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三章 【抉擇】朝堂

女真大軍終於退走了。

雪地里，大明斥候四探，直到確認明境內再也沒有女真人的蹤跡。一直固守在堅城內的宣大軍開始出動，一路小心翼翼，重新收復了邊塞的保安堡，那裏已經空無一人。七八天後，宣府和薊遼也有消息傳來，多爾袞部已經退回遼東了，兩白旗將士回到盛京收到皇太極的親自接見，半年孤軍深入，表面上看是勞師無功，但皇太極知道他們的價值。

女真人實現了他們的目標，讓困境中的大明民變軍重獲生機。民變軍大部分進入了中原，山西、河北也還有些殘餘，讓大明的軍隊無所適從。

朝堂上，崇禎皇帝掃視群臣，滿堂群臣均垂目低，寂靜無聲。

“宣大鎮半年間對女真入境，束手無策，任由其肆掠邊鎮，議罪吧！”崇禎的目光似乎要噴出火來，語氣平淡中蘊含一絲厭惡。他厭惡眼前的這些尸位素餐的群臣，也厭惡他自己。十年前他目睹自己的哥哥天啟皇帝重用魏忠賢等閹人，將朝政攪和的烏煙瘴氣，那個時候他只是個如履薄冰的信王，偶爾也會幻想一下如果自己能夠坐到那九五之尊的位子上一定要勵jing圖治，中興大明。

六年前，他的願望成真，終於坐到了這個夢寐以求的位置。六年來他費勁心血，勤政為民，不敢有絲毫懈怠。大明的局勢反而變得越來越壞，比起他素來瞧不上的天啟時代更差。女真人已經多次深入明境內sao擾，民變軍儼然有星火燎原之勢。

即位之初，他利用東林黨清剿了哥哥臨死前告訴自己要倚重的魏忠賢，滿天下都是那個閹人的生祠，叫他如何能夠忍受。但他很快現，標榜忠君愛國的文人並不可靠，辦事遠不如似家奴般的太監踏實。太監可以倚仗的只能是皇帝，縱使貪yu熏天，辦事可不敢懈怠，於是他又重新外放鎮守太監，現在看來這也不是一個好辦法。

皇帝點名了，兵部尚書張鳳翼避不過，出列稟告：“宣大軍鎮兵備鬆弛，以至使女真猖獗，宣大總督張宗衡罪不可恕，臣請以免張宗衡宣大總督之位。”事已至此，雖然他心中同情張宗衡，但總要有人承擔罪責。

崇禎終於忍不住詰問：“僅僅如此嗎？”這些人之間果然只知道官官相衛。宣大鎮無法防禦住女真入侵帶來的結果是災難xing的，現在他將高迎祥等部逃去河南的罪責全部怪到宣大鎮的頭上，恨不得將宣大鎮所有的官員盡數免去。這些人食君祿不可為國分憂，留之何用。

“大同巡撫胡沾恩也罪責難逃，請罷免。”張鳳翼搖搖牙，胡沾恩這個巡撫是花銀子上去的，上任甫始就遭此兵災，算他倒霉。

崇禎閉目思慮片刻，緩言宣告：“宣大總督張宗衡免，大同巡撫胡沾恩充軍，山西、宣府巡撫及三鎮總兵、隨軍太監均免職遣戍衛。”

一字一頓敲打在群臣心頭，雖然眾人都早有準備，也沒有想到皇帝的懲戒如此之重。如此一來宣大鎮高級官員被清理一空，兔死狐悲，眾人心中難免有些戚戚然。無論是誰，干到巡撫總兵這個位置都不容易，數十年的心血一招化為烏有，雖說還有啟用的機會，但那和等待天上掉餡餅又有什麼分別。官場若不是根基深厚，從來都是人走茶涼。這件事在他們心中都是誰撞上了誰倒霉，像山西巡撫戴君恩七月份剛剛接任對民變軍作戰不利的許鼎臣，十一月份就被遣戍，他手中無兵，又能如何防禦女真人。

滿堂群臣噤若寒蟬，崇禎目睹清楚，心中滿意。他就是要告訴這些人，在任上的時候不要光想着撈錢，事情辦不好，我可不會手軟。

錦衣衛緹騎四顧，行動迅捷往宣大鎮各處而去。

跟隨在錦衣衛之後的是朝廷的兵馬和商隊，當然包括柳全的。

得到女真人已經退出大同的消息后，柳全立刻返回běijing城收拾行囊。他並沒有急於動身，大戰剛剛結束，局勢尚未穩定，歲九寒冬不趕時間，他沒有必要讓商隊去冒險。先讓護衛回大同府向范琰、寧盛和曹謙等人通報消息后，他才押送商隊貨物緩慢往大同，雖然歸心似箭，但路上並不匆忙。

沿途道路均被厚雪覆蓋，騾馬大車行走艱難，稍不留神就有陷入深坑的危險。

等進入大同境內，眼中所見和繁華的běijing城截然相反，滿目均是斷井頹垣，破敗荒涼。田中沒有來得及收割的粟米桿倒在雪地中，粟米粒出的嫩丫也已經死去。女真入侵宣大正好是七八月秋收的季節，四野百姓逃亡，田裏的米粟成熟后錯過收割的時間，碰見雨天倒入地中馬上芽，宣大鎮這一年的收成近乎減半。

沿途人煙稀少，連難民也見不着，只有朝廷的軍馬不時通過，偶爾能見到運糧隊。

大半年時間過去，大同的鄉野的百姓若沒有被女真人擄掠走，怕也已經餓死，也只有極少數人躲藏在深山老林中才能逃過這次兵災。柳全又想到自己從江南運回來的那些大米，那價格又不知道能翻上幾翻。他的能力有限，借用朝廷的漕運也讓成本增加不小，在張家口了解八大家的經營能力之後，他才知道宣大鎮實在已經是離不開這些人。如果沒有這些商人，宣大駐軍解決自己的口糧恐怕都有困難，朝廷的漕運只能照顧上běijing城和遼東鎮。

大同城，新任巡撫焦源博剛剛到任，隨之而來的還有朝廷撥出的部分賑災糧，當然那是遠遠不夠的。半年多的時間裏，有曹文昭部牽制，女真大軍也另有目的，大同城並沒有遭受圍困，但城內積壓了那麼多人，早已經臭氣熏天。難民被驅趕到城外，另設立賑災粥棚，城內骯髒的街道被逐漸清理。商隊在東門口被守軍攔住，柳全表明身份，又讓熟識的官員出面作證方能進入。

曹文昭危難中被任命為大同總兵，確實也沒有將大同鎮的女真大軍驅逐出塞，但也牽制了多爾袞部不敢肆意妄為。朝廷聖旨一下，雖然有人內心同情，但崇禎皇帝暴怒一下，也沒有人敢觸這個霉頭為他辯解。

柳全進入商盟商號后，先拜見范琰，再和寧盛等人嗟嘆一番，近乎一年後重逢，遭此劫難，各有感觸。

寧盛安慰道：“柳兄請放心，女真沒有侵犯右玉，前兩ri曹護衛傳來消息，柳家安然無恙。”

“兵荒馬亂的時候，幸虧有曹護衛等人幫忙照顧。”寧盛感慨。他這句話倒也不假，女真雖然沒有入侵右玉，兵災所過，盜匪四起，若沒有力量保護，如何一個富庶的村落都是一塊肥肉。現在右玉縣的豪強都近乎在曹謙統領之下，柳家無恙，當然少不了曹謙的功勞。

柳全隨聲附和贊同，又問：“翟東家那邊有消息嗎？”這是他深埋的心思，翟岩對八大家的態度讓他心中有隱憂，只有死對頭恐怕才會那麼做，他已經搞不清楚翟岩和八大家之間的關係。

“還沒有，等局勢再穩定點，東家應該就會入塞了。”

柳全點點頭，說：“天寒地凍，貨物出塞不急於這一時，先讓各地商號恢復營業，我想先回右玉一趟，再做計較。”他離家一年，無論寧盛怎麼說，心中總還有牽挂。

寧盛了解柳全的心思，說：“這些事夫人早已經安排好了，您就放心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