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 第三章 改名易姓登門去
「香白芷六錢,草烏頭三錢,雄黃粉九分……劉大娘,這包葯您帶回去,每回牙疼的時候抹上一些就好。
「丁香一兩,木香一兩,薑片一兩,胡椒三兩,半夏二兩……阿爹!這薑片還要炮乾的啊!趕緊着!陳伯您再稍等一下……還要吐啊,啊,那就吐門口吧……別,別!哎呀,行吧,我一會收拾哈!
「金大哥這是怎麼了?羊角風?!快送牧大哥那裏。牧大哥!有急症!牛黃?還有天南星……好嘞,這就預備!
「吳姐你什麼事?伐毛丹?這個您要不明兒再來?我這……
「阿爹?薑片好啦?誒,我這就來!
「雨伢子!你要再敢偷山楂丸當零食吃,小心我告訴你娘打爛你的屁股!別碰你陳爺爺的葯!
「哎呀,錢叔你又被打啦?你去後面找爹拿跌打散吧……正骨的話,那您去牧大哥那吧,小心地上臟。」
方泰來到回春醫館的時候,裏面正熱鬧得緊。
鬧急症的,治未病的,帶孩子的,還有治外傷的……地方不大,但病人卻不少,一個俊秀的女子正在店面里忙得腳不沾地。
顧不得什麼禮法,兩邊的袖子挽的高高的,髮髻也沒盤,油光水滑的大辮子就那麼一繞,一身青花的衣裳隨着腳步在櫃枱前後來回不停,將各個病人都安排得妥妥噹噹,抓藥的時候也毫不含糊,那叫一個利落!顯然是做了許久,熟稔得很。
看樣子裏間還有坐堂的大夫,後面還有一個製藥的,小小的醫館裏就這三個人,管着整個南溪縣一千多人的生老病死。
這姑娘雖然幹活利索,但今日來的病人也的確多了些,方泰看了不一會便見她腦門上冒了汗。
胡文秀也正自疑惑,怎麼今日這般忙碌,就像是城裏的鄉親們都算好了日子都在這當口鬧病,沒病的也趕在今兒個開些保養的方子。
「阿才走了就剩我一個可忙不過來,等等還是和阿爹說說,再招個夥計吧……」
正琢磨着,胡文秀眼前忽然一暗,抬起頭正看見一個滿面風塵的少年站在櫃枱前,看打扮像是山裡過活的,背後還背着包袱。
「咦,小哥兒面生啊,你要看什麼病?」
方泰憨厚一笑,問道:「你們這兒缺人不?我能幹活。」
胡文秀一愣,心道原來是個沒出路的,想必是少年心氣沒放下臉要飯要錢,可醫館的活兒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幹的。
她心裏轉了轉,彎腰從櫃枱後面摸出了幾個銅板放在桌上,道:「小哥兒對不住,我們這兒的活兒你恐怕做不來,要不你再去別家看看?要是有什麼不便,這有幾個錢,先救個急也好……」
方泰卻不搭話,用手指了指桌上放着正等着配藥的一個方子道:「這上面寫的是要用茯苓,並非土茯苓,這葯在柜上第三行第五個葯斗的右側。」
胡文秀一驚。
茯苓和土茯苓兩者不同,在這個方子上就算用錯了也不會讓人不適,但也的確會讓病人的病好得慢了些。
但錯了就是錯了,拿錯葯可是大忌!
不僅對開方子的牧大哥,還是對醫館來說,小了說是壞名聲,大了說,甚至關乎性命!
今日也是忙碌了些,才會一時不查,若是再弄錯了一些關鍵的葯,怕不是會犯下大錯。
雖然自己在醫館多年,一般也會在抓完葯之後再和方子上核對一遍,但胡文秀自己也不敢打包票。
她趕忙按照面前這個少年的話仔細查驗,果然是出了岔子。
胡文秀僵了一瞬,便趕忙將弄錯了葯放回,重新稱量了正確的葯。
「你認得葯?」她背對着方泰問道。
「嗯,山裡長大的,家裏長輩常用藥,學得七七八八。」
「那葯鬥上的名字你怎麼找到的?」
常用的葯斗櫃講究七橫八縱,每個葯斗各有三個欄,合計一百六十八種藥材,而回春醫館裏這樣的葯斗櫃更是有兩個。胡文秀自己都是用了好久才記全的,這個少年又是怎麼在眾多藥名中找到土茯苓的位置的?
其實方泰此前在街角遠遠地探查醫館的時候,便通過矩天目將櫃枱上種種看了個清楚。
葯斗柜上的藥材擺佈其實是有講究的,常用藥放在容易夠到的地方,體積大的放在下面,性味歸經一致的常在一起,藥性相剋的不能在一條豎線……這些知識,方泰以前是學過的,雖然各個醫館大夫的習慣不同,但大的規矩是不變的。
方泰只不過看了個大概,了解了回春醫館裏的藥材擺佈,隨後按照土茯苓的藥性形狀去找,範圍更小,加上他眼力強,自然一下便找到了。
但這些事也沒法和面前這姑娘解釋清楚。
方泰只好撓撓頭道:「你就當我記性好,運氣好吧,一找便找到了。」
這可不就是瞌睡了來枕頭了?
胡文秀按捺住心情,轉過身來,將藥材重新包好,對方泰說道:「你要找活干也行,但我做不了主,得我爹同意才行。」
方泰點頭。
這時候,剛才進去的那個發羊角風的金大哥被人扶了出來,裏屋傳來一個儒雅的聲音:「現在他已經沒有大礙,回去買一隻生鱉,不許吃,單取二兩鱉甲和葯同服,去櫃枱抓藥吧。」
胡文秀接過金大哥同伴的藥方,正要抓藥,方泰卻自告奮勇得道:「現在人不多了,不如我來試試,你來把關。若是抓的對了,還請為我在令尊面前美言幾句。」
胡文秀本想拒絕,但這少年此前已經露了一手,他這提議也沒什麼問題,倒不如.......
轉念一想之後,胡文秀點點頭,道:「那你就試試,可仔細着些!」
方泰忙不迭地點頭稱是,隨後閃身進了櫃枱之後。
胡文秀一旁繼續忙着包葯,收錢,餘光一直撇着拿着藥方抓藥的方泰。
這少年手腳倒還麻利,雖然明顯是沒幹過這種活的,但有樣學樣還算看得過去。
而且看起來他的腦子的確好使,也不知看了多久,居然上手找葯的速度還不慢。
不多時,葯抓得了,方泰一一放在桌子上請胡文秀點驗。
「龍骨二兩,琥珀一兩,玄武板四兩,桂枝一兩,石菖蒲四錢,再加上他們自己去買的生鱉甲,就齊了。」
方泰按照方子上寫的,和胡文秀比對了一番,無一差錯。
胡文秀驚訝地看着這個少年,看來果然是有幾分本事的,就是不知為什麼淪落到這般境地。
正巧,此時又有外地的數人來到醫館,點明是衝著裏面「牧先生」的醫術而來。
於是,胡文秀又開始了忙碌。
不過這一次,方泰承擔起了助手的工作。
有了他相助,胡文秀也能騰出手來收拾一番零亂的雜物,清點賬目,再仔細叮囑一遍病人用藥的方法。
期間除了幾次找不到葯,方泰出聲請教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廢話,只是沉默的,穩健的抓藥,包葯。
胡文秀感受到了久違的輕鬆感。
「唉,要是阿才哥還在多好……不過他有了更好的出路,也是好事。」
年方二八的少女在匆匆忙忙的生活中偷了一絲閑暇,胡思亂想着。
就這樣,一個上午在最後一位慕名而來的病人離去之後宣告結束。
胡文秀長出了一口氣,拍拍方泰的肩膀道:「沒看出來,你還挺能幹的嗎!對了,我姓胡,叫文秀,你叫什麼名字?」
「哦……哦,我叫平高泰!」
方泰腦筋急轉,覺得還是暫時隱藏一番來歷,臨時想了個假名報了出來。
「嗯,平高泰,就叫你阿泰吧!等一會我就和阿爹說說,憑你的本事,想必一定能讓留下的!」
正說著,從一旁的側間掀帘子走出一人,一身長袍溫文爾雅,一對明眸顧盼生輝,好一名玉樹臨風的美男子!
他將挽起的袖子輕輕放下,對胡文秀輕輕一點頭道:「文秀姑娘,上午的病人便是這些了,辛苦了。」
胡文秀擺手道:「沒事的,牧大哥也辛苦啦!你的醫術已經傳到臨縣了,不少人都是為了你專門趕來的,說起來是我們回春醫館沾了你的光才是。」
「治病救人,哪裏有誰沾誰的光……咦?這位是?」
姓牧的年輕男子看見正在櫃枱后整理葯斗的方泰,不禁奇怪地問道。
「哦,這位是平高泰,想要在醫館裏找個活計做做,我便留他暫時幫個忙。這位是在醫館裏坐堂的大夫,牧東晴牧大哥。」
方泰聞言也對此人見禮。
牧東晴微微有些詫異,但還是做足了禮數,對方泰還禮后說道:「文秀姑娘,醫館之中治病救人都是要事,如此輕易地讓生人和藥材接觸是否有欠考慮?這位朋友,在下乃是醫者,並非有意冒犯,只是生死大事必須謹慎,馬虎不得。」
方泰點頭表示理解。
這牧東晴看起來風度大方,但心中有所執,想來是個方正君子。
胡文秀一時有些不好意思,道:「嗯……牧大哥說得對,不過我也有對他考驗過的,上午好幾個方子都是他抓的,我再檢查,一次都沒有出過錯的!」
「哦?這抓藥的活計,唯謹慎細緻。這位朋友初來乍到竟有此本領,卻是在下小覷了,請見諒!」
方泰急忙還禮,道:「在下辨識藥材多年,本沒打算憑此謀生,此來南溪,卻不想進退維谷,只得厚顏登門討口飯吃,實在慚愧……」
正說著,忽然從後院走出一人,甩着手道:「這一上午,可累死老夫了!秀兒,還不做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