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邊鎮亂】宣府風波（下）
“如果這場戰事沒有存在過，那麼弓辰又怎麼會以勾結女真人攻破張家口堡去定罪呢？”張宗衡手裏拿着弓辰的供詞，對面坐着翟岩和柳全。
所以說，這件事本身就是個yin謀。
“這場戰事沒有存在過?”翟岩不解。
他當然不知道，張宗衡身為宣大總督，即使不能對宣鎮有效管理，宣鎮上報朝廷的塘報他還是清楚的。從四月份開始宣大鎮所有上報朝廷的塘報都是關於山西民變軍的，從沒有提過張家口堡外的戰事。這是沈棨和他的默契，這場戰事被揭開，要倒霉的人中當然少不了他張宗衡，除非他能夠將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沈棨身上，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你的那位兄弟一定是犯了眾怒。這件事很不好辦！”
翟岩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裝着膽子壓低聲音說：“我還知道一個天大的秘密。大人只有答應幫我將弓辰救出來，我才會說出來。”
“我從來不受人要挾。”張宗衡冷笑，不過是一個商人，怎麼敢這樣對自己說話。
翟岩咬牙，他已經別無選擇，他示意柳全先出去，用蚊鳴般的聲音在張宗衡的耳邊說：“我知道宣鎮鎮守太監王坤私自賣軍械給女真人。”
這微弱的聲音便如晴天霹靂般的一句話響在張宗衡的頭頂。“你有證據嗎？”張宗衡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向前傾了傾。
“有！但只有合適的時候我才會拿出來。你知道我姓翟的。”
張宗衡一雙鷹眼死死的勾住翟岩，“弓辰我會幫你救的，剛才那句話，我當你沒說過，從今以後要爛在肚子裏，絕對不能再提。”
翟岩背上冷汗淋淋，點頭不語，魚兒已經上鉤了。
宣鎮有三個人可以直達聖聽，宣府巡撫沈棨，宣大總督張宗衡還有一個就是宣鎮鎮守太監王坤。督撫爭權，但唯一個巋然不動者，就是宣鎮的鎮守太監，因為他才是崇禎皇帝最信任的人。
崇禎皇帝剛剛上任便除去大明朝的九千歲魏忠賢，整頓朝政，盡除流弊，重用東林黨人。但三年不到，他還是回到曾經他不齒的哥哥天啟皇帝的老路上來，開始在各地分派鎮守太監，尤其是軍中。這天下，除去斷子絕孫的閹人，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得到他的信任。或者說，這天下本就沒有一個人能夠得到他的信任。太監權勢再大，但人格上一直為人所不齒，離開皇帝終究是無根之木，無水之萍，翻不起大的浪花，所以雖然貪婪，但辦事往往比那些文官要得力的多，崇禎對他們的信任也要更多些。
張宗衡不會愚蠢到和王坤為敵。即使他扳倒了王坤也沒有半點好處，崇禎皇帝八成還會再派一個鎮守太監過來。在大明朝做官，一個血的教訓就是太監只可與之為友，不可與之為敵，萬曆年間的高拱和張居正就是硬幣的兩面。但只要王坤和他結盟，推到沈棨便向推到一根稻草那麼容易。送走翟岩后，張宗衡不再遲疑，腿疾立刻痊癒，率督撫營快馬加鞭返回宣府，不過這次他不是前往宣大總督的駐地陽和衛，而是直奔宣鎮。
張宗衡返回宣鎮，事先沒有通知任何人，連山西這邊的官員也只知道他離去了，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一千騎兵在官道上橫衝直撞，沒有打任何旗號，直衝向宣鎮的西大門。
門口的衛兵大吃一驚，不知來者是何方權貴，畏縮着上前去阻攔。
親衛奉命展示宣大總督的令信，門衛連忙跪拜行禮，有機靈者偷偷離開，前去稟告總兵董繼舒。
張宗衡心中冷笑，也不阻攔，一面讓張富前往巡撫衙門報信，一面帶人直奔宣鎮大獄。督撫營親兵很快將弓辰從大牢裏提出來，鬆開鐐銬，換了一聲衣服。
弓辰迷迷瞪瞪的被帶到張宗衡面前。
親衛大聲喝罵：“見到總督大人，還不下跪！”
弓辰抬頭看見坐在上位張宗衡的官府，知道來者是宣大總督，連忙拜下叩。
張宗衡取出弓辰寫的血書，扔在地面上，說：“這是你寫的？”
弓辰撿起來看了一眼，明白無誤，說：“正是。”
“這上面字字屬實，沒有一絲謊言？”
“絕對無誤！”
張宗衡示意親衛又從他手上將自供書拿回來，說：“若你真是忠臣，我必然會給你做主，若你誣陷同僚，那可要罪加一等。”
弓辰再叩，“此書若有一絲謊言，天打雷劈！”
張宗衡點點頭，下令道：“且將他押下，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得提審。”
張宗衡突然來到宣鎮，巡撫沈棨正好外出，總兵董繼舒急的渾身冒汗，派人快馬加鞭給沈棨送信，巡撫大人不在，他這個總兵還不夠張宗衡踩的。大明重文輕武，同級別的武將見到文官要下跪行禮，更別說他這個宣府總兵本就是張宗衡的直系屬下。
張宗衡進城直接奔向大獄，將弓辰提了出來，董繼舒得到消息，臉sè大變，暗叫不好。遭到同伴誣陷的弓辰一定會將張家口堡戰事原原本本的告訴總督大人，而張宗衡既然如此急迫的提審弓辰，那便是早有準備。
張宗衡將弓辰控制在自己手中后，直接前往王坤的府上。
王坤自崇禎元年就被外放在宣府，己巳之變后被召回過一段時間，但很快又被任命在此地。宣鎮是běijing城北方的門戶，自女真人己巳年從薊鎮攻入běijing城后，崇禎對宣鎮的防務便格外上心，而王坤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
張宗衡到達王坤宅外，讓家人送入名帖。
宣府危機化解不久，王坤正在府內鬥玩自己養的幾隻大狼狗。他最喜歡往自己的狼狗圈裏扔一些活物，如兔子、山雞，甚至偶爾還會丟進去一頭小馬駒，當狼狗撲上去將那些活物撕咬成碎片，那種血淋淋的場面能讓他得到難以控制的快感。
此時，他正在狗舍邊瘋狂激動的叫喊：“咬死它，咬死它！”
門衛戰戰兢兢的送來名帖，若不是宣大總督來訪，他無論如何也不敢來打擾這個時候的王坤。
王坤接過名帖，瞄上一眼：“張宗衡！他不是在山西嗎？”突如其來的拜訪讓他有些猝不及防。他和張宗衡沒有什麼交情，王坤和沈棨相識已經有三年，這幾年在宣鎮沈棨很多事也都給他行方便，所以在宣鎮督撫爭權上明裡暗裏都站在沈棨這一邊。
縱有萬般戀戀不捨，王坤還是立刻離開狗舍，去內宅重新換了一套衣服向大門口走去。宣大總督的身份讓他不得怠慢，雖然他不怕張宗衡，但人在官場都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迎入張宗衡后，兩人肩並肩走進內宅，一路上相談甚歡。張宗衡進入王坤會客廳后，示意他屏退左右。
兩人在宅內足足談了一個時辰，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只是張宗衡離開的時候，王坤的臉sè很不好。
午時剛過，沈棨得到董繼舒急報終於的返回了宣鎮。早有親信前來報告，宣大總督張宗衡正在調查張家口堡一戰士卒投敵避戰事宜，連宣鎮總兵董繼舒也在被審問。
沈棨腦袋一陣木，不知道張宗衡哪裏來的膽氣，拿這件事做文章。他仔細思量，決定直接到董繼舒的府上想等他回來再做商量，以免猝然間雙方口供不一露出破綻。但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張宗衡竟然直接將董繼舒扣下，再也不給二人見面的機會。
沈棨等到夜幕時分，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萬般無奈下，他先命人出塞通過張家口守備黃忠咬緊口供，自己直奔王坤府上。
見到王坤后，沈棨聲淚俱下，盡敘張宗衡的獨斷專行。
王坤勃然大怒，“董總兵據守宣鎮，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張宗衡怎麼有這麼大的膽子，僅憑一個小小百戶的供詞就將總兵大人扣下，我必要上奏聖上。”
沈棨附和道：“此事我也要上奏兵部，我就不信張宗衡能在宣大一手遮天。”
張宗衡一出手便不同凡響，宣大總督府調令頻出，很快將張家口堡的駐軍係數調回，從萬全右衛調集兵馬移駐張家口堡。黃忠等人進入關內后很快被控制，被連番突擊審訊。
但得到王坤暗中支持的沈棨並不十分慌張，這場爭鬥的關鍵不在宣大而在中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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