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二章 【邊鎮亂】裂痕（上）
阿穆爾伸手阻止了騎兵再次衝鋒的意圖。漢人的騎兵已經彙集，他仍然有把握將其殲滅乾淨，但那必然是一場混戰，時間每多拖長一份，他面臨的危險也就多一份。到嘴的肥肉吞不下去，阿穆爾狠心咬咬牙，吹號召集猶在各地酣戰的察哈爾騎兵會合。
當察哈爾騎兵從翟岩部兩翼分流而過直接沖向他的後方時，翟岩的心涼了半截。新訓練的騎兵根本無法做到如此迅捷的轉換隊形，更何況現在還是在一片混亂當中。他伸手從身邊的士卒手裏奪過一桿長槍，快撥轉馬頭，緊隨在察哈爾騎兵的身後，高呼：“跟着我！”
他避開了擁擠的中軍，從隊列的右側經過，鮑廣等親兵身後相隨，號角聲不息。這群初經戰場的士卒唯一的好處就是服從，或者是盲從，若他屬下是一幫馬賊可能早已作鳥獸散。
戰場很恐懼，但黑暗中的草原也很恐懼。大多數初入草原漢人對草原都有一種天然的畏懼，這裏行無轍跡，居無室廬，暮天席地，蒼穹與大地相連不見邊際，愈顯出個體的渺小，漢人懼怕草原就像他們懼怕大海一樣。翟岩告訴他們這裏是異國他鄉，蒙人環繞，漢人只有團結起來，相互依靠才能夠活下去。黑暗中已經逃到遠處的騎兵愈感覺到孤單，他們分辨不出方向，更不知道逃往何地，只有那熟悉的牛角號還在召喚着他們。
大批騎兵集結在翟岩的身後開始艱難的轉身，奚思在大吼，努力讓隊列更整齊些。翟岩看見察哈爾的騎兵在不遠處集合后，紛紛控馬回頭，隊列絲毫不亂，完美的騎術，只需要一個突擊，擊中的將正是他的側翼。正在此時，左側一陣sao動。
“沙琦廣過來了！”奚思興奮的高呼，被截斷在後側的騎兵能夠衝過來匯合，至少說明察哈爾人沒有想像中那麼強大。
“撤退！”阿穆爾咬牙下達了命令。
“什麼？”身邊親兵難以置信。漢人騎兵雖然匯合，但察哈爾騎兵可以在外側環繞，用弓箭襲擊他們，就像冬天圍捕黃羊群一樣。眼前密集的騎兵是弓箭最合適的目標。
“撤退！”阿穆爾的聲音中帶有無盡的不甘。兩個細節決定了今晚的偷襲功敗垂成，漢人的火器擾亂了察哈爾騎兵的隊列，延緩了他們的攻擊；派往後軍的騎兵沒能阻止兩軍的集合。他暗自計算時間，其他三部的土默特騎兵很快就要趕到了，他手中只有這三千人，察哈爾人現在也只能派出這三千人，他冒不起這個險。
幾百丈外，散亂在各地微弱火把的照耀下，奚思見察哈爾騎兵準備突擊的陣線嘎然而止。
“他們準備撤退了！”他朝不遠處的翟岩高呼，“要不要咬住他們？”
誘人的計劃！翟岩的yu望瞬間被勾起，只需不讓察哈爾人從容撤退，他相信其他幾部騎兵一定在趕往此地的路上。他撩起手中的長槍，環顧左右，很快又放下，周圍都是一張張驚恐的面孔，年輕的漢人緊握武器的手臂在微微抖動。這些人是他的心血，經此一戰的洗禮，心血開始慢慢蛻變為財富，追擊這些騎術高的察哈爾人會讓他們損失慘重。這是土默特人和察哈爾人之間的戰爭，漢人為什麼要拼盡自己的力量。
“各隊集結！”他喊出了這樣的命令。
阿穆爾用餘光掃視，對面的漢人騎兵沒有敢輕舉妄動，撥轉馬頭領着察哈爾人向黑暗中退去。
黑暗中這支騎兵帶着微弱的火光向西方移動。
喊殺聲漸漸平靜下來，燕七部在幾裡外看着模糊不清的戰場，形勢並不明朗，但是他知道翟岩部沒有被擊潰，雙方正在對峙。
“察哈爾人要退了！”項榮小聲說。
“讓我們來送行吧！”燕七見翟岩部無礙，心思放緩，雙腳一夾馬鐙，向那支正在向西移動的騎兵衝過去。一千輕騎緊隨在察哈爾人身後，行動迅捷。
當輕騎移動到察哈爾人後方几百步時，殿後的斥候現了他們的動靜，高呼：“有人追上來了！”話音未落，隨後便是一聲慘叫，燕七輕輕撫動手中弓弦，低呼：“散開！”身後的騎兵馬上分成鬆散的隊列，朝向前方亮光處shè弓箭，這些人可不比翟岩部的那些新手。蒙明邊境的刀客馬賊以殺人劫掠為生，熟悉各種殺人技巧，弓馬嫻熟當然不在話下。
接二連三有人中箭落馬，阿穆爾大吃一驚，自己被咬上了。黑暗中蒙蒙瞳瞳不知道有多少人，好幾個方向都有弓箭shè過來，但從弓箭的密集來開，追擊過來的這支騎兵人數並不多。
土默特騎兵！阿穆爾開始慶幸剛才自己的決定，如果在混戰中被三隻土默特騎兵包圍，那麼自己這些人恐怕就要全軍覆沒了。不等號令，察哈爾人開始用弓箭還擊，雖然他們的箭法很准，但黑暗中他們很難尋到明確的目標，只能靠耳聽弓弦聲辨別敵人的位置。
燕七每shè一箭便變換一個地方，這樣靜止的shè擊，他簡直是百百中，當他抬起弓箭之時，世間彷彿只剩下了目標。
阿穆爾很快現形勢不對，敵在暗處我在明處，立刻下令：“熄滅火把！”察哈爾騎兵隊列中的火把迅消失，雙方都浸入在黑暗中，只聽見弓弦聲，還有弓箭入體后的悶哼聲。
“撤退！”燕七朝黑暗中shè出已經拿在手中的箭，悄聲下令，以他的兵力不可能打敗眼前的察哈爾人。
項榮打出一聲唿哨，馬賊來去如風，退向翟岩部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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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后，東方的天邊開始白。
草地上四處是血跡，殘肢斷臂，肝臟肚腸，重傷垂死者雙目無神仰視天空。
有人跪在地上出輕微的啜泣聲，有人則抑制不住躲在在無人處大聲嘔吐。翟岩和燕七行走在士卒中，撫摸他們的肩頭，輕聲安慰，這只是開始。杭高部和格ri勒圖部剛剛到達不久，格ri勒圖神sè尷尬的看着戰場。他的駐紮地離此地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但從炮仗聲響起，花了一個半多時辰才趕到此地。即便如此，他與杭高還爆了激烈的爭吵。
漢人沒有人上前去搭理靜侍一旁的土默特人，沉默的士卒開始收拾戰場，漢人的屍體被堆放到馬車上，將被拖放到狄寨附近進行安葬。翟岩部一共收集了三百五十多具屍體，其中三十幾具是蒙古人。十比一的傷亡，初戰就損失了十分之一的兵力，但翟岩心中只有慶幸。他將自己的盔甲卸下來，右肩一箭入體一寸，整個上衫一半被染紅，左臂的劃了一長長的刀口，傷勢並不嚴重，逢勤用布條來給他做了簡單的包紮。此時再見戰場，他的心思和兩年前已是大有不同，這世界每天都在死人，餓死的，戰死的，為自己或者為別人，又有誰真的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
“我們來晚了！”格ri勒圖鼓起勇氣走到翟岩身邊，翟岩扭頭朝他笑笑，沒有說話。
“來晚了？”沙琦廣的聲調高揚，呵呵一笑，語音中包含着譏諷。他抱着自己的長刀坐在草地上看向冉冉升起的朝陽，草原上chao濕的霧氣讓初升的太陽通紅如血。縱使他和翟岩有萬般矛盾，但此時他站在翟岩這一邊。
格ri勒圖的神sè更是尷尬，燕七走過來，安慰說：“察哈爾人太狡猾！誰也沒有想到！”
杭高掃視戰場，他極力阻止格ri勒圖來援，但結局讓他並不滿意，察哈爾人逃脫了，漢人也沒有遭受重大損失。
朝陽升起，戰場的情形愈看的清楚，他的目光掃視到沙琦廣那裏，高大魁梧的重甲騎士聚集在一起，身邊靠放着各式重兵器。
“重甲騎士！漢人竟然能夠養得起重甲騎士！”他出一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