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跳崖
她的表情也有些複雜。
按照系統對於各個世界的機制原因,每個世界為了保護原住民,在她走後都會讓跟她有關的記憶慢慢變淡,直至消失。
這樣的副作用,是隨着她離開的時間越長,逐漸越來越明顯的。
賀慕宴此時已經六十歲了,按理來說也應該將她忘的差不多了,怎麼會還記得她的樣貌聲音?
蘇憐斂下眉眼中的異色,蘇憐起身。
“走吧,去下一個世界。”
小絨球從她身上彈起來:
“誒誒,不繼續看下去了么。”
系統內和小世界的時光流逝不同,小世界的幾十年,在系統里不過也就是幾十分鐘。
因此他們就彷彿在看一部不算冗長的紀錄片,看着這個王朝的興衰,看着賀慕宴在其中浮沉,不得解脫。
蘇憐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心中不算疼痛,卻有一種皺起來的不適感。
明明當時毒藥是她自己服下的,為了保住江平之,可這次卻沒有以往的洒脫感。
所以她才坐在這裏,把後面發生的事情都看了一遍。
可不知為什麼,她卻不想看到結局。
小絨球也默了默。
一人一狐的身影一閃,徹底消失在了系統空間。
背後的大熒幕上,滿頭銀髮的賀慕宴似乎是在夢中感知到了什麼一般,嘴角噙着笑意,雙眼慢慢合上。
天光大亮,當新來的大太監一路碎步到龍床跟前時,不禁面色駭然。
隨機聲音洪亮悲愴,響徹整個深宮:
“陛下,薨了!”
從他懂事起他就知道,她從來不曾愛過自己,她只是把自己當作一個影子,一個物品,一個能夠讓她看見他父皇的工具。
可笑的是,他卻貪念她的那一點溫暖。
所以在父皇命令他手刃她,只為了徹底毀掉自己的弱點時,
一向渴望權力和父皇的認可的他,第一次選擇了違背父親。
可他那位可憐的,可笑的母親卻跪在他面前求他:
“宴兒,殺了我吧,如果這是你父皇希望的話。”
他也曾痛哭流涕想要知道為什麼,所以他匍匐在她面前,問她,央求她。
匕首已經插入心臟,她分明已經疼的抽搐,可眼神卻那樣溫柔:
“宴兒,娘愛他啊。”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愛”的樣子,可怕可懼,可悲可恨。
後來許多年,他彷彿一個孤魂野鬼,周圍人怕他,懼他,厭他。
卻沒有人愛他。
除了蘇憐的出現。
一開始他以為她跟她們一樣,只是為了權力靠近他,即使害怕也要諂媚對他。
後來他才發現,她的確如此,甚至更甚,從來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和慾望,與她嬌氣的身子不同,她是他見過的最堅強的女子。
後來他突然就在她身上看到了與母親相似的模樣。
那種執拗的,瘋狂的,專註的。
但她的愛是健康的,認真的,毫不保留的。
是他不正常,是他害了她。
賀慕宴坐在她身邊,僵硬如木,半晌才像散發著刺骨寒意的冰雕終於醒過來看一般,喉嚨發出模糊不清的哽咽,像受傷的小獸,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蜷縮在床腳。
將她的手心貼近自己的臉頰,在察覺到沒有半絲餘溫的冰涼時,他的漆黑瞳孔里閃爍着說不清的情愫和絕望,轉瞬又掠過一絲奇異的希冀。
他從來就沒有擁有過自己想要的東西,難道這次也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從自己懷中離開?
......
“哎你說,如今日子怎麼好過了許多?”
“是呀,年前頒佈的抑商和徵兵政策似乎也要變動了。聽說是因為陛下無意在征戰,不用再招那麼多壯丁了,家裏有妻有子的也可以酌情放回!”
“真是太好了,我家那個有救了!陛下可真英明!”
“誰說不是呢,聽說這都是貴妃娘娘生前提出來的呢!若是貴妃娘娘還在。可真是一對......”
“噓!”
火紅的轎子裏,賀慕宴淺闔着眸子,纖長的睫毛在他聽到這些話時微微顫動。
蘇憐。
你聽到了嗎。
還有人記得你。
永遠有人記得你。
花街遊行在宮殿前結束,他看着空蕩蕩的後座,眸中揚起一抹遺憾。
“都退下吧,孤想自己走走。”
他如是道,神情正常。周寧海與一旁侍衛對視一眼,終究還是走開了。
賀慕宴緩緩往宮中一個無比僻靜的地方走着,似乎是因為心情很好,步伐都輕快了許多。
在一扇低低矮矮的木門前停下,賀慕宴理了理髮絲,似乎是有些緊張,又整了整了衣袍,然後伸手推開門。
明明天色已然大暗,卻在他推門那一刻,亮起點點燈火。
赫然是一個無比雅靜的小苑,裏面種了許多鳶尾,在襲襲陰涼的風中顯得無比憂鬱。
他加快步伐走近其中一扇門。裏面的構造極其奇怪,一個碩大的房間,卻沒有正常的木桌椅,有的只是一盞盞不停跳躍卻不讓人覺得溫暖的燭火,彷彿有人隨時點在這裏一樣。
他俯身打開一面地面上的鐵蓋,耀眼的光亮從地底冒出。
他合起袖子走進去,笑意愈發明顯。
那低調的小屋中,竟然是有着一整個豪華無比的地宮。
無數琉璃玉器,花朵青木,將此處打造的宛若一個精緻的玻璃桃源。
只是因為常年在地下,四處都散發著森冷的氣息。
宮殿中心,一具滿是冰寒氣息的冰棺靜靜躺着。
那冰棺上似乎是雕刻着繁複的花朵,顯得無比精緻。
而躺在其中的人,容顏美麗如初,沒有一絲一毫的腐爛。
除了眉目間的冰霜和軀殼的僵硬可以說明她此時是一具屍體外,其餘沒有任何跡象。
賀慕宴的唇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
“憐兒,我來看你了。”
他輕輕地跪下,將整座冰棺都摟進懷裏,他甚至不敢直接觸碰到他,因為害怕自己的身體溫度會融化這座美人冰雕皮膚表面的那一層起保護左右的寒霜。即使被凍的渾身顫抖也毫不在乎。
他口中一直呢喃地模糊不清的話語,彷彿在面對一個活人一般,溫柔地低頭親吻着她的額頭、臉頰、嘴唇,眸中卻流露出病態的滿足與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