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幕 幻覺
點燃火把,克里跟着長尾雪兔進入洞穴之中。
火光的照耀中,自己的形體不時殘缺、分離,但是什麼事都沒有,大概這就是這個異常地域的特性。
“諸神拋棄我們了嗎?”
陌生的男聲從克里的身旁傳來,他猛地轉身什麼人都沒有,只有粗糙的岩壁。
“幻聽?”克里低聲自語。
“噗!”刀劍刺入體內的聲音響起,接着是密集的金鐵交鳴聲,伴着怒吼。
一場戰鬥的聲音傳入克里耳中,但他什麼都沒看見。長尾雪兔轉過身回到克里腳邊,示意他跟上自己。
克里不會寄希望於長尾雪兔,現在的信任也只不過是形勢所迫,如果能夠確定路線,克里絕不會跟着。
可惜克里確定不了路線,就算再怎麼警惕也只能跟着長尾雪兔,在異常地域亂跑和在鋼絲上大幅度舞蹈有些相似。
且不論是否真的危險,至少看起來非常危險。
漫長的甬道好像沒有盡頭,狹隘的空間讓人感到氣悶,但空氣還在流動,至少不用真的擔心會窒息。
克里一路走來,幻聽的頻率越來越高,內容也越發模糊,有時只有令人不悅的噪聲。
甩了甩頭,並沒有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但是大腦開始有些昏沉,那些幻聽就像是聒噪的蟲豸,擾得克里心浮氣躁,想要給噪音製造者一個響噹噹的巴掌,偏偏噪音的來源無從探尋,只能被動的接受。
尖銳刺耳的慘叫,凄厲得如射向高空的利箭——光芒消散,然後一切歸於寂靜。
火把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熄滅,克里陷入無邊的黑暗中。
不過相比於視野,那一聲慘叫對克里的影響更大,大腦出現片刻空白,引以為豪的聽力似乎被剝奪,耳邊一片嗡鳴,最後歸於沉寂。
咽喉運動,呼氣吐氣、心跳脈搏有些急促……外界的聲音好像被瞬息抹去,原本在就在身前的長尾雪兔也不知道在何方。
窸窸窣窣。
微弱的聲響從黑暗中傳出。
甲蟲在爬行,白蛆在蠕動,殘缺的屍體上腐蠅伸出口器。乾癟之物寄居在眼眶中,仰望着天空,張着嘴,口中空無一物,咽喉也折成兩半。
黑暗中一無所有,但是模糊而真切的畫面在克里的腦海中浮現,如同親眼所見。
那屍體在吶喊,向著天空吶喊,然後被人折斷脖頸。
“請——”模糊的幻影竭力嘶吼,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千萬人齊呼,朝着天空。
漆黑的洪流從地底深處湧出,淹沒大地,遮蔽高天,其上的生靈掙扎着,粘稠的黑濁液體灌入體內。
反胃、酸蝕、窒息。
最後迎來死亡。
“法爾彌納斯!”
厚重的怒吼聲在克里腦內炸響,蓄積到爆發,如同雪崩般浩大,如同雷霆般威嚴。
克里被巨吼震得發懵,耳邊只剩下轟鳴,再聽不見其他聲音。
些微的藍紫色熒光從黑暗的角落向外蔓延,構成漆黑與璀璨交織的夜空。群星匯聚而成的河流在克里腳下蔓延,沒有源頭,亦沒有終點,向著虛無蔓延。
有什麼在催促着克里向著星河的更深處前行,無比迫切。
“幻覺?”克里低聲自語。
因衝擊性的經歷而變得遲鈍的大腦開始運作,他正處在一個空間混亂,會令人幻聽幻視的異常地域中,自己之所以能在這裏前進是因為長尾雪兔在領路,但現在長尾雪兔不知所蹤,
貿然行動,自己很可能迷失在這片異常地域之中。
克里從身上掏出耳塞,強忍着心中的衝動開始行動。自己現在需要做的是從感官收集到的虛幻中掙脫出去。
當耳朵被堵上后,耳鳴有所減輕;但雙眼閉上后,心中的衝動逐漸平息。
一隻有些寬厚的手掌覆蓋在克里的肩頭,即使已經過去很多年,但克里依然感到熟悉,那是老大的手,在老大還沒有參軍前他很喜歡把手拍在別人肩頭,又或者勾肩搭背。
老大很喜歡熱鬧,以前手拍在肩上還會用力,一個不注意就被他按個踉蹌,但是自從參軍回來后就很少再這樣做了,即使偶爾拍下肩膀也只是輕輕拍一下,像是在聊以自慰。
但是老大已經在三年前去世了。
手心裏好像有另一隻小一些手,很柔弱。克里一時間不敢肯定是誰的手,但是很快小手從掌心中移開,穿過雙臂摟住自己,極為留戀。
克里知道她是誰了。
雙手顫抖着舉起,輕輕地擁抱,真切的觸感就好像自己深愛的那個人還活着。
但是她甚至比老大還要先離開自己。
一雙雙手觸摸着自己,然後離開,躁動再度在心中蔓延。
想要睜開眼睛,想要傾聽聲音。
自己為什麼要抗拒與他們重逢。
人的一生總是在獲得與失去。
獲得生命,然後不斷失去;懂得情感,然後不斷磨損。
失去的愈多想要追回的就愈多,失而復得的渴求遠比單純的獲得讓人欣喜——
但得而復失的痛苦也遠比普通的失去更加讓人無法接受。
自己沒法睜開這雙眼睛,沒法傾聽他們的聲音,也更不可能向他們靠近。
克里沒有這樣的勇氣。
塞在耳朵里的耳塞不知道被誰拿開,亨特的聲音傳了進來:“老光棍?怎麼哭了,要不要點臉啊,多大的人了。”
不對。
克里的意識開始模糊,他感覺自己全身有些乏力,正被什麼人扶着。
“克里大叔,醒醒?你怎麼了?”
伊諾的聲音。
還是幻覺嗎?
……
伊諾扶着克里。
就在剛才,他還跟着長尾雪兔向深處走去,但是突然發現身邊有兩隻長尾雪兔,一隻在正常的給自己引路,另一隻則用尾巴拉着他往回走。
然後兩隻長尾雪兔就打了起來,搞不清狀況的伊諾只好拿出凜冬呼喚使用動物交談術——結果一點用都沒有,大概是長尾雪兔已經脫離了“動物”這個層次了吧……真是麻煩。
最後兩隻長尾雪兔激情鬥毆半天,引路的長尾雪兔被干趴下,自己則被另一隻長尾雪兔帶着往回走。
沒一會兒就看到克里站着流淚,聲音哽咽,泣不成聲,叫了兩聲沒反應,再靠近些一看,塞着耳塞。
剛想問問發生了什麼,克里整個人突然就軟下來往地上倒,伊諾只能連忙扶住。
看了眼地上的長尾雪兔,伊諾有些犯愁,到底發生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