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戰友說送我香煙
第3章戰友說送我香煙
香煙毒殺案發生的十天前。
那時是大年二十六,離春節看煙花的腳步越來越近,李立光法官在兩天前來到了多湖市,而這一天決定造訪戰友梁偉達。
李立光平時待人熱情,但為人也孤傲。在職時,非必要不串門,尤其是企業老闆。前車之鑒,同事中有好幾個與企業暗送秋波,最後都進了監獄。梁偉達的公司集團化后,在漁村特區收購了一家醫療器械公司,但李立光從不上門,公司地處哪個區哪個街道都懶得問。
但如今不同,無官一身輕了。不足一個月前的十二月底,即元旦節到來前的時間節點,他正式辦理了退休手續,成為了一個光頭百姓。
現在來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多湖,戰友那裏他得走一走,要不就太把自己當一回事,太把戰友不放在眼裏,於是昨晚去了電話,約定今天到江北世貿大樓的多湖集團總部溜達。
世貿雙子樓,雖然沒有漂亮國的大氣,但於多湖來說,也是有名的寫字樓和商業大廈。
嚴格講,梁偉達並非李立光真正的戰友,只是認識后發現同一兵種、同一部隊,李立光先退伍兩年,總之,反正相差不大,軍人的主要基因存在,就你好我好地認了戰友。早年建立的戰友qq群里,梁偉達還把李立光拉進去過,後來又建微信群,李立光也在。但李立光殭屍,在群內從不發言,因此跟大家幾乎沒有交往。
梁偉達跟李立光前妻高愛蓮是高中同學。李立光認識梁偉達在與高愛蓮結婚後,進入戰友感情亦在後。
梁偉達身材高大,一米八五,退伍后安排在稅務局,據說後來下海自辦貿易公司。如果李立光沒有記錯的話,梁偉達下海那年,正是高愛蓮在漁村南方特區報開始負責財經欄目記者的那一年。
電梯把李立光送上二十八層后,就被前台小姐迎到了會客室。李立光剛一報出名字,對方就非常客氣地表示歡迎,稱梁總有交代,還歉意地告知,梁總在外面處理一樁很緊急的事情,一個小時后才能回來,如果李法官不介意,可以先喝杯咖啡,看看書籍報紙。
說著,帶客人到會客室,倒來了一杯速溶。
李立光邊喝咖啡,邊翻弄着會客室內的書報。
一個小時約二十分鐘的樣子,梁偉達高大的身影出現了。
讓李立光意想不到的是,梁偉達戴着口罩,與他一同進門的美女助理也一樣蒙面示人。並且,助理在進門與李立光遠遠打個招呼后,就馬上吩咐前台派後勤人員到樓下車庫搬口罩和消毒水,吩咐消毒液發到每一個科室,口罩發到每一個人。
梁偉達見李立光前,似乎剛去過洗手間,雙手濕漉漉的,當李立光見到他,站起身,準備迎上去握手時,梁偉達伸出一雙水珠閃閃的雙手,表示抱歉,同時示意老戰友坐下,自己也在距離客人兩米外的沙發上顛着屁股,看起來坐着,事實上卻是兩腿發力,屁股處於下班狀態。
李立光心有不悅,但沒有表露。他似乎意識到,多湖的“非典”可能是真的,昨天下午到達岳父母的家后,也感覺到岳母的精神狀態不盡人意,且一直有咳嗽,並有輕微的發燒。現在見梁偉達這般緊張兮兮,氣氛頓時被傳染,也隨之緊張起來。
“對不起!”梁偉達似乎看出了戰友的心理狀態,道歉道。
李立光勉強一笑,既表示沒關係,也表示接受道歉。
李立光一轉念:即便真的病毒爆發,作為老熟人、老戰友、管理着上下一千員工的老闆,也未免有些裝逼。
而且他早就發現,梁偉達的裝逼中,不單是態度,甚至還表現在他那雙大腳上。
他還像當兵那會,蹬着部隊軍官引以為傲的軍靴,在進門時那種讓地面發出的顫抖聲,看似威嚴,也可能很嚇唬員工。
李立光覺得這是成心刷優越感。
李立光還猜得出,岳父高鴻翔腳上同款同碼的那雙,應該就是梁偉達贈送的,或者,是早年通過高愛蓮轉交的。
當然,李立光還是不動聲色,笑咪咪地、多少帶着一種戲謔成分地看着眼前很有派頭的梁老闆。
“聽說你已經退休了?這些年還好嗎?”
問話也有點居高臨下,而且一下拋出兩個問題,像要節省時間似的。
李立光笑着回答:“對,剛退。身體嘛,還過得去,除了血糖有點偏高。”
梁偉達心不在焉,腦袋左右一轉,雙目四處一掃,發現角落裏的三角柜上有一包普通包裝的“黃鶴樓”,起身拆開,很嫻熟地夾出一支,把煙盒伸到李立光面前。
李立光擺手。
梁偉達也就收回去,不堅持。然後又在原位置顛着屁股坐。
李立光很悠閑地說:“我沒記錯的話,你好這一口。我包里有兩包‘香天下·尊享’,過兩天送給你,或者讓人帶給你。上等好煙,內部的。”
“尊享是好煙。”梁偉達非常肯定,呈現出一等煙民對好煙認可的架勢。
李立光咧嘴一笑:“反正我不抽。老高也戒了。”老高就是他的岳丈高鴻翔。
梁偉達不置可否,看來他心裏接受了李立光要送給他的“香天下”。但想起李立光剛才的話,突然問道:“你血壓不高血糖高?”
“血壓還行。”李立光顯得很驕傲,對血糖高似乎並不憂心。
“我血壓有點高,但不礙事。你血糖高的話……我問你,飯前多少?飯後兩小時多少?如果偏高的話,這次可得注意,莫感染了。”
梁偉達很認真地表達着自己的意思。
前法官想:到底是醫生的老公,對健康、疾病的把握程度就是不一樣。多少帶着一種無所謂、沒關係的態度回答道:“飯前八點多,飯後兩小時是十一點多,不礙事。”
梁偉達近似於驚呼:“這還不礙事?告訴你,很嚴重啦!”
李立光輕鬆一笑,還抖抖身子:“你看,沒有併發症,我每天吃慢慢消,身體棒棒。”
梁偉達用手指着戰友的額頭方向,“固執!”他吐出這兩個字。
“你剛才說莫感染什麼?”李立光同意自己固執,但不說,就想起剛才梁偉達的話。
梁偉達忍不住了,急躁地:“老李,我跟你說。”情不自禁中屁股朝李立光一方的位置移動了一下,奇怪的是,移動后的位置仍然是半顛狀態,李立光好奇地看了他下身一眼,猜他是不是坐骨神經痛,或者屁股上生瘡,但李立光沒問。
梁偉達馬上意識到什麼,又將屁股移回去,最終不好意思地自咳一聲,掩其尷尬。
“我家裏那位說,多湖病毒非常嚴重。剛才帶着助理去了醫院,我親眼所見。你剛才也看見了,一回來我就買了幾大箱口罩。我們集團的漁村公司本來生產這些東西,但發貨過來來不及,我就先買着。等下你也拿一包。你得戴!不是兒戲!”
“你家裏那位......是指你老婆嗎?”李立光試探着問。
“是——真服你!又裝糊塗?我們這一代人不都這麼叫的嘛——他是一家大醫院的主任醫生。”
“哪家醫院?”他老婆是醫生李立光知道,但哪家醫院確實不知。
“協和。唉!我不瞞你。月初,市裡處理了幾位傳謠的醫生,央視也報道了。其實,是真的!”梁偉達說得很真切,沒有絲毫透露內部消息的跡象。
“什麼是真的?”李立光很職業、也很執拗地阻止着梁偉達話語中的表述不清。
“跟‘非典’一樣的病毒是真的!”
梁偉達大聲,表示他的不滿,而且目不轉睛地盯着李立光,好像要證明自己以前可能說過謊但這一次絕不騙人似的。
見李立光一點也不慌張,反而咧嘴朝他,有看笑話的嫌疑,梁偉達無語地搖了搖頭,然後小孩子反抗大人一般地朝牆角挪挪屁股,拿起三角柜上的電話撥了號碼,對着話筒低沉着聲音下達命令:
“送一包口罩過來。”
一分鐘后,已經戴上了口罩的前台小姐拿着口罩進來了。
梁偉達接過口罩,隨手拋給李立光。
李立光不太情願地伸出雙手接住,卻並沒有要取出來戴上的意思。
“對了,伯父伯母還好吧?”
“你指那邊?我父母還是愛蓮的父母?”
李立光的職業習慣無可救藥,明知道梁偉達問的是岳父母。當然,不可否認,梁偉達的多次話語中,確實存在表述不清的錯誤。
“你又裝糊塗!你父母過世不都好多年了嘛,我們戰友都......”
梁偉達也一直不按李立光的習慣出牌,再一次把李立光的聰明或者說糾結給懟了回去。
李立光說聲“謝謝”。他是謝梁偉達以及戰友們送過的花圈和禮金。
想起自己還未回答梁偉達剛才的話,便又道:“老高很健康,但岳母好像着了風寒。”
李立光在說岳母的咳嗽時,敘述得很慢,遣詞造句中故意隱去咳嗽敏感詞,而像老中醫一樣表述“風寒”。他在梁偉達這裏已經嚴重地感覺到,咳嗽和肺炎是敏感詞。
但儘管這樣,梁偉達還是跳了起來。
“什麼?風寒?!李立光,你別跟我玩文字遊戲!我問你,咳嗽不?發燒不?胸悶不?精神狀態如何?還有,有沒有腹瀉?”
李立光嚇了一跳,但依然咬文嚼字:“前面的有,也很輕微。後面的好像沒有。”
梁偉達頗為憤然地盯着李立光,等着他說詳細一點。
但李立光似乎講完了,坐在沙發上一幅穩坐釣魚台的架勢,還像示威一般地朝梁偉達搖擺搖擺身子。
梁偉達站着,想坐下,但沒有坐,反而來回踱步。最後立住身子,面對李立光一字一句地、雙手高高揚起地、非常嚴肅地壓低着聲音說:
“對不起!我不能留你吃飯了!人命關天!你必須馬上回去!馬上!帶着伯母到附近醫院做檢查!或者,到協和去,我打電話給我那位,讓她安排。”
然後又踱起步來,繼續揮手,像個前線指揮的將軍一樣道:“不!不僅僅是伯母,還有伯父,還有你,都要做!都要檢查!”
至此,李立光嗖地一聲站起來,不知是真的感覺到人命關天還是生梁偉達的氣,二話沒說,直奔門口而去。但又突然折身,拿起沙發上的口罩包,抽出一個,急忙忙戴上,說一句“明後天送煙給你”,頭也不回走了。
梁偉達在後面喊:“千萬要回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