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霾母蟲～燧石刀》

第一節：打刀匠燧石刀

燧石刀是克蘇恩人們隨身攜帶的工具。這種簡單卻精巧的石器不足以防身（獵殺和戰鬥則需要石矛或者石斧），卻能解決大部分日常問題——屠宰小動物，剝皮子，切開蘑菇麵包，割斷繩索，刻錄文字……因此，每個部落都需要一個或多個精熟技藝的打刀者人，他們的日常工作就是坐在籬笆棚子底下，用玄武岩穩健有力地敲擊着大塊燧石。

在一些部族，燧石刀就會成為工匠的名字，每一代都會出現一名手藝最好的打刀匠。他們原本也有自己的名字，但一旦因為手藝特別受歡迎，繼而專門從事為部族打刀的工作后，他們原來的名字就不重要了，而就會被稱為燧石刀、刀子、石頭匠之類的……這是一種身份，一種認可，雖然也並不是尊貴的稱謂。

燧石刀會被族長、祭司或酋長允許離開村落，這是因為他們需要四處尋找或採集大塊燧石作為原料，也因此，打刀匠一般都是男性擔任。每個打刀匠都有自己秘密的採石地點，有些是自己在旅行中開發的，有些是上一代師傅在升天之前留下的。成色好的燧石又結實又鋒利，一般色澤越黑、質地越均勻，材料就越好。這樣大塊的好材料很值錢，能夠為部族打出很多好刀子。這不但使部族生產（戰鬥）效率提高，也使燧石刀在部族擁有更好的地位。

海民部族的打刀匠地位挺低。在以通過成年禮成為戰士或獵手為榮，並以出海為榮的海民中間，人們把賴在公屋不肯出海勞作的打刀匠嗤之以鼻。特別是在公屋不出海，卻能夠用精巧的燧石刀獲取女性芳心的輕巧事兒太讓人生氣了。而每年雨季來臨之前，打刀匠還能得到允許離開村落去尋找燧石石料。每次回來，他們往往都能帶回來一些新鮮玩意兒，可能是馴化了的卷尾跳蛙、美麗的紅寶石、大塊的水晶石、特殊的貝殼……這些東西都是那些愛炫耀的海女們喜愛的禮物，為得到這些玩意兒，她們往往願意接納平時並不受歡迎的燧石刀來一晚銷魂。

燧石刀不僅需要了解燧石的性質，知道如何敲擊磨製出一把好刀刀條，還要善於配製刀把和刀鞘。刀把往往是最重要的，一般用魚骨或海象骨磨製而成，這樣才光滑稱手。只有匱乏資料的農民才會被迫使用粗糙的蘑菇木杆，蘑菇木杆不耐久，大多用於加工石鐮或石斧，雖然更易於加工，但不被優秀的工匠選用。最好的刀把是要仔細觀察定製者的勞作習慣、發力姿勢，再根據具體用途精心設計。這樣精巧的刀具使用起來非常得心應手，往往一些趁手的石刀破碎后，主人都不捨得丟棄。如果長度還夠，他們就會請燧石刀再花點時間嘗試敲擊成一把短刀，繼續使用。相對於敲擊燧石刀條，磨製刀把兒更花時間。刀把與燧石的關係，往往被形容成海民的男歡女愛關係的諺語——“只有石刀配刀把，常為刀把配石刀，燧石刀斷人別離，莫讓刀把配新刀。“是啊，一旦別離，再配到合適的，就很難了。

燧石刀的手藝近年來越發是精熟了，有人說是他找到了一個岩洞，裏面有自動碎開的燧石礦。但也有人知道這是因為燧石刀發明了一種嶄新的工藝——鑽孔，他發明用一把小弓，加速錐子的旋轉，從而能加工出更加細膩、堅固的作品。

他從升天的師傅哪裏繼承了一座岸邊獨立的窩棚，這是一處背風的海灣，一些巨大的玄武岩裸露在海床上，上面緩慢地爬行着一些黏糊糊的貝殼和海螺，甚至偶爾還能抓到寶貴的錢幣蝸牛（就是海民的貨幣）。

這些大石頭是他研磨各種石刀石斧的天然礪石，有些礪石上刻着字，有些他認識，因為就是他的師傅或者師傅的師傅…師傅的師傅的師傅…刻上去的，還有一些就模糊不能辨認了，應該是自己的部族到來之前，就已經在此居住的人類留下的。他曾經臨摹了一些陌生的文字符號，去詢問驕傲的大祭司，但大祭司只給了他一頓臭罵，讓他收起過剩的好奇心，好好打造刀具。但他仍然喜歡揣摩那些圖案和文字，幻想着這些文字後面是否流傳着上古先民的神話事迹。

捶打燧石是他每天白天重要的工作，這需要更好的體力和視覺，昏暗的克蘇恩毀壞了他的眼睛，這使他年紀輕輕，就變得蹣跚佝僂，但他雙手靈巧有力，能準確地找到燧石的弱點。在打制石器之前，他會現在大堆的半成品前面仔細琢磨，一邊選出需求器具的毛胚，一邊念叨着未來使用者的名字，回想着他的工作的習慣和本身氣質。一旦選中，他會先念一段故老相傳的咒語，喚醒石頭中的精神，以便配合他的工作。他一邊叨念着咒語，一邊把選定的石器胚子反覆看清，知道胸有成竹后，果斷開始敲擊。天長日久，這些咒語被編成歌謠，節奏鮮明而有力，是他勞作時最好的消遣。他敲擊的時候因勢利導，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叮叮噹噹地一陣子，一把石刀的刀條，或者一柄石斧的斧身就製作出來了。

夜晚是他在窩棚中細細研磨石器的時候，這個工作基本靠觸覺，因此他幾乎是在黑暗中摸索着完成的，他熟知自己的礪石和精鋼沙的位置，用熟皮子包裹好把手，時而緩慢，時而飛快地在礪石上研磨。精鋼沙使工作效率變得很高，這使他一晚上可以磨製五把刀或十幾個箭頭。

別的人類部族加工石刀的握手刀把時會使用熬制的皮膠或者魚膠，但這都需要生火熬制，對於禁止生火的海民部族就變得艱難多了。他們雖然有很多從盲鯊魚皮中提取的魚膠，但沒有熬制的魚膠粘性很差，因此固定一把好刀的方式就需要更加細緻的手藝。好在盲鯊魚魚鰾有一個特質是風乾后越用越緊，一次性固定結實就能用很久。首先，燧石刀要根據石刀的刀條的情況找一個合適的把手，或者是海象腿骨和頰骨、或者是盲鯊肋骨、或者是卷尾跳蛙的肩胛骨……可塑性最好，也最堅固的海象牙，則只能給酋長、族母乸乸和祭司們使用，珍貴大海象牙材料都保存在族母乸乸的庫房裏，每次用都要單獨申請。但誰都知道，每次燧石刀都能節省出一部分珍貴材料，用來加工自己的小物件兒，這可以換來海女們的青睞。

燧石刀無意中發明了一種用小型弓加速旋轉鑽桿的手藝，這使他加工把手的速度和質量都更加出色，以前十幾天才能完成的鑽孔，他只要一個晚上就能完成。這種效率的提升有如神助，這使他無比得意，並出於自私，小心翼翼地保守這個小秘密。對於他喜歡的人的訂單（通常是女孩子），他能以讓人驚訝的速度完成；而對於他不打喜歡的人的訂單，則會故意拖延到正常時間完成。他給的解釋是有人的刀得到了神的特別祝福，而有的沒有。這本來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因為有沒有神的祝福，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但這件事卻引發了一場災難，一個本性妒忌和小心眼的年輕祭司，抓住這個把柄，帶人逮捕了他，並嚴格搜查了他的作坊。幸好這名祭司所希望找到的“邪神”崇拜沒有證據，而大祭司又正好需要一把全新的刻刀，因此，在大祭司不屑的一個表情下，燧石刀被嚴正警告后釋放了。他從此再也不敢越過祭司們的權威妄稱神靈，甚至不敢炫耀自己高效的手藝了。他把自己省下的時間用在海邊徘徊，研究前人留下的文字符號上。

在海岸邊遍佈的石刻文字中間，燧石刀清除一片平整的石壁，他用海藻仔細洗凈了軟體動物長年累月的爬行軌跡和蟲卵，這就花去了十幾天。他仔細學習了師傅們和更早人類留下的文字和圖形，摸索着前人敘事的符號，了解之前在這片海岸發生過的故事。後來，經過反覆在沙灘上的練習，他開始計劃雕刻屬於自己的石刻。

他的師傅留下的石刻，是讚頌一把好刀的，那把刀屬於酋長，幫助酋長在戰鬥中取勝；

他師傅的師傅的石刻，是記錄一處隱秘的燧石出產地……他試着去尋找過，但沒有結果；

更早的師傅記錄了大眼鯨的救護海民的傳說……

其他人類的記錄他不能完全領悟，但從霾母蟲和天人蟲的圖形符號來猜測，應該是創物者的神話……這裏面也許記錄著克蘇恩最神秘的傳說。

現在，輪到他來鐫刻，他準備鐫刻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