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放手◎
沒有辦法,王叔只能上去敲門,和叢京說。
他說了許多,說沈知聿很想她,說他們實在沒辦法了,等等。
叢京其實一直都在,她本來在屋裏清理自己的桌子。
離職后,她向北京的一家知名公司投遞簡歷,很順利地過了線上面試。那本來也是她之前認識的一個客戶朋友介紹內推的,等抵達首都,對方會親自來接她,什麼都預備好了。
她沒想到,沈知聿會突然這樣。
其實聽着他說那些話的時候,叢京心情也很複雜。她就站在門內,手扶着門把手,望着一片寂靜無人的屋子,聽着身後他哽咽的說話聲。她沒有表情,說不清自己的內心。
做好決定想走的時候,她以為,自己不會對這座城市有任何留戀的。人年輕,總要到處闖闖,這裏對於她來說已經是過去式了,雖然這裏有許多令她記憶深刻的人。
她也給朋友們說過了,說自己要北上,宋善思,沈爺爺……唯獨沒有和沈知聿說。
她沒想到他會這樣。
還是這麼極端。
她低下頭,忽然有些無奈地笑了聲。
哥哥也是,嘴上說自己改了,現在還是動不動就為她紅眼眶,淋雨,整這些戲碼,說到底還是老樣子。
可是,她其實也沒有那麼憎惡他的。
可能是一開始,也可能是,現在。
有時候她也會想到以前的哥哥,說喜歡她,側躺着看她的眉眼,輕輕用手指描繪。那時候兩個人都年輕,也有青澀的地方,一轉眼,這麼久都過了,她都邁入了社會。
她沒有出去的時候一直在心裏假設。
假設,她的生活一定需要感情嗎,一定要,必須和他在一起嗎。回去和沈知聿在一起,一定會更好嗎?
無法否認,跟着沈知聿確實是個好選擇。
可是,那是沈知聿的生活,不是她叢京的。
也是這個念頭冒出來的一瞬間,她想好了。
算了。可能人這輩子總是會有些遺憾的,也不是一定要和誰在一起。
或許沒了她,他也可以找到更好的人,人生幾十年,過去很快的。
她打開了門。
王叔說:“你看這,知聿,他太倔了。再這樣下去他肯定要生病的,你要不,就看看王叔的面子,和他見一面。”
叢京說:“讓沈知聿過來吧,最後的一些話,我願意跟他說。”
沈知聿聽到叢京還願意見他的時候,還很不敢置信。
他整個人都濕透了,黑髮也貼在臉上,那張向來漂亮冷漠的臉,此刻蒼白得充滿虛弱病態。
他站太久了,知道消息的時候情緒不穩差點跌到地上,還是有人扶着才算沒倒。
別人扶着他過去,後邊也有些人跟着,大家都在看。
門口,叢京穿着一身白裙,乾淨,皎潔,和此刻的沈知聿比起來是天壤之別。
看到她的時候沈知聿還有些恍惚,他想伸手,可是現在的叢京那麼無暇,那麼乾淨。他身上是濕的,他怕自己髒了她。
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
他輕聲喊:“阿京。”
叢京眼眸才有變化,抬起,沒什麼神色地直望着他。
單是那個眼神,能刺得沈知聿心臟疼。
他知道,叢京還是恨他的,還是厭他的。
她不理他,他又喊了聲:“阿京……”
實在耐不過,還是伸了手,想碰她。被叢京往後退,避了開:“沈先生,自重。”
沈知聿的手垂在半空,僵持,骨節發白。
沈先生。
他們再次見到的那一次,她喊他的也是這句,他當時就注意了到。那麼疏離又刻意的稱呼,當時叫他記心不已,甚至是令他有些記恨地想故意刁難她。
他多討厭這個稱呼,多厭惡。即使現在也是,可她分明也清楚的。
她說:“我不知道你還來找我幹什麼,我確實是要走了,和我男朋友。你知道的,我有男朋友了。”
沈知聿笑,眼裏含了淚意:“男朋友……你捫心自問,那個是你男朋友嗎,你能現在直接說出他名字,一字一句地說?”
叢京不說話。
他喉嚨發著酸,話說到這已經壓不住微顫的唇。
“你原來都是喊我哥哥,現在卻喊我沈先生。”
“我們之間,真的到了這種地步?只是因為、因為我之前故意氣你的那些,故意壓你朋友的那些?你就恨我到這種地步。”
她不肯說話,可她越是這個態度,就越證實她心裏也是動容的,她也是有,那麼一分不舍的。
沈知聿難過,是真的難過。
他不問了,而是同樣緘默地看着這樣冷漠的、陌生的叢京。那個早就不會在他面前溫柔撒嬌,即使是偽裝着黏他,那個親昵地喊他哥哥的叢京。
他眼眶逐漸紅了,慢慢往前走,有些虛弱地、抬手撐着門。
看着她純凈的面容,仍然抑制不了心裏那股衝動。
他輕聲說:“阿京。”
他很小心翼翼地伸手,像對待什麼易碎的珍寶,把她慢慢抱到懷裏,安撫地、虔誠地說:“跟哥哥走吧,哥哥是真的想你。”
這兩年,她走後的每一天,他沒有一天不在想她。
沒有人知道他聽說她有男朋友的那個夜晚,在車裏坐了多少小時,駕着車繞着城市出神地繞了多少圈,她走後的那段時間,他總是去到她學校,出神地看着導致他們最後攤牌的那個地方,多少次。
叢京這個名字,成了他心底最深的疼痛來源。
他從一開始就是不舍的,即使,那個時候的沈知聿特別倔,總是堅守着他所謂的臉面,不肯低頭。
可是說白了,他就是愛她。
即使觸碰她,他手指也微攥着,和她間隔着距離,只是虛虛地抱着。生怕自己身上沾染了她。
叢京半天沒有吭聲。
直到,氛圍靜得有些令人不安。
她低頭,抓住他的手。然後,鬆開。
她說:“都分手那麼久了,不要糾纏了。”
沈知聿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心口那塊好像有什麼東西,破碎了。
她說:“這裏也不是什麼好說話的地方,你要是想,可以,我們找個時間,體面地把最後的話說清楚。”
說體面,也並不體面。
沈知聿在那場雨里淋了太久,回去就生了一場病。這是他幾年以來第一次生病,高燒發熱,在床上躺了十幾小時,恍恍惚惚地睡着,掛了吊瓶人才好一點。
但也是醒醒睡睡的,記着和叢京的約定,怕她來了自己卻睡着,總是中途就醒然後看向病房門口。
她沒有來。
家人中途來看他,他都是沒什麼神色的,靠在床頭,維持着麻木的神情。
後來臉色好了些,嘴唇仍舊泛着白。
其實他也差不多已經想到結果了,只不過是,撐着最後一點希望。
直到那天,叢京梳洗整齊過去,到了病房。
那天她穿的是另一條小白裙,米色的淺高跟,眉眼溫柔又清淺。沈知聿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移不走,一直看着。
她拎着水果,放到床頭櫃,說:“才知道你生了病,所以帶了點禮物。不是什麼貴東西,不要嫌棄。”
他說:“不會。”
叢京又問:“感覺好點了嗎。”
“還好,也不是什麼重病,可以出院。”
叢京低頭,嗯了聲。
本來以為該是最後談判的場面,可是,意料之外的平靜。
像是到了最後臨界點,什麼歇斯底里的也不重要了。
大家,反而能自然地聊聊天。
沈知聿問:“去北京,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嗯。”
“過去準備做些什麼呢。”
“應該,還是模特這行吧。積累了一些朋友和客戶,之前有認識的人,對方挺看中我的,就這樣一拍即合,再就是,空閑時間學習一下吧。設計方面的。”
沈知聿低頭:“那挺好的。你們這一行是有點苦,對自身要求也高,但能堅持下來可以出頭。”
“是啊。”
說到這,沈知聿眼眸有些閃爍。
本來是想說能不能不走的,可是到這個地步,這句話反而說不出口。
也可能是,有些答案大家早已心知肚明,其實提也很多餘。
“之前的事,對不起。”他說。
“都過了,大家總有年輕的時候,錯誤的事,也有。”
沈知聿望着她,想到她說的那句錯誤。
他其實想問,他們在一起過,於她而言真的只是錯誤嗎。
可是叢京卻忽然笑:“不過原來沒想到,你還有對人說對不起的時候。”
“人都有改變的時候。”
“從二十五到二十七,是改變得挺快的。”
“以前不知道你這麼會說話。”
“人都有改變的時候。”
叢京看着乾淨整潔的床頭櫃面,手指輕觸了觸邊緣,輕聲說:“其實,以前和你在一起,壓力是有的。有的話我不能說,也不敢說,不代表我心裏就那麼想。”
“你應該也知道,我很早就沒了爸媽,小時候,13歲那年,其實過得確實苦。現在想想呢,當時沈爺爺能把我接到家裏來,我真的是特別感激的,哪怕是現在回想也覺得很感謝你們家。有些恩情,確實是一輩子也還不清。”
沈知聿怔忪,聽着她說。
“其實以前我一直很怕你,你那麼優秀,對外總是那麼應付有餘,可是對我就很冷漠。我有時候總想着,要怎麼樣才能讓那個哥哥不討厭我呢。我知道,當時你其實都懶得注意我。”說到這,她又笑:“可是誰會知道,後來你會喜歡我。”
“我知道你壓力很大,跟我一樣屬於沒有什麼安全感的。年紀輕輕要面對長輩的壓力,要會做事,要接手家業,有時候看你忙工作也知道。可是,感情這種事,不是說喜歡、或者說後悔就行的。”
“你們照顧我到大,給我幾年安身之所。我特別感謝,特別。反正,那些都過了,希望你也不要再計較,我也沒有恨你,以後,大家各自安好就行了。”
說到最後,沈知聿的目光出神,已經是沒有任何波瀾。
他早就預料到了,從那天回來后就知道了,否則,她進門也不會是那麼心平氣和地問她東西收拾得怎麼樣,去北京怎麼樣。
他早就接受了這個結果才會那麼平靜。
畢竟,如果他還是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慾不許她怎麼樣,那和原來混蛋的沈知聿有什麼區別呢。
可是,可是……
她要走,他忽然喊住了她:“叢京。”
她腳步停住。
他有些恍惚地說:“我……只是想最後問一句。”
“這兩年,我們在一起,你有沒有那麼一個瞬間,是喜歡過我的。”
叢京沉默幾秒,那幾秒想到了很多。
喊他哥哥,主動湊過去親他,有些時候的特別驚喜,夜晚時望着他的眼睛,他湊過來親吻她的樣子。
單是想到。
心裏的那塊悸動,無法忽視。
可是她閉眼。
“沒有。”
沈知聿嘴唇蒼白,最後的希冀,全部破碎。
叢京最後走了。
過了很久,別人才進去,有些擔心地看他,輕聲喊他:“知聿……”
沈知聿的反應卻比他們預料的要平靜。
他望着外面的窗,樹邊飛過的鳥,說:“快入秋了。”
別人不解:“入秋……怎麼了?”
他說:“入秋了,小鳥要遷徙。該走的,遲早會走,那不如放飛吧。她能過得好就好了。”
叢京走的那天是八月十六,那個月的中旬。
晚上18:34的航班。
那一刻沈知聿和人談完事,剛端起咖啡杯,低頭,手機上鬧鈴響了。他也知道,屬於叢京的航班,該起飛了。
他不免抬頭望天,看到遠處天際、慢慢穿梭於雲層的小亮點。
彷彿能在這片藍天下,尋覓到叢京的身影。
那種感覺就好像,依舊和她生活在同一個地方。
別人看着這樣的他,問:“你,以後會想她嗎?”
沈知聿的心臟習慣性的輕抽。
只是一秒,他神色輕緩地說:“不想了。”
或許。
愛一個人,不是鎖住她,而是學會放手。
人這一輩子,太多遺憾,太多不甘,總是歇斯底里不願改變。
可有時候,放手才是最好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