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血獵》(11)
“第一次有人給我畫像,我想留個紀念。”游野補充說。
“好,”懷樹從汪北崢手裏拿過畫,親自將畫遞給游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游野雙手接住畫,幾乎是將畫抱在懷裏:“謝謝,我很喜歡這幅畫。”
送畫時很多工作人員在收拾片場,將兩人的舉動看在眼裏。
甚至有幾個工作人員悄悄說笑了幾句,畢竟在外人眼裏懷導並不好相處,能和一位只待了三天的新人演員走得這般近,幾乎可以稱得上奇迹。
他們還暗地裏八卦的算了一下,導演的休息時間並不多,可這三天,懷導似乎把大部分休息時間都留給了夏柏冬。
假如夏柏冬如他們印象里那樣,只是個憑家裏關係拿到資源的花瓶,他們一定會認為懷樹和夏柏冬有着不可告人的關係。
畢竟花瓶演員借導演上位的風流醜聞總是被人津津樂道。
但幾天拍攝下來,夏柏冬已經用演技證明,沒有人比他更適合蘇茫這個角色。
即使他和懷導真有點什麼,也不會成為被人攻擊嘲笑的點。
晚上的拍攝八點開始,是外景戲,導演和部分工作人員先趕往拍攝地,留下的演員可以自行吃飯休息,調整好狀態晚上繼續拍戲。
游野抱着他的畫像回到房間。
他猶豫了一會兒,把掛在牆上的夜狼畫像取了下來,掛上這幅畫像
此時天光以及徹底消失,游野站在昏暗中和畫像對視。
肖像唇角那抹似血漬般的紅色異常鮮艷、刺目,長久的凝視着,像一股會流動的鮮血流入黑暗之中。
游野回憶着昨晚懷樹手指的動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他的喉結下意識上下滑動。
他開始不自覺地、回憶起懷樹血液的滋味……
之後游野清理了指甲頭髮,吃了半罐子糖果,還劃開手指上的傷口含入嘴裏。
外景拍攝更容易出現意外狀況,他得先做足措施平穩情緒。
能準備的都準備了,離開房間前,游野的視線掃過放在枕邊的狼骨吊墜,這是早上為了不影響拍戲取下來的,之後一直沒機會戴上。
他猶豫片刻,最後伸手將吊墜掛脖子上,還特意用圍巾遮好。
快七點的時候,三輛越野車將演員和部分工作人員拉往現場。
游野跟工作人員的車,駕駛位上坐着劉醫生。
“夏老師,坐副駕駛吧,路上好聊聊天,”劉醫生已經替他拉好車門,“上次說好一起聊聊民俗和玄學的,可惜一直都沒機會。”
“謝謝,”游野坐進副駕駛,“我對紅島上的故事還挺好奇的,但拍戲匆忙都沒時間去了解。”
兩人說話的時候,劉醫生朝游野的胸前看了眼,目光很快又移開:“我相信懷導會很樂意給你當導遊的。”
游野順着他的話:“懷導很照顧新人。”
劉醫生像聽到什麼新鮮事一樣笑出聲:“是嗎?可不一定呢。”
“懷導他對新人很苛刻,不會因為對方是新人就考慮到要照顧,標準就是標準,不為任何人改變,很固執的傢伙不是嗎?”
游野:“所以懷導很有原則,對作品也很負責。”
劉醫生從後視鏡看了游野一眼,笑着說:“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從和懷導合作過的演員嘴裏,聽到誇獎他的話了呢。”
游野笑了笑,試探地問道:“劉醫生和懷導合作很多年了吧?”
劉醫生點頭,有些感嘆地說:“從他很年輕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
游野:“可懷導現在也很年輕。”
“說的也是呢。”劉醫生笑了笑,並沒多說什麼。
沉默了片刻,劉醫生說:“這兩天的拍攝我都在現場,不得不說,你的表演完全出乎我的預料,這幾天這麼誇你的人一定很多。”
游野:“謝謝。”
“我原本還想狠狠吐槽一頓懷導這次選角滑鐵盧的呢,現在是徹底沒機會了,”劉醫生很遺憾的撇了撇嘴,“懷導的眼光太毒了。”
“這部戲要是拍完了,我一定會成為你的影迷。”劉醫生說。
游野笑:“那我先感謝劉醫生貢獻的票房。”
他面上開着玩笑,心裏卻在琢磨着那句「這部戲要是拍完了」……
就好像劉醫生知道拍攝途中會發生什麼意外一樣。
“劉醫生今晚要和我們待在片場嗎?”游野問。
劉醫生:“嗯,夜晚拍外景戲容易發生意外,懷導每次都會讓我跟着劇組。”
說著他看了看原野上空晴朗的夜空:“還好黃昏時候雨勢收住了,不然就糟糕了呢,雨夜拍戲可太危險了。”
游野立刻抓住他的話問下去:“你上次說,島上原住民相信,在月亮晦暗的夜晚會有人死去,所以和這有關嗎?”
劉醫生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短暫的沉默在車內密閉的空間蔓延。
半晌后,他開口說:“你相信這世界上存在吸血鬼嗎?”
游野:“我信。”
劉醫生的表情明顯一頓,隨後笑了:“很少有成年人相信這個了,讓我有點意外。”
游野反問:“你呢?”
劉醫生點頭:“我是個不靠譜的成年人,所以我也信。”
兩人都笑了起來。
拍攝地不遠,兩人聊了會兒天,就看到不遠處的海灘被燈光照亮。
拍攝器材已經在矮灌木林旁的沙灘架好,這場戲的內容,是蘇茫和五個朋友在沙灘上舉辦篝火派對。
其中章澤浩飾演的季留進入灌木林解手,去了許久不見人回來,等在篝火邊的五位朋友突然聽到灌木林里傳來驚叫,驚疑不定的五個人打算進入灌木林分頭尋找季留,在林子裏經歷一系列驚嚇后,季留以惡作劇的方式突然出現,坦白自己是故意躲起來嚇唬朋友,眾人將他臭罵了一頓折回海灘,卻發現莉莉安真的消失在了灌木林里。
搜索朋友行蹤時,蘇茫還意外發現林子裏有些可疑的骨頭碎片,像是人的頭骨和手指骨散落在泥土裏,他順着骨頭碎片找到了一處奇怪的祭壇遺址。
眾人走了一遍戲,游野清楚記下所有骨頭以及祭壇的位置。
祭壇遺址上有一面用人類頭骨和手骨砌成的骨頭牆,整齊到強迫症也無可挑剔的堆疊方式給人一種極端的壓抑感和震撼感。
因為懷導對細節要求很高,佈景師參考了許多祭壇的擺放方式,最後決定採用規整的人骨牆,規整本身具有儀式感和宗教感,過度的規整能製造出人內心的壓抑和恐懼。
道具骨頭的挑選也很講究,看起來並不像廉價的塑料品,摸上去質感也很不錯,掂在手裏真像那麼回事。
“祭壇是我和汪老師共同完成的,”被誇讚的佈景師說,“實際上,這處的佈景更多是參考了汪老師的建議。”
道具師汪北崢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只是個人的審美,我也不確定能不能得到導演和觀眾的認可。”
“汪老師太謙虛了,祭壇的佈置很完美。”林製片稱讚。
游野碰了碰祭壇上的骨頭:“這些骨頭,比市面上的人體模型逼真多了。”
汪北崢看了游野一眼,又飛快地收回視線:“市面上多是pvc材質的人骨模型,我個人認為,pvc的質感稍差,在大銀幕里略顯失真,所以都是找供應商,按照自己的標準定製。”
游野:“好厲害。”
汪北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本職工作而已。”
林製片告訴游野,汪北崢雖然一副社恐模樣,他其實非常厲害,曾在北原電影節獲得過最佳道具獎,是他們能找到的最有專業精神的道具師。
游野再次看向汪北崢,卻正巧對上這位社恐小男生的視線。
對方迅速移開視線,游野卻淡定的停留了數秒才轉過臉。
難道對方只是普通的影迷?游野暫時無法確定,在心裏默默打了個問號。
走完戲,正式開拍。
夜場外景戲不可控因素很多,開拍不到兩小時懷導就ng了近三十次,所有人都被磨得很疲憊,加上夜裏風冷,演員和工作人員都在風裏哆哆嗦嗦,祈禱着懷導不要繼續喊ng。
祈禱歸祈禱,但在場的人都清楚,在拍到滿意之前,懷導是不可能放過他們的。
這邊劉醫生拉着林製片打賭:“賭不賭?今晚會不會有一次ng是因為夏柏冬,賭一瓶艾酒。”
林製片揚揚眉:“我賭不會。”
劉醫生嘖了嘖:“我以為以你十八年的跟組經驗,會很理智的選擇會呢。”
林製片笑:“根據我十八年的跟組經驗,就沒見過這麼有天賦的演員,太不可思議了。”
聞言,劉醫生冷綠色的眼睛隱藏在鏡片后,盯着正沉浸在角色里的游野:“老林,有天賦的演員,指的什麼?”
林製片:“準確,分寸,迷人。”
“準確不用說,這是合格演員的基本素質。但光有準確是不夠的,有天賦的演員對角色的把控很有分寸感,他們懂得如何在符合人物邏輯的情況下,跳齣劇本的局限,用表演讓人物更複雜也更有看點。至於迷人……”林製片笑了笑,“你想,誰會願意長時間盯着一位毫無吸引力的人看呢?當然,這裏的迷人並不是指好看的臉,而是某種能吸引人眼球的特質。”
劉醫生聽完,若有所思的笑了:“還真是,這個新人身上集齊了所有特質,無論戲裏戲外……但也不好說,畢竟夜戲這麼多不確定因素,總有意外嘛。”
已經拍到了第四個小時,進展並不順利,五位演員臉上的疲憊濃得連妝容都遮不住。
林製片終於看不下去,建議懷導明天繼續夜戲,演員已經被透支,再這麼拍下去沒有意義了。
懷導思考片刻:“先拍蘇茫在灌木林里發現人骨祭壇的戲吧,爭取一條過。”
這場戲只需要夏柏冬一個演員,所有人頓時鬆了口氣。
為了畫面的真實感、以及表現角色內心不穩定的情緒,這場戲主要通過手持攝像來完成拍攝。
游野早記下了所有走位,他如眾人期待中那般,流暢的完成了發現人骨碎片、沿着碎片找到祭壇、鬼使神差的走向祭壇的戲。
可就在懷導準備喊出“cut,拍攝完成”的瞬間,意外發生了。
黑夜裏感官極敏銳的游野,聽到不遠處傳來枯葉被碾碎的聲音,還有若隱若現的、類似野獸狩獵的急促呼吸聲。
但他此刻全身心都沉浸在角色里,無暇分神去思考究竟發生了什麼。
正當他朝骨牆走去的瞬間,伴隨着令人汗毛倒立的嚎叫,一匹狼突然從祭壇后的黑暗處沖了出來,如離弦之箭直撲向毫無防備的游野。
一切發生得過於突然,舉着設備的攝像師先是一懵,待反應過來后連聲驚叫,抱着設備不要命地朝反方向逃命。
餓狼突然出現將游野撲倒的一幕通過鏡頭呈現在監視器上,整個劇組瞬間亂了套,有驚叫往車裏逃的,也有拿着武器和火把準備搭救游野的。
原本死寂的灌木林四面八方狼嚎回蕩,此起彼伏,無數幽綠的眼睛出現在黑暗中,如深淵裏魔鬼的窺視。
但狼群並沒有輕舉妄動襲擊旁人,他們只是潛伏暗處伺機而動。
劇組的工作人員徹底慌了,他們不確定這些狼會不會襲擊他們,但他們清楚,被惡狼撲倒按住脖子淪為獵物的游野,生還的可能性已經很渺茫了。
畢竟餓狼一口下去,就能咬斷人類的脖子。
被狼撲倒時,游野的手掌、腳腕、膝蓋被碎石子劃破,腥甜的血味瀰漫空氣,他的喉結本能地滾動,呼吸也變得粗重。
他被狼壓製得無法動彈,因為和狼距離極近,他從夜狼幽綠色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臉。
游野無法確定,此時此刻,是對血液本能的渴望讓他更興奮,還是被狼壓制的恐懼更勝一籌。
摔倒時圍在脖子上的紅圍巾鬆了,掛在胸前的狼骨吊墜露了出來。
狼似看到了吊墜,動作也暫時停了下來,它眼中露出困惑的神情,並沒有一口咬斷游野的脖子。
雙方在短暫的對峙。
對峙,抉擇。
作為吸血鬼的游野可以露出尖齒,趁狼猶豫的時候快速咬斷狼的脖子,逆轉獵物的身份。
可他的所作所為將會被祭壇上的固定機位記錄下來,通過監視器讓所有人知道他是個吸血鬼,身份一旦暴露,他作為夏柏冬的生命就宣告結束。
到底是靜止不動被狼活活咬死,還是選擇反擊然後身份暴露,最後以失敗者的姿態退出遊戲?
或許,還有另一種可能性。
游野盯着夜狼幽綠的眼睛,處於劣勢的他微微仰起脖子,面色平靜且篤定,露出脆弱的脖子和喉嚨。
他決定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