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邊鎮亂】見故人（下）
張庭拱調集邊鎮守兵嚴密監控大同各地的難民，甚至開始有意幫助土默特人宣揚草原的新消息。當難民開始拿起刀子，此刻他們還砍在同伴的身上，但情緒一旦失控，便是一場新的民變。大同府的守兵根據情報一舉搗毀了出售人肉的團伙，二十多個暴徒被當眾斬，他要儘力將那些瘋狂的情緒扼殺在萌芽中。
右玉縣的道口，再無商旅通行，只見衣衫襤褸的民眾。大興魁的商隊出塞已經表示草原對山右的商人張開了懷抱，但短期內這條道路殺機重重，餓急了的人很多時候什麼也顧不上，商號都不敢冒險。即使事後能將那些暴徒抓捕處死但也彌補不了他們的損失。朱家寨子的騎兵在右玉縣和殺胡口的道路上偶爾的巡邏，難民到了這裏實際上便由虎豹騎的勢力接管了，不再允許他們彼此之間生毆鬥和廝殺。
鮑廣四人悄聲跟隨一股大隊流民，他們看起來和其他人並沒有太大區別，除了掛着鮑廣腰上的那柄鋼刀。至少那看起來沒有人敢來招惹他們。那個消瘦的少年一直走在他們前面，度不快不慢，這是最節省體力走法。
一天過去，鮑廣等人的肚子又開始餓了，四人的眼睛四周搜尋，幻想天上能夠掉下一份可以充饑的食物。
“等到了殺胡口，那邊便設了賑災的粥棚，大家的腳步快一點。”從身邊穿過的騎兵有人高喊。朱家寨子已經完全投靠在曹謙的麾下，這年頭靠耕地養不活那麼多人，更別說馬了。
“那個人有食物！”鮑廣身邊的兄弟提醒他。
鮑廣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便見那個少年正靠在一棵樹底下歇息，小心的從腰上掛的布袋中取出一點什麼放在嘴裏嚼動。感受到鮑廣的目光，那少年很jing覺的慢慢爬起身來，沿着向北的大路慢慢的晃悠。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鮑廣心中暗自嘀咕。從來沒有獨自一人行進的難民，即使你有刀，但人總是要睡覺的。
朱家寨的騎兵前幾天剛剛殺死了幾個在右玉縣城至殺胡口的道路上攔路打劫的外鄉人，腦袋被高擎示眾。他們比那些官兵要高效的多，流民現在都知道這些不時經過的騎兵在守護着這裏的秩序。鮑廣看着那少年的背影良久，終於還是放棄了搶劫的念頭，他覺得自己的體力支持到殺胡口沒有問題，沒有必要再在這個地方冒險。
離殺胡口十里地的地方，陳家莊設立了一個粥棚，透過稀疏的米湯可以看見沉澱在碗底的米粒。
剛看見粥棚的難民都兩眼光向這邊涌過來。
“排好隊！”兇惡的護衛提着手中的鞭子，抽打着胡亂往前擁擠的難民。
“喝了這碗粥，就必須要去草原了！你們可要想好啊！”一個大嗓門的老頭站在粥棚前大聲叫喊，全然不顧那些那些難民想殺人的目光。
走到這個地方，不去草原還有什麼生路。啰嗦的老頭！無數人在心底唾罵，眼睛都盯在不遠處的粥盆里。
難民排着隊，依次接過盛粥的碗一口喝乾凈，仍然戀戀不捨的添添嘴唇，身後人大聲催促。喝完這碗稀粥后，難民被分成兩百人左右為一隊，由一個虎豹騎的士卒帶領穿過殺胡口往塞外而去。
鮑廣向前幾步擠到那個少年身後，那少年回頭看見他，竟然給了他一個微笑。
“這個時候還能夠笑出來的人一定不是難民！”鮑廣突然產生了一種直覺。
殺胡口的王仁早已得到張宗衡的命令，對於出塞的流民盡行方便，這裏也少不了柳全的功勞。大同巡撫張庭拱有心賑災，但心有餘而力不足，自從他上任大同以來，連遇災年，雖然盡心儘力但於事無補，此刻早已身心俱疲。
兩百人的隊列慢慢走出殺胡口的關門，夾雜甬道的兩山翠綠，鮑廣回頭看見城樓上“殺胡口”三個字古樸肅穆，這是漢人守衛家園殺戮南下搶掠的胡人關口，這片土地上也不知道留下了多少胡人的鮮血。如今漢人竟然要到草原上去謀生，也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再能夠回去的那天。
出塞十幾里地，五十多個騎士從路邊的小山彎衝出來，為一人高聲宣佈：“有兵器都交出來，到了這裏由我們保證你們的安全。”
鮑廣摸了一把身上的鋼刀，那是他力量的源泉，他不信任眼前這些人，但又不敢反抗。
“將兵器都丟到這邊的草地上，若是後面被搜出來可就不太好了！”
馬上騎士的話充滿威脅的味道。
鮑廣看見身前的少年緩步走出列，將腰上的彎刀取下輕輕的放在草地上，“這柄刀，你們不要弄丟了，我還是要取回來的。”
馬上的騎士稍稍有些詫異，隨之而來的是肆無忌憚的笑聲，“當然，如果你能加入我們的話！”他們嘴上這麼說，但肯定沒有一個人心中這麼想，那個少年太過消瘦了。
“你們認識翟岩嗎？”那少年小聲問道。
馬上騎士的笑聲戛然而止，為的騎士仔細打量了他幾眼，說：“有什麼話到芒牛山去問，你的刀我會幫你保管好的。”
少年欠身行了一禮，說：“謝謝！”轉身返回了難民群中。
鮑廣咬牙切齒半晌，見不斷有人將長槍等物扔出去，終於慢慢邁動腳步將鋼刀上交，如今連命都交到這草原上了，再抱着一柄刀也已經沒有意義。
芒牛山前的草地上，漢民雲集，每天都有幾百人被帶到這裏，然後被土默特人領走，已經有一萬多漢人被送到土默川附近的荒地上開始辛苦的開墾。和漢人關係融洽的格ri勒圖這次大佔便宜，若不是擔心勢力擴展的太快引起其他人嫉恨，他和烏蘭公主甚至可以佔據大汗劃分出的那些土地的一半。
一個月中翟岩招募了兩千多身體健壯的漢子，在燕七眼裏這些這些人連璞玉都算不上，這些人里絕大多數沒有殺過人，會武藝的不過一百多人，甚至還有些人連馬也不會騎，但這些人都是翟岩的希望，沒有人天生就是戰士。
“願意加入蒙古人部落幫助他們耕種的土地的往那邊站，願意加入我們成為草原上的漢人戰士的到這邊來，只要測試通過便可以不再為食物擔憂，每個月還有一兩銀子的薪水。”大嗓門的兵士大聲呼喊，這些話他這些天已經重複了無數遍。
鮑廣心頭一陣激動，這是在募兵，這草原上竟然有漢人的勢力。他們都很清楚，加入到土默特部落無非就是做牛做馬，在漢人中才有希望過得更好，這個機會是大家擠破腦袋也想加入的。
鮑廣第一個衝出隊列，那少年也跟着他身後。
翟岩坐在高台上一個個仔細察看走過來已經完成測試的漢人，每一個新加入者他都要親自甄別。
鮑廣走到在仔細檢查的兩個士兵前，努力打起jing神，展現自己的強壯。一個兵士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通過了初次篩選。跟在他身後的三個族人有一個看起來年紀已經不小，被無情的拒絕。
“那個人是我的哥哥！”鮑廣哀求。
“是你父親也沒有用，如果你加入了虎豹騎，以後會有機會再見到他。”
那少年走上前。
“你太瘦了，沒滿十六歲吧？”一個兵士瞟了他一眼問道，“算你幸運，年紀小於十六歲的我們全收了。”
“我要找翟岩！”聲音隨小，傳入兵士的耳朵不亞於驚雷。
“我認得他，他也認得我。”那少年解釋。
兩個兵士小聲耳語了幾句，有一人匆匆往芒牛山上趕去。
翟岩聽見兵士的報告很驚訝，他的名字雖然已經不是秘密，但難民中應該不會有人會和他扯上瓜葛。
他騎着大黑馬來到山前，遠遠便看見了那個少年，那個人影他很熟悉，但一時想不出來。
大黑馬的氣勢驚人，很快吸引了眾多人的目光，流民們都看出來馬上這人身份地位不低。
那少年轉過身來，大聲驚呼：“翟大哥！”
“逢勤！你怎麼來到了這裏。”
鮑廣在不遠處看着這一幕，暗自吸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