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邊鎮亂】宣府風波（中）
“商人可以出賣很多東西，並不僅僅是貨物。”翟岩的言辭變得有些激烈。
“你不是來和我爭吵的！”范永斗比他想像的要鎮定的多。
翟岩深吸一口氣，平復自己的心情，對這樣的老狐狸，繞的彎子越多，其實越被動。他決定單刀直入，說：“我有一個兄弟，弓辰，張家口的百戶，你應該也認得，他被誣陷勾結女真人至張家口堡陷落，被宣鎮打入大牢，我想救他。”
范永斗沉思片刻，說：“那是不可能的！”弓辰如果判定無罪，有罪的便有可能是被女真人交還的那三百多俘虜，那必然要在宣鎮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我一定要救他！”翟岩的言語堅定。
“有些地方的渾水並不那麼好趟，女真到達張家口后，我就一直留在大同，直到此刻也沒有回去過，你知道為什麼嗎？那邊的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范永斗開始推脫。他起身，皺起眉頭表現出自己的不虞，忽而又舒展開，問道：“我可以告訴你一些消息，能得到什麼回報？”
“你想要什麼？”
“我要入股出你出殺胡口的商隊。”范永鬥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翟岩咬牙，“那是不可能的。”范永斗是什麼人，他心裏清楚。他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出生入死才佔據了殺胡口的商道，如今范永斗隨隨便便就想過來摘桃子。有女真人在背後撐腰，翟岩幾乎可以斷定，只要讓范永斗伸進來一個手指頭，都會遺患無窮。
范永斗又坐下，笑着說：“你我也算是郎舅，不用如此緊張。殺胡口這塊肥肉你一個人吞不下來。”
翟岩冷笑，“殺胡口不是我翟岩的，你若是願意，儘管自己組建商隊。”
范永斗端起茶杯，淺淺沾了一口茶水，說：“我不與你爭利了。你出塞的貨物要優先在我興隆魁採購，畢竟都是自家人。”這是他真正的目的。
“如果價格合適，這個我可以答應你。”翟岩點頭，確實范永斗可以提供給他們最充足的貨物，生意就是生意。
范永斗重重的咳嗽了一聲，似乎要清理自己的嗓子，將這些話說得更清楚些，“據我所知，你大哥翟堂最近在宣府很活躍，女真人退兵也許和他有點關係。”語音輕柔。
范永鬥口中的也許，那就是一定。翟岩頓時呆住了，他儘力逃避面對家族，沒想到此刻竟然要正面衝突。
翟岩有些失落的離開興隆魁，漫無目的走在大同府的街道上。只需要拿到一份弓辰的口供，再將翟家作為目標交給張宗衡，他相信後面的事情就會變得簡單了，但他無法做到。
“范永斗為什麼敢將這樣的消息透露給自己。”翟岩渾身打了個寒磣，六月暴晒的太陽也阻止不了他脊背起的寒意。他是在誘導自己和翟家進行正面衝突，這樣自己和家族的關係再也不能緩和。范永斗為什麼要出賣了翟家？大哥一定是對他產生了威脅。
翟岩心中輕嘆，大哥的為人他心中清楚。大哥做事只要認準了方向一向穩准狠，膽子又大，當初僱人刺殺自己毫不猶疑，這些年來慢慢得到女真人的歡心也有可能。但如果范永斗說的是真，女真人心中恐怕還是更重視范永斗，被推到前台的肯定不是最重要的，但大哥怎麼如此愚蠢，參與女真和宣府私下議和的事情中，難道他想藉此綁架宣鎮的官員？這倒是很像他的作風。翟岩心中苦澀，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如何處置。
如果僅僅是翟堂一人他也不會如此糾結，但是其中牽涉翟家幾十口人，還有年近花甲之年的老父親，如果一旦鬧到局勢無法控制，惹得刀兵之災，那他死後也無臉再見先人了。
－－－
宣府外張家口，一片忙碌景象。
張家口集市，曾經遠離這裏的八大家商號紛紛返回，興隆魁前柯先生正在指使夥計清理各處灰塵，將各sè貨物擺上櫃枱，這裏他們仍然是最大的商號。不遠處的張家口堡，一群官軍正是沖洗城堡上的血跡，黃忠還是這座城堡的守備，這場戰爭在大明的兵部紀事上根本不曾存在過。張家口堡的戰事騙不了宣府的小吏，但卻可以隱瞞幾百裡外的天下之主。
沈棨此刻站在宣鎮高大巍峨的城牆上，遠眺塞外一望無際的草原，腳下的城門人流川流不息，都在奔向幾十裡外的那個集市。花費十幾萬兩銀子才終於買得女真人撤去，他自認為是值得的。如果宣府被攻破，不說多少官員要被撤職拿辦，便是流離失所的百姓也將以數萬計。
“我這樣做也是為了大明的百姓。”沈棨心中這樣為自己辯護，自己做出再噁心的行為心中都能尋到一個借口。
離城牆往離拐三個街道便是戒備森嚴宣府的大獄，弓辰入塞后便被關進大牢，一個小小的百戶不會有那麼多人牽挂在心上。
黃忠為了掩蓋自己投降的事實，將張家口陷落所有的污水都潑在他的身上。其實以女真人的戰力攻破張家口堡理所當然，但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個替死鬼，弓辰在宣府的關係隨翟岩離去已經近似空白，再加上再戰鬥中的表現的又那麼另類。當某人的表現讓群體自慚形穢的時候，眾人要麼會追隨他，要麼會毀滅他，無疑弓辰現在成了後者。
弓辰躺在骯髒的草地上，傷已經好了很多，但身體依舊虛弱。白天，蟑螂和老鼠都已經躲藏起來，但天一黑，他就會多了很多夥伴。黑暗中嗦嗦的聲音也許可以稍稍減除他的寂寞，只是在睡夢中可能被在自己身上爬過某物驚醒。
一個月前，他剛入牢的時，逢勤曾經過來看過他，他沒有說一句話。他知道自己死定了，如果當初和那個女真人死在張家口堡下，也許省去了很多麻煩。
門口的鎖鏈出一陣響聲，“有誰還會來看自己嗎？逢勤已經二十多天沒有見到了。”弓辰張開惺忪的雙眼。
曹謙悄悄走進來，站在外面的牢頭低聲囑咐：“一刻鐘時間，動作麻利點。”
曹謙點點頭。
“我是翟岩的人，他讓我來看你。”曹謙的聲音低沉。
本來已經覺得自己已經毫無生望，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將他驚醒。弓辰坐起身來的動作快了很多，翟小哥知道了自己的消息。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人願意救他，那只有翟岩了。他走到柵欄前，看着眼前的這個中年人，一臉的絡腮鬍子刮的乾乾淨淨，留下鐵青sè的臉面，一雙銳利的雙眼直盯着自己，沒有說話。
兩個人相視無語，曹謙感覺如果再不說話，這一刻鐘可能就這樣站過去了。
“如果你沒有投敵，翟岩讓我從你這裏取一份口供，要簽字畫押的。”曹謙習慣用最簡短的語言描述出自己的意思。
弓辰呆了呆，“我當然沒有投敵！”他有些憤怒，翟岩不會這樣問他話的。
曹謙從隨身的口袋了拿出一支毛筆，一張白紙和一塊硯，說：“你會寫字嗎？你說我寫？時間不多！”
翟岩怎麼會找這麼一個人來見自己。弓辰無奈搖搖頭，說：“我會寫！”
曹謙將筆從柵欄的縫隙了遞過去，弓辰咬破自己手指，猩紅的血滴在乾燥的硯台上。片刻之後，他手持毛筆龍飛鳳舞，將張家口堡一戰經過簡單描述，他的字不是很好看，但每一筆都似要力透紙背。曹謙靜靜的靠在牆邊，小心計算時間。
“差不多了，不要讓牢頭覺，收尾吧，按個手印在上面！”感覺一刻鐘將至，曹謙提醒。
弓辰意猶未盡，草草收尾，在末處按了一個紅sè的手印。
“翟小哥到宣府了嗎？”弓辰將筆墨還給曹謙，小心的問。
“不知道！”曹謙小心將弓辰的供詞收在貼身的口袋裏，轉身離去，連句安慰的話也沒有，他這樣的人也不會如何去安慰別人。
那份血書寄託了弓辰的希望，一個人有了希望才會有jing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