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束水攻沙
“上策曰:束水攻沙,以河治河。”李攸之緩緩道來。
余弘義頓時眼睛一亮,短短八個字就他覺得眼前這童生實屬不凡。
自己的一位老友也曾和自己探討過此類觀點。
可自己那位老友早已是高居廟堂的人物了,有這般見地還算合情合理。
而眼前這位,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見識。
人才難得!
有這般干係,余弘義看李攸之的目光也變得和藹了起來。
一旁的賈化同可就沒有這般眼界了,便開口問道:“何謂束水攻沙,以河治河呢?”
李攸之站起身來,道:“還請二位大人和子堅兄移步院中。”
三人來到小院裏,此處早已有李攸之準備好的道具——一套簡易的河流模型。
模型主體是兩條略微向下傾斜的木槽,兩條木槽底部均放有事先準備好的泥沙。
李攸之拱手問道:“敢問三位,黃河之患,根源在於何處?”
陸文固當了半天背景板,此時終於逮到一個自己能回到的問題了,便朗聲道:“黃河水渾,又多泥沙。每年所攜泥沙阻塞河道,抬高河床,此乃禍患之根源。”
賈化同和青陽先生都是微微點頭。
李攸之也是表示贊同:“子堅兄所言極是,所謂治河,實乃治沙!”
“可國朝每年耗費在疏通河道上的銀錢,何止億萬。可效果卻只能說是平平。”
“是何緣故?”
李攸之的眼神變得凌厲了起來,有些咄咄逼人的問道。
陸文固此時為李攸之的氣勢所迫,加之這個問題實屬超出他的理解範圍了,頓時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是...是因為主事之人貪墨?下面的人辦事不力?”
“此言差矣。”李攸之搖了搖頭。
“河水濤濤,一年入海之水豈可斗量車載?乃天公之偉力,豈是我等凡人可以匹敵的?”
賈化同嗤笑一聲,便道:“如此這般,我等還需治河?每日高卧即可。”
李攸之看向賈化同:“敢問合甫公,朝廷如今如何治河?”
賈化同雖然只是新除的洪桐縣令,以前也只是寒窗苦讀,以前沒有做官的經歷。
但怎麼說他也是上一科的同進士出身,對這種問題還是有所了解的。
“兩岸各州各府也是多築河堤,以防河水泛濫,此為治標。工部專有扒沙船,船下有耙,日夜不停扒沙清淤,此為治本。”
“標本兼治,此乃治河大道!”
“合甫公之言,學生不敢苟同!”李攸之針鋒相對道。
“朝廷經年除沙,靡費無數,可河床卻一年高過一年,某些河段竟成地上懸河,可有此種治沙之理?”
“兩岸河堤年年加高,可河水卻年年潰堤,淹沒田地無數,可有此種治河之理?”
“諸位且看!”
李攸之指了指他的兩具展示道具。
“此槽較寬,若為河道,則水緩,水緩則泥沙淤積。”
說完,李攸之在木槽上方倒入了一桶清水。果然,槽底的泥沙並沒有多少被水沖刷帶走。
“此槽較窄,若為河道,則水急,水急則泥沙去焉。”
李攸之同樣倒入一桶清水。結果水流在槽中逐漸變得渾濁,槽底的泥沙也被帶走了一部分。
“如此,除開節省人力物力,藉助河力治沙,方可一勞永逸!”
“此即為束水攻沙,以河治河之道。”
李攸之拱手向三人說道。
李攸之雖然態度不卑不亢,但怎麼說也是反駁了賈化同的觀點。
也就是打了賈化同的臉。
賈化同此時氣極,他沒想到李攸之一個童生竟然敢這樣對自己說話,但一時也找不到李攸之這個方案的弱點進行批駁。
李攸之此時也有點後悔,知道自己的語氣已經得罪了賈化同。
但他上一世就是這個脾氣,說起這種有客觀事實的事情來就是寸步不讓,說話就顯得有些生硬。
說得難聽點叫做不會為人處世。
當然也可以說是科研民工的一點風骨。
“你這「束水攻沙,以河治河」雖好。但你可曾想過,束水則水急,水勢湍急兩岸會不會潰堤?會不會波及兩岸百姓?如果潰堤,這個責任,誰擔得起?”
余弘義搖了搖頭,緩聲說道。
李攸之驚訝萬分,他不知道這余弘義早已思慮過這個問題。還以為他這麼快就發現了自己的漏洞,一時間驚為天人。
實事求是的說,李攸之不知道會不會潰堤。
雖然歷史上確實有人用過這「束水攻沙,以河治河」的方法,但這也肯定是一項系統性的工程。
肯定有前期大量的調查,包括對薄弱河段的加固等等工作。
而李攸之哪有那權利、財力和時間去做這些準備工作?所以他自然不敢打這個包票。
況且他本身也對這個計劃沒什麼興趣,這種計劃根本不是他現在這種身份的人可以主導的,甚至連參與都不一定能有資格。
但這個計劃是有可行性的,聽着又大氣,容易吸引眼球。
身處卑位的人,如果想引起他人的對自己言談的重視,有時候確實需要一點噱頭、手段。
他先講這個計劃,也是為的只是先聲奪人,引起賈知縣的重視。
沒想到卻弄巧成拙,不僅讓人揪住了漏洞,簡直虧到姥姥家了。
雖然直接承認自己考慮不周很丟臉,但他還是實事求是的說:“學生確實無法保證不會潰堤。”
“是啊,你能保證河水不會潰堤嗎?河水一旦潰堤,必定波及兩岸數十萬百姓,到時候數十萬人家園被淹,無家可歸。朝廷若是怪罪下來,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賈化同這時候來了精神,厲聲呵斥道,說得好像他真的那麼在意兩岸的百姓一般。
李攸之眉毛一挑,心想:難道怕朝廷怪罪怕擔責任就不用做事了?
但他還是沒有明說,只是不卑不亢地補充道:“束水攻沙施行以前,肯定需要大量的前期準備。”
“需要勘察地勢低洼之處,確定是河水是否需要改道、借道,薄弱堤段需要補強,兩岸百姓需要疏散。如此,自可求得萬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