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修道
“快點,再快點”江離在心中默念,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半空中不斷閃轉騰挪,可冥界又豈是這短短的時間內可以走出的,黑色的河水仍舊洶湧,而現世也不再平靜。世界充斥着紫色的霧氣,在漸濃的紫意中,一抹白撕裂霧氣,自其中心掙脫而出,那是一隻威武的野獸,它背負兩隻黑色的羽翼,眼中透露出人性化的睿智,它優雅的踱着腳步打量着周遭的一切,終於在看到來人的時候停下了步伐。
江離的眼中充滿了不解和驚訝,還有一絲悲傷,因為那種氣息代表的是長生。
“你真的要入紅塵體悟嗎,江離?”
“你知道的,唯有背水一戰,否則如何能夠戰勝那些東西,未央和不悔修為比我強太多,他們才是希望,為了增加不悔和未央再進一步的把握,我只能這樣做。而且這說不定就是我帶領雪人一族走向巔峰的機會,於公於私,我都沒有理由放棄。”言雖如此,但還是不難從江離的臉上看出凝重和憂慮。而在她的印象里,這還是不苟言笑的離君第一次露出這種表情。
她只好轉身,他仍舊思索。那一天,天界的花開得正好。
木氏是若水鎮上的一方望族,府上老爺德高望重,早年是鎮裏的教書先生,後來因其一門生得到朝廷的重用導致他得以踏入仕途,后憑藉淵博的學識和待人接物的手段,一路高升,如今告老還鄉。小鎮消息閉塞,所以沒人清楚他到底走到了何等地步,也只因為他早年的任教身份尊稱他為木老,其夫人顧氏端莊賢淑,雖沒有沉魚落雁之美貌,但兩人也稱得上是郎才女貌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夫妻二人始終未能有一個孩子,雖然木老總是安慰妻子,但顧氏依然會自責。終於有一天,木府張燈結綵,全府充滿了喜慶的氣氛,只因為顧氏生下了一對龍鳳胎。
“就叫你扶蘇,那你就是荷華了。”木老看着自己的兩個孩子喜不自勝。
扶蘇和荷華很快長大了,扶蘇自小聰慧,在少年之時便通曉四書五經,更是對各種晦澀難懂的典籍興趣盎然,其中涉獵奇技淫巧,也不乏人情世故,等到再大一點,扶蘇已經精通六藝。扶蘇因為喜歡穿着黑色衣物,所以更給人沉穩內斂的感覺,只不過他常常凝望天穹,思索着什麼,一言不發。
荷華與其兄長性格相反,一直是一派天真爛漫的少女形象,但兄妹二人感情始終深厚。荷華會在扶蘇學習時為他帶一些點心,也會在閑暇時懇求扶蘇為她製作一些有趣的小物件;扶蘇會在荷華睡着時放下手中的書本,輕輕為其披上毯子,會在荷華被二老呵斥時站出來替她解圍。而素來沉默寡言的扶蘇也只有對荷華才會露出笑容。
“我已經沒什麼好教導你的了,”長者溫和的看着扶蘇,“你是我最優秀的學生,也該是時候作別了。”
“不,先生,”扶蘇目光炯炯的看着長者,“我曾見先生使用仙人術法。”
長者看了看扶蘇,“你可願學?”
“弟子願意”
“即使會孤身一人,找不到任何陪伴?”
“弟子願意”
“即使會失去一切,得不到任何慰藉?”
“弟子願意”
長者在教導扶蘇修行的方法之後離去,扶蘇便開始日復一日的修鍊,他的目標是讓自己和家人長生,他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玩伴失去父母,他深知自己無法承受這種傷痛。
荷華已經太久太久沒見過扶蘇,“哥哥好像更瘦了一些,眼睛更有精神了,也更高了。”這是荷華在送親隊伍中看見哥哥時的想法,當她看見哥哥肩上趴着的小獸時,還是露出了笑容,那是他為哥哥尋來的異獸,似虎負翅,狡黠機敏。
大雪為這個小小的鎮子穿上了白衣,木府上下也是披麻戴孝,為了逝去的木老,整個木府充斥着悲傷的氣氛,“娘,我好想你們,哥哥呢?”荷華在木老的靈堂泣不成聲,撲進顧氏的懷裏詢問着哥哥的近況,當她得知自己的哥哥已經很久沒出現后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扶蘇出關了,一直以來的黑衣換成了一襲白衣,整個人顯得清冷,身上帶着一股縹緲的意味,他只是遠遠的看着遠去的妹妹,妹妹臉上沒了笑容,有一種他不明白的感情,肩上的小獸舔了舔他的臉,繼續把臉窩進了爪子裏。眼看着妹妹消失在視線中,他只是轉過身,關上硃紅色的大門,回到閉關的屋子。
“我要復活父親。”
時光荏苒,紅了荷花,綠了芭蕉,少年郎終於娶上了心儀的鄰家少女,一點春光里透露出的是兩家結親的歡欣,而扶蘇也終於出關。他的眼中掩飾不住的疲憊,他已經失去了太多:自父親去世過了兩年,母親也緊隨其後,期間又見到妹妹,妹妹變得清瘦了許多,對着他喊了一聲哥哥,他只是點點頭,不知該怎樣回應。
可他的內心也正是在那個時候開始變得急躁,他迫切的想要復活雙親,想要和他們生活在一起,他不能接受雙親的逝去,“我要再加把勁,他在心裏默念。”
終於,妹妹也倒在了他面前。
他抱着懷裏的妹妹,他不明白,為什麼妹妹也離開她了,直到他抱着妹妹的屍體,發現了妹妹妝容下的淤青和傷痕,安葬好妹妹,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后,他屠了妹夫全家並囚禁了所有人的靈魂,他的內心充滿了報仇的快意和對未來的期待,他期待着復活親人的那一天,這已經是他活下去的動力。
轉過身,帶着肩上的小獸他又回到小屋裏修鍊,只為了復活自己的親人。
他出關了,帶着滿腔的欣喜。因為小獸死在了他漫長的修鍊生涯中,在他的嘗試下,小獸成功起死回生。但他不知道,抽取別人靈魂修補的靈魂,在復活后即使擁有同樣的記憶又是否是之前那個人?
終於,扶蘇察覺到不對勁了。喜結連理的少年郎在時間的流逝中已經成為了中年人,有一個溫柔賢淑的妻子和一雙兒女。當外出勞作一天後回到家后,迎接他的是一家人慘死的景象,沒多久他就去黃泉追尋家人的步伐了。
扶蘇安慰自己,小獸是為了幫助自己才去收集靈魂。再後來,整個木府除了他和小獸以外再無任何生命,為了復活家人,他仍然認為這些人的死亡是值得的,覺得小獸沒做錯什麼。再後來,小獸對他發動了襲擊。
“哧”伴隨着利器入體的聲音,扶蘇噴出一口鮮血的同時,用盡全力躲開了致命傷,回應他的是一聲震天動地的咆哮聲,“吼~”
“長生,你這是為何?”小獸叫做長生,是他的祈願也是他的追求,而回應他的只有小獸越變越猙獰的外表,這時候他才不得不接受自己失敗的事實,不得不走出自己為自己編織的謊言之中。
他拿起一把長劍,他記得這是父親聽說他在修鍊,所以花大價錢買來的名劍,現在他的心是那麼痛,他甚至不知道父親是何時白了頭,只固執的在父親死後認為自己可以復活父親,他閉上眼,任憑淚水流下,然後隨意的揮斬。世間彷彿只剩下這一劍,整個世界似乎以劍芒為分割線成為了兩部分,一黑一白,而劍光就是黑白之間那道精緻的灰色。
他轉過身,淚水落地,長生無望!
他只是安安靜靜的坐下,看着長生的破滅,幻想池中早已不再盛開的荷花,撫摸着身上的衣袍,握着手中的劍。
他忘了,忘了父親因為自己任性的想要修仙而奔波到死,忘了父親曾無數次凝望自己閉關的方向;忘了母親看向自己時的溫柔與關懷,忘了她無數次表示比起長生更想要自己的陪伴;忘了妹妹那一次帶着期待和懇切的目光,忘了不知何時起妹妹沒了爛漫,成為了端莊的大人;他懂了,他明白妹妹的那種眼神是什麼意思了。是對少年時代山花、清流、綠蔭、蟬鳴以及哥哥的思念,是對父母的依賴,是無數個夜晚期待自己的哥哥像小時候一樣保護她,帶她逃離那個地方,是對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的懷念。
誰聽見蟬鳴,聽見雨落下,誰就會回想起那個時候幸福的命運向他遞來一束名叫懷念的花,以後的日子裏只能聽着這些,想着懷念。
在一個鬧市裡,少年們圍在一起嘀咕着不遠處躺着的的老乞丐,大人一趕,他們全都起鬨着跑開。
“少年向我問仙道,我勸少年勿入道,少年叩我求仙道,哈哈哈哈”一個醉酒的老乞丐在生命的彌留之際回憶起了自己的一生,兩行熱淚自他的臉上流下,他閉上眼“世間再無少年郎,來世不做修道人,即使無法覓長生。”
“死在人群中也挺好,至少不孤獨了。”兩行熱淚自他的臉頰滴落在地上。
一個老乞丐沒能挺過夏日的嚴寒,死在了艷陽高照的時節,他的心一片冰封,僅此而已,沒什麼特殊的。要說有的話,那就是老乞丐只是死在了一處破敗的府邸中,根本不存在什麼鬧市,他只是化身了萬物陪伴自己,也可能是他已經瘋了,那些只是幻想。或許在小時候瘋掉,幻想了一名老者教授仙法,又或許是其他的什麼時候。
唯一真實的是,他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始終身穿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