆一點,讓少許的空氣滯留罐中,自然就酸了。裝好罐后,找一表面稍微凹凸的石槽,倒上水,把罐口倒扣在石槽里,以後保持着石槽中的水位,就等着時間的作用了。
因罐口朝下,馬道河人把這種叫做“下水罐”。
下水罐擺放的地方,要求地面濕潤,承接露氣,並能接觸一點陽光為宜。
因此,周曉芳家的天井,最適合下水罐的擺放。現在馬道河很多都建了樓房,屋子裏沒有了天井,很多不願意再做這些菜的原因,是工序太過繁瑣,也沒有合適擺放下水罐的地方,做出來味道就變了。
在等待的時間裏,周曉芳能夠從罐中冒出的氣泡,辨別是天要下雨,還是罐中的青菜在演變。
如果冒出的氣,聲脆而無泡,就預示着要下雨了,如果沉悶而水面有氣泡,那就是青菜已經變成腌菜,就可以取食了。
周曉芳家的腌菜微酸,並夾雜着腌菜和青菜自然的氣味,可以直接食用,口感醇香,不膩不澀,嚼起來還有點脆脆的感覺。
馬道河每一家的腌菜口感不一,有些人做工不細緻“偷工減料”,倒也能糊弄味覺。唯獨周曉芳注重細節,和魚、肉是絕佳搭配,腌菜的醇,與魚、肉的鮮,穿越時空,交織在一起,更能激發味蕾。
葉陶看着青翠欲滴的大青菜,禁不住撕下一點葉片放在嘴裏砸吧了一下,清苦又有點辛辣的味道,她趕緊吐了出來。周曉芳笑着說,這菜只能靠工序和時間,才能馴化成可口的味道。做好了的腌菜如果恆溫隔絕空氣存放,可以保存一年甚至更長的時間。
陶嘉民沒有看錯人,這陳寶元按照周曉芳傳授的方法,他聚精會神,做得細緻入微,周曉芳對他很是滿意。周曉芳的肯定,讓陳寶元樂不可支,他說,我可以在大灣做腌菜了。大灣就是葉陶建民宿的地方。這是陶嘉民對他的要求,也是對他晉陞高管的承諾,上次來嘗了一下周曉芳的腌菜后,就許諾他,只要他做出的腌菜和周曉芳的差不多,以後才可以坐上總監的位置,他不知道總監是個啥,是個陶嘉民說的高管就行了。他有自己的底線,要憑本事吃飯。
大灣?就是那個新建的民宿哪裏?周曉芳有點驚訝,馬道河只要有個風吹草動,村人盡知,周曉芳也聽說了。在得到陳寶元的肯定答覆后,她問,那個陶老闆是你什麼人?她只聽說過陶嘉民,但並不認識。是陶陶的爸,就是上次我帶來你這兒吃酸菜魚的那個。陳寶元現在學着陶嘉民叫葉陶為陶陶,上次來馬道河陶嘉民特意告訴他不要說自己的身份,他才沒說。周曉芳聽了沉默半晌。孃孃,我不是有意瞞着您,您別見怪!同行是冤家,葉陶以為周曉芳在意這個。這是個好事,腌菜也好酸菜也罷,我也是跟着村裡幾個老人學來的,就是不想讓傳統工藝失傳,寶元,你還真得遇上了貴人,你得要珍惜。周曉芳笑了笑,叮囑陳寶元。要做好腌菜,從種植大青菜播種開始,一直到做成腌菜上桌,每一道工序都不能馬虎,正是因為工序繁雜,村裏的年輕人包括一些老年人都不願意做了,現在陳寶元有這個心,這個工藝能延續下去,再好不過。
不到半年的時間,葉陶的民宿已初步建好,當初為了野櫻桃而來到了馬道河,在馬道河她找到了自己以後生活的方向,她覺得自己就像野櫻桃,生長在荒野中,肆無忌憚野蠻生長。日子呢,也過得充滿哀怨和仇恨,以至於生活得更加孤獨冷酷無情,她腦中一直記得去採摘野櫻桃時,陳寶元說的一句話,向著陽光的地方櫻桃的味道才更好。自己就像長在黑暗陰影中的櫻桃,澀酸無比。她要有一個新的開始,她把民宿開業的日子定在了元旦,儘管有些倉促,陶嘉民還是答應了,元旦有着初始之日的意思,也可能感激自己遇到了陳寶元和陳寶旦兩兄弟,當初陳大柱把兩兄弟取名為元旦,就希望自己煤老闆的夢想能早日實現,進入嶄新的一天。陳大柱沒有如願,葉陶卻無意中獲得了重生。陶嘉民想把民宿取名為元旦民宿,葉陶說還是叫馬道河山莊吧,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馬道河才是她真正的開始。陶嘉民幾乎動用了他公司所有的資源,一切因為女兒這新的開始而竭盡全力,父女倆之間的關係依然沒有徹底改觀,都在小心翼翼亦步亦趨地保持着他倆認為最為合適的距離,生怕一步不慎回到了都不願意回到的過去。
開業那天,葉陶和葉淑慧在落成的馬道河山莊迎接着客人,這些人大多是陶嘉民招攬過來的,但卻不見他的人影,她和葉淑慧都經歷過這種場面,迎候賓客對她倆來說是遊刃有餘,但她心裏卻有着一種勢單力薄若有若無的不安全的失落感。陶嘉民正在山莊旁邊的田地里視察着他的腌菜基地,以後自己的餐館女兒的馬道河山莊所需的腌菜和酸菜都將在這兒種植,然後按標準製作出來。其實,這個地方他已經看過無數次,所有的規劃設計他都了如指掌,用不着此時再次視察,他已盛裝在身,就等着召喚,那應該是女兒的呼喚。
李娟帶着從陶嘉民餐館調來的人員在山莊裏面忙碌着,陶欣不時地跑進跑出,歡笑聲追着他四處飄散。葉陶時不時地對他喊,欣欣,你慢點,小心摔跤!陳寶元開心極了,在後廚餐廳住宿的房間迎賓門口來回穿梭,嘴裏嘮叨着,陶叔呢,陶叔呢?
葉陶終於拽住了正在奔跑的陶欣,對他說,快去找爸爸,讓他過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