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血獵》(12)
幽綠的狼眼微微眯起,它踩着身下的獵物,不肯輕易放開也不願將其一口咬死,似乎在困惑什麼。
游野此刻的感官被無限放大,他屏住呼息,聽到前方傳來極細微的、類似踩上枯樹葉的腳步聲。
他喉結滑了滑,狀似乖順的閉上眼睛,以祈禱者獻祭的姿態,將自己最脆弱的部位暴露在夜狼面前。
雖然處於被狼壓制的狀態,可他的神情平靜得好像他才是掌控的一方。
狼被他反常的舉動吸引了注意力,並沒有聽到身後逐漸靠近的響動。
游野被按在地上,泥土的潮濕、腐爛的落葉…大地的味道充斥而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混雜在森林原始的味道里。
來了。
游野微不可察地揚起唇角。
下一秒,一聲槍響響徹灌木叢。
原本此起彼伏的狼嚎被按下暫停鍵,巨響后一片死寂。
是懷樹的□□,游野知道他會開這一槍的。
子彈擦着夜狼的耳朵飛過,最後陷進游野身後的骷髏頭顱里。
這發子彈完全可以打爆夜狼的頭顱,懷樹卻沒下殺手,只是給了它一個警告。
夜狼是極其有靈性的動物,它微眯着眼睛看了眼游野,發出一聲極克制壓抑的低吼后,飛快的從游野身上跳了下來,和它的同伴朝叢林深處撤退,此起彼伏的狼嚎越來越遠,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叢林盡頭,就好像它們從未出現過一樣。
游野整個人徹底躺倒在地,耳膜被槍聲震得嗡嗡直響,從他身上瀰漫的血腥味越發濃烈,他幾近脫力地將受傷的手含在嘴裏,迫不及待地汲取自己的血液。
就在這時,系統的聲音響起——
【恭喜202號演員,您成功化解了角色夏柏冬的死亡危機,順利完成重要劇情線,系統將獎勵您7枚血袋用於日常生存,扣除今天消耗的血袋,您目前共擁有12枚血袋】
12枚血袋,也就意味着他現在有12天的安全期。
游野猜得沒錯,拍戲途中突遭夜狼襲擊絕非偶然,是個重要的劇情點。
只要他完美解決了角色的危機,將緊張的氛圍感拉滿,不僅能提升故事的可看性,系統也會為此給予獎勵。
所以他從來不討厭危機,一舉兩得。
吸完血后游野處於恍惚狀態,蒼白的臉色、無法聚焦的眼神正符合人類被野獸襲擊后驚慌失魂的模樣,趕過來查看游野傷勢的工作人員並沒有懷疑什麼。
游野克制住沒去舔自己膝蓋上的血,也沒有擦,任血液的氣味彌散在空氣里。
他期待着像在遊艇時那樣,用自己的血吸引出另一個吸血鬼。
他的嗅覺清楚記得對方壓倒性的獵食信號。
這個人會是懷樹嗎?
游野突然有些期待。
最先走來的是劉醫生,他快速檢查了一遍游野身上的傷口,確認完畢后對游野說:“幸好,都是皮外傷。”
劉醫生麻利地打開隨身醫藥箱,先用酒精為游野仔細清洗傷口,而後替他上藥包紮。
游野注意到,劉醫生將沾了血的棉球扔進自備垃圾袋后,很快就勒緊膠袋封口。
很顯然,劉醫生對他的血沒有不良反應,但他似乎在很小心地防止血味泄漏。
除了劉醫生外,趕來的還有林製片、章澤浩、童晚、剛才自己逃跑過意不去的攝像大哥、汪北崢、造型師小姐姐、還有幾個面熟卻叫不上名字的劇組人員。
眾人是真的被嚇到了,都面色蒼白滿臉緊張的看着游野。
他們想想就后怕,如果不是游野足夠“幸運”,他現在很可能已經被餓狼咬斷脖子,被撕咬成一灘模糊血肉,他們也將成為影史上最恐怖的恐怖片場。
游野一直努力保持清醒,極力分辨空氣里的味道。
可很遺憾,他並沒有嗅到任何同類的獵食信號。
有兩個可能性,一是那位同類今天不在的片場;二是對方已經找到了隱藏自己獵食氣味的辦法,讓身為同類的他無法察覺。
游野一邊思考、一邊觀察眾人,突然,他的目光停在汪北崢臉上。
他清晰的看到汪北崢舔了舔嘴唇,喉結也隨之滑了滑,平日裏汪北崢總是躲躲閃閃的眼睛,此刻正出身地看着他受傷的膝蓋和裝着血棉球的袋子,眼神中也流露出一點壓抑的興奮。
這邊汪北崢似乎感覺到游野在看他,很快收斂了神色。
難道那位同類是汪北崢?游野回想起來,確實有這個可能性,他第一次在船上嗅到血味,也是從道具箱裏傳出來的。
可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整理□□的懷樹比眾人稍晚一步趕來。
可他讓游野失望了,他身上並沒有游野期待中的獵食氣味。
或許因為彼此靠得近,懷樹身上原本淺淡的香水味變得濃烈,濃得幾乎掩蓋掉殘留在空氣里的血味。
劉醫生告訴懷樹:“好在傷不嚴重,我已經給夏老師的傷口上好葯,外傷估計很快就能痊癒,影響不大,不過……”
他頓了頓,放低聲音繼續說,“遭遇致命襲擊后,精神層面的打擊對受害者影響是最大的,這一點我也無法估量,會不會影響後續拍戲不好說。”
懷樹點頭:“嗯,我知道了。”
游野看向懷樹,篤定的說:“我沒問題。”
“不着急,先看你的恢復情況,”懷樹又靠近了些,近到游野錯覺他在用香水味侵犯他的鼻子。
可下一秒,游野愣住了。
懷樹輕輕拍掉他肩膀上的泥土碎屑,輕聲說,“沒事了。”
游野的肩膀突然顫了顫,他不可思議地看向懷樹,眼底的動搖一閃而逝。
上一個為他拍落肩膀泥土,並輕聲告訴他沒事的人,已經消失在了十八年前。
很快,游野又斂起自己不小心外露的情緒,回歸夏柏冬的角色。
“我知道你備了槍,所以沒害怕。”
說這些的時候,游野望着懷樹的眼神十分真誠,被這樣的眼睛望着,無論誰都不會懷疑對方話語的真實性。
“萬一我臨陣脫逃,或者慢了一步呢?”懷樹問。
游野笑:“你不會的。”
他回答得很乾脆,完全沒有任何猶豫,語氣里也沒有絲毫后怕。
只有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完全的信任,才能在和死亡擦肩而過後,以這樣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
懷樹深深看了他一眼,沒繼續問為什麼,而是緊握住游野的手,將他從濕冷的地上拉了起來。
他們間從一開始就有種默契,彼此不需要多餘的話語。
“今天收工吧,大家都嚇壞了,明早好好休息,我們下午再開拍。”
懷樹和工作人員一起收拾器材準備撤離,大家還沒從驚嚇中走出來,很沉默,臉色也都很不好看。
游野的腳有些崴了,在懷樹的攙扶下上了越野車。
回程他還是坐在副駕駛上,只是開車的人變成了懷樹。
劉醫生拉了拉後座的車門,發現鎖了,忙敲了幾下車窗:“誒,幫我開一開門。”
懷樹搖下窗玻璃,回頭說:“忘了跟你說,你去跟林製片的車子。”
“啊?”劉醫生愣了一下,把頭伸進車裏,“夏老師可是傷患,有我跟着比較好吧?”
他朝懷樹遞了個眼色,懷樹卻裝作沒看見,轉過來問游野:“你現在需要醫生嗎?”
游野很配合地搖頭:“我真沒事。”
劉醫生:“……”
雖然車上沒開燈,但游野確定劉醫生翻了白眼。
懷樹又看向劉醫生:“你去跟林製片的車子。”
“懷導,你確定?”劉醫生收起平日裏玩笑的語氣,很認真發問,反光的鏡片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懷樹:“嗯,確定。”
“好吧,”僵持片刻,劉醫生聳聳肩,“那明兒見。”
他揮了揮手,就朝林製片的車子走去。
很快,車子離開海灘開向公路。
懷樹將風衣遞給游野:“你身上的外套有些潮了,換下來吧。”
“好,謝謝。”這是游野上次穿過的外套,他再次披了上去,把自己裹在軟和的布料里。
一路上他們再沒聽到夜狼的嚎叫,荒野的夜晚顯得更安靜了。
懷樹的□□仍舊掛在游野的座位后,游野整個人靠在皮椅上,有種安全的疲憊感。
“懷導,這是你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用這把槍吧?”游野問。
“嗯,”懷樹開玩笑,“還好沒打偏。”
游野笑:“今晚謝謝你。”
懷樹:“讓我的演員置身危險,是我的失職。”
游野:“夜場外景戲本來就很多意外,而且我也沒事。”
懷樹沉默一瞬,說:“剛才被狼按住的時候,如果你稍微亂動或者……我可能也救不了你。”
游野:“看來我很幸運。”
說著,他摸了摸腳踝上的傷口,有些疼,看來傷口比他預料的深些,血又滲了些在紗布上,腥甜的味道瀰漫。
懷樹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很疼嗎?”
游野搖頭:“不礙事,不會影響拍戲的。”
“要是不舒服,你記得告訴我,”懷樹半開玩笑說,“雖然外界一直說我是魔鬼導演,一切以進度和質量為準則,但我不至於虐待自己的演員。”
游野笑:“嗯,我知道。”
因為車窗關得很嚴實,懷樹身上的香水味混着血腥味,在密閉空間裏不斷融合、發酵,醞釀出一種獨特又甜美的味道,且越來越濃烈。
這種氣味不但不會讓游野變得躁動不安,反而讓他放鬆得犯困。
變成吸血鬼后失去了睡眠的游野,此刻竟然反常的很想睡覺。
他打了個哈欠,裹着衣服靠在車窗玻璃上,懷樹的車開得很穩,他不會被磕腦袋。
“困就睡會兒吧,到了叫你。”懷樹說。
“也不是很困。”說完,他又打了個哈欠。
懷樹笑:“今天你也累壞了。”
游野強撐着搖搖頭,一個模糊的念頭從腦海里閃過,他強打精神試探道:“懷導,可以告訴我你身上這款香水的牌子嗎?”
直覺告訴他,這款香味並不那麼簡單。
聞言,懷樹神色微頓:“怎麼了?”
游野:“很好聞,想買些送朋友。”
懷樹:“謝謝,但這是我的調香師為我調配的,市面上或許買不到。”
既然是私人訂製的香水,那就不會出現在市面上,是屬於懷樹的個人味道標籤。
他的回答毫無破綻。
游野:“原來是這樣,你的調香師很了解你。”
“嗯,”沉默一瞬,懷樹才說,“等拍攝結束,可以給你……”
他通過後視鏡看向游野,才發現對方竟迷迷糊糊睡著了。
懷樹愣了愣,旋即揚起唇角,自言自語把話說完:“可以給你定製一款,我很期待。”
游野很困很困,疲倦像旋渦一樣將他捲入睡眠深處。
這是他穿到「劇本世界」、飾演成為吸血鬼的夏柏冬后第一次睡着,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懷導的車上下來,又如何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的。
他做了很多夢,無數關於小時候的記憶湧入夢中,郊遊、寫生、遊樂場、家裏的派對、豐盛的晚餐、簇擁着母親的友人、堆滿亮閃閃禮物的房間……有些片段因為被封存太久,連他自己都快忘了。
可這些記憶碎片都疊了層灰濛濛的藍色,就像他九歲生日那天傍晚,灰濛濛的河水吞噬掉紅色的車子、以及地平線最後一抹天光。
整個世界都呈現出灰濛濛、冷冰冰的藍色。
他討厭這個顏色,也討厭所有關於回憶的夢境,他寧願活在自己的角色里。
可他支配不了自己的夢,他又被困在九歲生日那天,獨自面對潮濕灰藍的世界。
游野的睫毛不斷顫動,像瀕臨破碎的蝴蝶掙扎着煽動翅膀,有潮濕的液體從眼角流出。
吸血鬼的血液沒有溫度,就連眼淚也是冷冰冰的。
但很快,他就恢復了平靜,呼吸也變得均勻平穩。
夢魘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呢?
游野記不清了,他只隱隱約約感覺到,好像有誰握着他的腳踝,那人的手也好冷。
接着,他腳踝上被划傷的部位一陣刺疼,像是被某種長了尖齒的野獸叼住,在他傷口上細細地啃咬。
他下意識抽回腳,可睡夢中的他完全掙不開對方的手。
沒多久,傷口處輕微的刺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溫柔又潮濕的包裹。
好像有誰,在溫柔又耐心地舔掉他傷口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