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9
羅伯斯特東城統轄中心c1區，聖瑪麗醫院
早上六點鐘，歡宜很自覺地睜開雙眼，正要習慣性地挪動雙腳準備下床，她動了動自己的左腿，左腿十分僵硬，直直地僵固成一根木頭，她掀開被子一看，看見自己打了石膏的膝蓋，才懵懵懂懂地想起自己左腿受傷的事情。
何歡宜呆坐在床上，低下頭來懵懂地望着自己的雙手，她呆坐了好一會兒，心中頓覺一片茫然。
習慣了每天早起騎自行車上學，今天不用回學校了，反倒有些不習慣。
歡宜繼續呆愣了一會兒，於是將護士機械人助手喊來，讓她扶自己去刷牙。
護士機械人助手收到了歡宜的傳喚，於是喊上另一個同伴，兩個機械人將歡宜從床上抬了下來放在輪椅上，其中一個去收拾餐桌，通知廚房為歡宜送上早餐，另一個推着輪椅去盥洗室，將電動牙刷和漱口杯取了下來，往電動牙刷上抹了牙膏后就要為歡宜刷牙，歡宜一把將牙刷和漱口杯從她手上搶了過來，護士機械人助手見歡宜如此，還以為歡宜對自己不滿，正惴惴不安之時，只聽歡宜冷淡地說了一句：“我還有手，能自己刷牙。”
護士機械人助手扶了扶額角，見歡宜面色似有不悅，只好站在一邊看着歡宜刷牙洗臉，等歡宜一切就緒了，才推着她慢慢走出盥洗室。
歡宜吃過早餐，按了按傳喚鈴，撥通電話讓護士給自己搬張書桌放在窗邊，正忙碌的時候，房門被敲響了，歡宜側頭一看，原來是明惜玉，明惜玉摸了摸歡宜的頭，說在上班之前會回學校為歡宜請假，順便讓人將歡宜的課本都送到醫院來，搬家的住所她已經找到了，等歡宜病癒后她們就搬過去住，明惜玉還說，上課的事情也不用擔心，她會想辦法解決的。
歡宜原先還擔心自己會因為腿腳不便而落下課業，見母親將自己心中擔憂的事情都一一安排好了，才放下心來，她朝母親點了點頭，淡淡地微笑說了一句：“謝謝母親。”
明惜玉見女兒笑了，心情也愉快了不少，這個時候她好像想到了什麼，然後對歡宜說：“歡宜，你之前跟我提及的那個男生是叫羅洛森吧？”
歡宜見母親面上的神情有些嚴肅，心頭不禁一跳，先是“嗯”了一聲，然後心中有些不安地問她：“母親，有什麼問題嗎？”
明惜玉先是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看着女兒回答說：“母親已經派人去調查他的底細了，相信很快就有結果了。”
調查?歡宜心中咯噔一下，然後有些吃驚地望着母親：“他的身份很複雜嗎?”
明惜玉見女兒一臉單純地睜着眼睛，望着自己說出這番話，不禁莞爾一笑，摸了摸她的頭，然後嘆了口氣，說：“但在一切還沒查清楚之前，我們不能妄下定論，知道嗎？”
歡宜點點頭，小腦袋瓜卻逕自飛快地旋轉起來。
母親說洛森的身份不簡單，那洛森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莫非他是什麼犯罪分子嗎?那種書里寫的殺人越貨、嗜血如喝水的劫匪，還是小偷，或者是隱藏在芸芸眾生中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賞金獵人嗎?還是……
想到這裏，何歡宜連忙打住，將腦海里這些毫無根據的想法甩了出去。
她最近一定是看小說看得兩眼發暈，才會想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何歡宜望着母親，很懂事地對她說：“母親，您快去上班吧！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明惜玉同樣望着女兒，只見女兒望向自己，眼神中有着無限的諒解與依戀，還有殷切的鼓勵，明惜玉見此，忙一把擁住了女兒，眼睛一閉，立馬流下淚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更咽說：“母親知道了。”
“母親快走吧。”歡宜伏在母親的耳邊，溫柔地說。
明惜玉“嗯”了一聲，然後離開了。
明惜玉離開后，病房內再度陷入一片寂靜中，歡宜讓護士機械人助手給自己沖一杯咖啡，然後就把母親昨晚送來放在床頭的兩本書隨手拿了一本，一看書皮，上面印着幾個顯眼的黑色加粗字體——《基礎量子學》。
看到這裏，歡宜的思緒不禁遊離到昨天的艾格尼格大公園，在秋日暈着柔和光彩的一片夕陽餘暉中，他對自己說的那一番關於時間的見解，眼前的一切都變成生動而形象的化學世界，從天穹之下到大地之上的滲透到太陽光子，太陽反射和太陽輻射……那天他們聊了很多———這一切已經難以用語言來表達了，涉及化學、涉及物理的生物世界是極其奇妙且美好的，一切都洋溢着無限的神奇，生動而形象，好像在下一秒它就會化成一個極富生命力的實體，從畫卷一樣美麗且遼闊的原野中跳脫出來，從四次元的重疊虛幻中破空而出，然後來到生動實體的一次元世界。
她的腦海中漸漸匯成一股涌着萬千生機的靈泉，沖洗着她已知的一切，跟洛森聊天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她能從中收穫到很多東西，他的見識非常廣博，有點像一個周遊列國然後回歸原生地的旅行家一樣，他說他去過很多地方，曾經踏上過思諾伊托福斯城的冰原，路過雪山，親臨過奧菲帕拉都的古城聚落區與希臘文明的起源——愛琴海，還曾經穿過帕拉斯大沙漠，看見過響尾蛇，還曾經跟它們一起跳過舞！在羅伯斯特以東更遠的地方，還有着不少千年以前人們朝聖而往的遺址，有許多奇景誕物，還保留着許多未知的文明，聽說艾銀思先生也曾去過這些地方，晚年還在那邊長住了五年三載，並栽種了自己最愛的銀杏樹。
這些地方離羅伯斯特非常遙遠，何況又因為戰爭，所以她自然而然是沒有機會親眼望見這些景象了，而洛森雖然比自己年長一歲，但卻做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歡宜在聽他侃侃而談的同時，對這個競爭對手是既羨慕又讚賞。
她雖然想成為科學家，但也嚮往遠方，嚮往那樣自由自在而愜意的生活，她記得白知影先生寫的那一本《浮生遊記》中曾寫了自己通過旅行收穫到的人生最珍貴的三樣東西——自由、閱歷以及愛情。
歡宜記得自己看到這裏，曾疑惑了很長一段時間。
愛情？旅行也能夠找到所謂愛情這樣虛幻的東西嗎?
不過也對，白知影先生那麼出色的一個女生，總會遇到能讓自己的大腦在不知不覺分泌出了愛情荷爾蒙激素的優秀男生，在葉加壓素和腦垂體後葉荷爾蒙的化學反應與不斷作用中便有了所謂的愛情吧!
不得不說，愛情荷爾蒙的作用真的太大了。在愛情荷爾蒙的作用下，就連父親和母親那樣性格相差如此之大的人也能走到一起，父親離世後母親也始終守着父親的遺願然後進入政壇，荷爾蒙的力量也太強大了吧！
歡宜心中雖然感慨荷爾蒙激素對人的作用，但也對這樣的荷爾蒙激素不屑一顧，心中認為：愛情不過是愛情激素分泌出來的phehylamine(苯基乙胺)、dopamine（多巴胺）、noripinephrine（去甲腎上腺素）、endorphin（內啡呔）、vasopression（後葉加壓素）相繼作用所形成的一種相對固定或不固定的人體化學成品罷了，這種被激素操縱的東西其實也沒什麼特別之處的地方。
這時，護士機械人助手已經將沖泡好了的咖啡端在了床頭桌邊，歡宜將那本《基礎量子學》放在膝蓋上，然後端着咖啡，讓她將自己推到窗邊去，窗外天氣晴朗，窗外的光線越過窗欞灑在歡宜的膝蓋上，窗外種了不少綠植，襯着那一片晴光正好顯得格外令人心情舒暢。歡宜望着窗外，不一會兒就緩和了自己因為腿腳麻煩不便外出的小情緒，她喝了口咖啡，然後將咖啡杯放在護士機械人助手提前端正在手上的托盤處，手指悠悠翻開書頁，一頁一頁地看了起來。
歡宜的手機放在一邊，亮着的鎖屏不一會兒就黑屏了，但很快又亮了起來，在長方形的窄邊框裏，生長着一片美麗的桔梗花，桔梗花海不斷向遠處蔓延，連接着遠方海一般漂亮的天空，金燦燦的陽光灑在桔梗花淡粉色的花瓣上，顯得格外淡雅恬靜，這似乎也正對應了今天的天氣和歡宜的心情——大片陽光下手機內盛綻的美麗桔梗花，手機外坐在窗前心情愉悅、興緻勃勃閱讀書籍的何歡宜，所謂時光靜好，也不過如此。
歡宜看了好一會兒，眼睛不禁有些疲憊，她見一旁的護士機械人助手還在一動不動地端着托盤，儼然一副站軍姿的樣子，歡宜看她如此滑稽，心中不禁覺得好笑，她對那機械人說：“你把咖啡杯放在書桌上就好，不用像站軍姿一樣端着托盤站在原地……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歡宜的眼神四下打量着站在眼前的機械人助手，那機械人到底也是有點判斷力的，也聽得出來歡宜心中在譏笑她，在嫌棄她蠢笨，但即便是這樣習以為常的鄙夷，護士機械人助手也毫無怨言，她依舊笑眯眯地對歡宜鞠了一躬，然後告退。
歡宜將書本放在桌上，然後經過一番查找便找出了幾張空白的草稿紙，然後將書本翻到自己看到的那一夜，開始畫圖並詳細地做了筆記。
這一天因為不用上課，所以歡宜索性就當周末來過，周末歡宜做完作業后就愛看書，跳舞，彈琴或者游泳，這次沒有作業，也不能游泳和跳舞，醫院裏更是沒有鋼琴，而這一天，沒有ve陪在自己身邊的歡宜突然感到分外孤獨，好在歡宜的輪椅身邊懸浮着的一個淡藍色液晶屏幕中，那個漂亮又嬌俏的時尚少女也坐在花叢中，在一把木傘制的陰庇下將書本放在膝蓋上，然後翻着書頁，充當著晴朗天氣中唯一陪伴歡宜的‘活物’。
她不大喜歡人際交往，認為大多數社會關係都是無關要緊的、不可靠的，她喜靜，也耐得住社交關係中時常尾隨的孤獨，因而也習慣一個人，和一隻所謂靈魂上的‘生物朋友’待在一個安靜的空間裏，然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做自己的事情。
在一片安靜中，歡宜合上書本，雙眼眺望着願望，也慢慢迎來了人間的夕陽與日落。
歡宜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就在歡宜以為這一天就這樣過去的時候，大約天已經半黑的時候，來了一個令她十分意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