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教會

人類紀，1109年。

德克謝將手裏的玻璃杯放到木質實驗台上，他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裏面所發生的反應。隨着玻璃杯里黃色和淺紅色的液體漸漸相融合，周圍的儀器突然間起了反應。德克謝看向桌子上的被鐵支架托起的發光球形儀器，用羽毛筆在羊皮紙上寫下本次實驗的數據。

經過一番計算后，他突然間覺察到一絲不對勁。德克謝將自己導師，那位資深聖職攜帶的教會資料拿來對照，驚訝地發現他所得到的數據與教會所提供的數據相差7.6托克，這意味着他所混合出的類信仰結晶所能提供的能量比原本教會所混合的大7.6托克。

“這怎麼可能？”

德克謝將自己的實驗過程回憶一遍，同時注意到了自己制定實驗時的小疏忽。他將“柑蘇”寫成了“紺穌”。紺穌是從叉角獸毛皮中提取的一種粉末狀特殊魔力材料，而柑蘇則是從阻魔草中提取的凝膠狀物質，兩者效果有極大不同。

“我得趕快記錄下來！”德克謝感受到一絲驚喜，他漸漸地微笑了起來，認為自己的發現可以帶動整個教會的類信仰結晶技術。在將整個實驗內容記載好以後，德克謝被喜悅沖昏的大腦才冷卻下來。他開始思考另一件事情，為什麼這麼多年來，沒有人發現過這樣的配方呢？

儘管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德克謝並沒有為此而停留太久。他將石窟實驗室的門微微拉開，從蔥翠的山林中一條小徑墊着步向下走，走向被日光照射着的一個小村莊之中。

過了一會兒，德克謝微微靠近了教堂，向著敞開大門內部看了一眼。他能夠看見，自己的導師，朗迪什·緹承正在檯子上，挺着腰板給台下坐滿三排的村民向著偉大的神祈禱。他那紅色的底袍一直牽到地上，空蕩蕩的腦袋上面皺着三條紋，臉像個蛋一樣渾圓，手指粗得帶不上戒指，怪滑稽的。

但不可否認的是，朗迪什·緹承的確是一個好老師。他對於一個聖職所需要的一切都非常了解，教會了德克謝他現在能用到的一切。德克謝很喜歡這個圓滾滾的老光頭老師，他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不怎麼喜歡去研究信仰力量的利用，哪怕他已經將此力量進化到了極致。

抱着不打擾老師的心，德克謝在外面蹲坐着，拿着自己的研究稿子再次瀏覽起來。他很確定，自己的實驗沒有弄錯，這的的確確比標準類信仰結晶高出了7.6托克的能量，這是不可忽視的。況且，紺穌可比柑蘇要便宜太多了。

時間很快過去，自德克謝下午前來，時間已經來到了黃昏。他在外面的每一秒都如坐針氈，他內心的喜悅已經快要支撐不住……

而就在這時，農民們陸陸續續從教堂中走出，他們臉上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村民們估計也沒有想到朗迪什是一個如此虔誠的信徒，居然在其中帶領他們祈禱了如此之久。

德克謝一個起身從人群中橫穿過去。這突然得讓朗迪什反應過來后，狠狠說了一頓這個不像話的徒弟，但是德克謝卻一點都沒有聽進去。他高興地舉起自己的實驗報告，並且衝著朗迪什說道：“老師！看看這個，我發現了一種比現有的標準類信仰結晶能量高出7.6托克的新信仰結晶！我是靠着信仰檢測球體得出的數據，它很真實！”

“嗯？”

接過自己愛徒的報告。朗迪什先是皺眉，之後越來越放鬆，直到喜悅的表情充斥他的臉。這時候，一股欣慰之情就這麼溫暖了朗迪什的心頭，他有一種比自己發現這個結晶更喜悅的感情。

“好徒弟……我的幸運狗！你發現了這些東西，真不知道會對教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一種更好的能源體……為什麼大家以前發現不了呢？看來還得是你呀，我可愛的幸運狗！我相信你這謹慎的腦袋瓜不會出錯的，可真了不起。”

資深的聖職將實驗報告折起，放到自己的包裏面，他看着德克謝那興奮得將臉皮都變成條狀的表情，明白自己現在最應該幹什麼。

“你也很興奮不是？我的好徒弟……那我知道了，後天，就後天吧。我給這份報告上交教會，當然，是以你的名義，朗迪什的徒弟，德克謝！”

“那太好了！”德克謝激動地晃着腦袋。朗迪什看着自己的徒弟這番模樣，突然有些明白年輕人希望得到別人認可的願望了，那種東西還真是青澀呀。

到了後天，在傍晚時分，朗迪什坐着馬車出發前往城市中的教堂。他讓德克謝等着他的好消息，之後便消失在了落日餘暉之中，消失在了德克謝的眼前。從這個小村落一直到城鎮，大概需要兩天行程，一來一回約五天。德克謝不再着急，他開始着手通過這種晶體改變村裡人的生活。

隨着日月星辰漸漸的變化，五天很快就過去了。德克謝成功將這種新型信仰晶體運用在了農民的日常生活中。這種晶體完全取代了原本的晶體，並且沒有任何副作用。這使得農民們的植物受信仰的滋潤生長的更加青蔥。

但是德克謝仍然沒有等來他的老師。反而，一張報紙突兀地進入他的視線。這是在那天，德克謝散步時，無意中在地上發現的。當他撿起這份報紙時，正巧看見了寫在大標題上的字。

“主教朗迪什·緹承背叛太陽教會被處決”

當看到這些字的時候，德克謝並沒有反應過來，他只是默默注視着這幾行字，斷了思緒。

報紙慢慢地飄悠到了地上，德克謝一動不動，他明白了什麼。他的腦海中閃過很多幕自己也說不上來的畫面，只能顫抖着再一次將地上的報紙撿了起來。他仍舊看着那奪目的字，百萬疑惑和痛苦壓碎他的心靈，讓他的胸口如同注血似的，沉悶以及難受。

“老師……真的是他？”德克謝的嘴唇發白，抖動着，“他真的背叛了教會嗎……那是什麼原因呢？可即使如此，他為什麼不逃跑呢？在教會裏面，根本沒有人可以將信仰的力量像他那樣如此熟練運用……難道是我的報告裏有什麼問題嗎？可那怎麼可能！”

德克謝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實驗室。他在這個地方再進行了三次實驗，並已經確保了每一次實驗的準確性。結果指出，每一次實驗得到的結果都是在高出7.6托克左右徘徊。德克謝已經很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實驗根本沒有任何問題，就連數據也是非常準確了。可即使說數據不對，那也不應該就這樣殺死大主教朗迪什導師，這其中一定發生了什麼……

這一天的晚上，德克謝一夜無眠。他躺在實驗室裏面，看着上面冰冷的石頭頂。因為自己導師的死，讓那些感受如同蟲子一般在他的身體上爬動，啃咬。他真的無比希望自己能夠弄清這件事情的真相，於是乎，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要親自去一趟城中，探究自己老師的死因。

第二天早上，德克謝推開了實驗室的門。卻發現湛藍色的天空上，留着一片不和諧的黑煙。德克謝感覺不妙，於是一路狂奔來到村莊口，卻發現村莊基本已經變成了一座廢墟。那些稻草屋頂都不翼而飛，各個小屋牆上也都有燒焦的痕迹。

當德克謝再向裏面走去時，他看見了遍佈着的村民屍體。他們每一個人身邊都放着德克謝給的結晶，這似乎是故意為之。德克謝不敢向前走了，他慌亂地轉過頭，正準備向著外面逃離。

“慢着！”

德克謝停了下來，慢慢地向著身後轉身，看見了一個身穿金紅白三色交織的太陽主教袍的老人。老人長長的鬍鬚花白，那雙眼睛如虎般犀利。

“你是外面的人？”主教手裏拖着一座燭台，燭台上發散着精純的金色信仰之火。

德克謝猶豫一下，回答道：“是的。我不來自這兒。我只是來看一看……這兒發生了什麼。如今看來，是太陽教會在處理一些私事吧，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回答主教的問題后，德克謝轉過身去，他現在只想要快點離開。德克謝一直能夠感受到，自他看到主教后，一股危機感衝上他的大腦，讓他渾身上下一陣顫動，冷汗直流。德克謝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他感覺到了自己的無能與弱小。現在，他的每一步都如同被鎖鏈纏住似的，那每一步都是如此困難，他感覺自己在無盡的深淵裏面徘徊。

隨着鞋子在泥地上的摩擦。他聽見了，一個人展開摺紙的聲音。他聽見了，布袖抬起的聲音。他聽見了，無奈嘆息的聲音。

德克謝走不動了。他支撐着再向前面走了兩步，捂住了自己發麻的胸膛，低下頭，看着鮮紅的血液從手上流下，抿了抿自己乾癟的嘴唇。在那些血液中，他看見金色的信仰之雷電。德克謝一步，一步緩緩背過身，看着主教手上，那張發黃的羊皮紙上畫著的畫像，不正是自己嗎？

被血堵住的喉嚨說不出一點話來，德克謝儘力想說些什麼，但是只剩下了氣泡爆炸的咕嚕聲。他發覺身子一軟，便倒在了地上。

他快被自己的血淹死了。主教抓起他的手，拖着他的身體離開。血液躺了一路，遠遠的紅印如此明顯……德克謝在模糊與血腥中，聽見了主教好像在說些什麼。

“信仰與魔力，永遠不可能混為一談……通過魔力材料來增強信仰，這就是在告訴別人，魔力和信仰本質是一樣的！這怎麼可以……如果這樣的話，信仰獨特的性質在人們的心中就會減弱，而到了那個時候，教會又該怎麼才能使這些人虔誠地……忠誠地供奉我們的神呢？我們必須防止那些人去供奉魔法……這是鐵令！”

德克謝被扔到了屍體堆里。他感受到了那些冰冷肉體糯爛的肌膚，並且他也意識到，自己終將會成為其中的一員。雖然現在他還活着，但那已經是身體中流淌的信仰之力的極限了，他馬上就會死去，但是是抱着怨恨，仇恨，憤怒，不甘的心情死去。

當德克謝閉上眼睛時，他的腦海中卻傳出了一個聲音。

“又是一個聖職死在了同伴的手上。真可憐。”

空虛的，混雜着男女老幼的聲音傳來，明明帶着描述自己情感的詞，卻又讓人感覺什麼都沒有。

“有個老頭拿他的一切來找我做了個交易。我當然答應了。”

那個聲音仍在不停說著，但是貌似帶着一絲戲謔的情感於其中。

“他讓我來保護一個人，可我沒有保護到呢。那不如讓我們來玩玩？我會履行我的諾言，救下某個人……但是呢，我會讓他失去什麼……對於一個聖職來講，最重要的是什麼呢？信仰吧……信仰之力如何？他此生再也用不了了……呵呵呵。”

德克謝瞬間意識到了什麼，他撲騰起來，可什麼都改變不了。

“可那真是太可憐了。不如讓他死不掉吧？他的生命吶，很頑強呢。再將他的靈魂給分成兩半，把另一半塞進某個女人的肚子裏，再讓他永遠和自己的另一半靈魂敵對……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德克謝的思想顫抖着，他在努力掙脫開什麼東西的束縛，可是他僅僅只是在做無用功。

“記住我吧。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個墮落者了，我的名字是帕米卡，是掌控死亡與聯繫的惡魔。現在，某個聖職老頭也該履行他的諾言了。我們再見了，墮落的人吶。”

終於，德克謝慢慢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