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弦月無辜照枯骨 白鐵鑄劍江湖幸
“帶我們去。”端木光瑞見到辛梓龍下馬了。兩人快步進去椴木山莊,端木光瑞猜測,這事一定是與崆峒派的三人有關,不然張竹義不會親自到門口站着去等他。
“他們怎麼了?”端木光瑞解下披風包住小孩,一邊問張竹義。
“他們,他們服下了澹臺的葯之後就渾身高熱不退。”張竹義說。自午時他們喝下了葯之後,就一直渾身高熱不退,三人都燒得滾燙。
“高熱不退?”端木光瑞沉吟了片刻,“你們是怎麼跟澹臺說的?”
“就說,你讓我們來求葯的。”張竹義說。
“具體些。”端木光瑞說。
“松禮說,來求他救人,他就說不救,然後我說你讓我們來求他賜葯。”張竹義說,“他還問,是內傷還是外傷,我們說,內外傷都有。”
“對了,他拿的治內傷的葯不會不對症吧?所以才會讓他們高熱不退。”張竹義說,“他都沒看過病患,如何開藥?”
“澹臺不用看過病患也可以開藥,他的葯,既然給你了,就不會有問題。”端木光瑞說,“肯定不是葯的問題,你們有疏漏什麼嗎?”
“我們,我們也不知道啊。”張竹義極力的回想,卻想不出什麼問題來。
“看看就知道了。”辛梓龍突然說。
不一會,他們已經進了客房,客房中三人並排在榻上,面sè緋紅,端木光瑞一摸他們的額頭,都是燒得燙手。
辛梓龍也查看過,三人都是高熱未退。光瑞將手中抱着的孩子輕輕的放在一邊的榻上,又探了探他們的脈息。
端木光瑞探過脈息之後倒是微微的安心了,他們的脈息較早上之時強而有力了許多。至於為什麼會高熱,端木光瑞不是醫者,也看不出什麼來,只能叫人用烈酒擦拭他們的身體,祛祛熱。
“可是這麼燒下去,怕把腦子燒壞掉了。”張松禮悠悠的嘆氣。救回來變成智障了,那才是一點用也沒有。
“澹臺不會出這種錯的。”端木光瑞說,“他的葯也從來不會出錯。”
十年之前,只要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澹臺,這個家族世代都是從醫的,出名的醫者不計其數,澹臺這個姓氏在江湖上代表的就是活命的機會。而目前隱居於椴木山莊的澹臺曾是江湖中一句話判人生死,敢與閻羅王搶命的神醫。
澹臺家的人一般都是四處雲遊行醫,就算是近親也可能從來沒見過,更別提認識了,所以不會像江湖中的世家一樣,抱在一起自成一股勢力。澹臺家名震江湖是因為一對兄妹,澹臺這兩個字曾經是那麼的如雷貫耳,只是,也如一陣雷一般,轟鳴過,就迅速的消失了。
“他們都是崆峒派的人。”辛梓龍檢查了他們身上的信物,他雖然不認識這些人,但是他認得崆峒派的標誌。
“是,他們今天倒在我的門外。”端木光瑞說。
“他們都是崆峒派的驕傲。”辛梓龍看到他們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經脈幾乎斷盡,任是這樣,他們仍然爬過了這些山路,仍然到了這漫長山路這端的椴木山莊。
“你可認得他們?”端木光瑞問。
“我不認得他們。”辛梓龍說。這崆峒派實在是大,又細細的分門別類,辛梓龍還在四川一帶,對崆峒山上的弟子更是知之甚少了。
“嗯,你且休息一下,等他們清醒過來吧。”端木光瑞說。辛梓龍點頭,眼下也確實無計可施,只好休息下了。
“那這個小孩?”辛梓龍心中急着通知四川那邊的崆峒派調派人手。
“交給我吧。”端木光瑞說,“如果梓龍你要通知在四川崆峒派分派過來支援的話,我希望你能把這周邊的崆峒派分派都通知一下,加強戒嚴,以免有慘劇再次發生。”
辛梓龍望向這年輕的端木世家的家主,他的眼睛,似乎可以直接看進人的內心,了解人的想法。他的眼神,沒有一絲稜角,但是卻有讓人不得不信服的感覺,甚至是辛梓龍這樣極少聽從別人說的話的人,也不自覺的點了頭。
端木光瑞是最熱情的主人,他的椴木山莊也足以讓他表達出自己的熱情。辛梓龍受到了最好的禮遇,一洗睏乏。
“剛剛那個人是誰?”張松禮和張竹義異口同聲的問。
“辛梓龍,似乎是崆峒派四川分派的掌門之一。”端木光瑞說。
“似乎?”張竹義問。
“之一?”張松禮問。
“似乎是因為他使得是崆峒派的槍法和功法,而且功夫很高,很純熟,但是沒有人能證明他是。”端木光瑞定了定神,“崆峒派每派都有八門,他自己說,他執掌的是玄空門。”
張松禮看到了睡在邊上的孩子,問:“那這個孩子呢?”
端木光瑞將目光投在這個孩子,他睡得很熟,看來是接納了端木光瑞,他嘆了一口氣說:“一個在死人堆中復活過來的孩子。”
“復活?”張松禮好奇起來了。
“是啊,他的眼神,那一刻那種空洞的眼神,簡直就像是從地府再回到人間一般。”端木光瑞手中緊緊攥着茶杯。
張松禮湊到近側想看看這個小孩,“你別過去,他的防備心很強。”端木光瑞說。剛剛這小孩甚至都不讓辛梓龍靠近,更別提抱了,他似乎只認端木光瑞一個人。
哪怕是個成年的人碰到這樣血腥的事情都有可能無法承受,何況是這麼小一個小孩。端木光瑞也只有嘆息,若這是所謂的命運,那也無法,但是,這是一場人為的yu望的屠殺。
那麼,那個握着刀的人,又是誰?或者說,又是哪些人?
今天是初九,這世界上最安寧的椴木山莊的夜都不平靜,這江湖的夜,難道會平靜嗎?
今天的月光不是那麼亮,清冷的月光均勻的灑在整個大地上,灑在山林,平原,江河上。公平的灑在那些鮮活的,逝去的生命身上。
月下的崆峒派分外安寧,是啊,這裏已經不會喧鬧了,只有屍首和土地,這些都是最最安靜不過的了。銀sè的月光靜靜的包裹着一地的屍身,月下的風林奏起一首安魂之曲,那曲調,又似是太輕快,這是安魂,還是唏噓,還是嘲弄?
而這月光勾勒的橫屍遍野,是慰藉,還是曝露,這人間的地獄,是人與人,相互殘殺之後的成品。這一地展開的人間煉獄圖,是鮮血和生命繪就的,如此工筆龐大的畫卷,難道作者都不會看一眼嗎?
當然不會,如此jing致又恢弘的成就,怎麼會被自己的創作人所遺忘,他們就和這一地的月光,一起,靜靜的欣賞這一卷美麗的畫卷。
不久之前,有更好更亮的月光,同樣照亮了另一個人間地獄,月下還有兩個鮮活的少年,在痛苦之中沉淪。那是一種多麼妖嬈耀目的畫卷,人的痛苦,絕望和怨恨,都是最好的顏料,他們會不會揮毫潑墨,作出更凄美的畫卷?
代青巒從夢中驚醒,又是一場又一場的夢魘,他又夢回到那個夜晚,那個殘忍的夜晚。
米樂也醒過來了:“你又夢到了。”
“我,我……”代青巒神智恍惚,整個人宛如剛剛從水裏爬上來的水鬼一樣,“我又夢到了,在大勢峰那個夜晚。我們兩,將師傅師兄弟們的屍身掩埋。”
“嗯,那麼,你在夢裏,是什麼樣的情緒?”米樂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
“我的情緒?”代青巒默默的呼出氣說,“我在夢裏的情緒?痛苦和悔恨。為什麼我當時會離開山門?要是我們留在山門……”
“要是我們留在山門又如何?”米樂說,“如果我們留在山門,那我們,連一個替我們收屍的人都沒有。”
“我們,我們能做什麼?你是自認比整個山門的師傅都有能耐嗎?”米樂一改平常溫柔和順的模樣,“你是覺得可以殺光對手所有人嗎?”
“我沒有這個能耐。”代青巒遭到米樂的當頭棒喝,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一般,“對不起,我剛剛……”
“青巒,我們要的不是悔恨,師門的事情,不是悔恨就夠了。”米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勢峰不能就這樣結束了,我們要讓大勢峰重新振作起來!”
“是,大勢峰絕對不能在我們這裏結束。”代青巒說,“師兄,我希望我們真的可以。”
“不是希望,是我們一定要可以。”米樂說完,合上了雙眼。他心中的堅定,可以讓人做到任何他想做到的事。
信心是世界上最好的武器,擁有了他的人,才能摸索到制勝之道。一個擁有信心的人,才能夠讓人往前進。一個勇敢的人,才是世界上唯一有用的人。
而另一邊的廂房中,月婠瑩攤了一地的卷宗,正趴在地上整理。歷任南翎一共有六人,往前可以追溯快三百年的時間。三百年的時間,是個什麼樣的概念,三百年的時間是月婠瑩年齡的十五倍,如今,都只在這些紙張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