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104章
“殿下,詔獄來人說,寧氏今早去了。”
這是張邯茵與徐獲大婚後的第二日,寧梧於詔獄牢中,鬱鬱而終。
姬紅綾來報時,張邯茵正在長秋殿後,處理內司遞來的摺子。只瞧她手中那支沾滿硃砂的筆,在聞言后,頃刻跌落。無言沉默,張邯茵想寧梧必是到最後,也不曾活得明白。
再抬眼,她開口問道:“陛下那邊...如何說?”
“陛下說,死牢囚徒,依例亂葬。”姬紅綾如實稟告。張邯茵起身站在院中,抬手取下枝頭杏木半折,擱於手中喃喃:“...落得這般,是你想要的嗎?”
一路走來,將軍府的故人,凋敝零落至此。可嘆是:曾經繁華滿枝頭,而今枯木難逢春。
張邯茵感慨萬千,眼瞧着那樹杏花終是也開敗了。
驀然回首,她想起鄭媛媛離宮的事來:“本宮記得,太后是今日離宮?”
“是今日,巳時末。約摸着快到了。”姬紅綾在旁想了想,回道。張邯茵將袖一揮,吩咐了句:“紅綾,備輦。本宮最後去送送太后。”
“是,臣這就去辦。”姬紅綾得令,頷首退出了長秋殿。
...
巳時三刻,皇后的輦輿停在了福德宮外。
鄭媛媛正巧從福德殿裏出來,二人迎面。張邯茵見她今日未簪珠釵,未着錦袍。只一身素衣相襯。眼神中的銳氣也消失殆盡。
近前後,張邯茵行禮問安:“兒臣給母后請安,母后萬安萬福。”
鄭媛媛見狀嘲弄了句:“皇后快起來,本宮如今可再受不起你的大禮。”
張邯茵好似已經習慣了鄭媛媛的嗔怪,她又怎會同徐獲的母親計較:“母后說笑。無論您在身在何處,無論您如何看我。您都是陛下的母親,都是兒臣的母親。這是不可更變的事實。這禮您永遠受得。”
鄭媛媛瞥了眼,她這個永遠挑不出錯的兒媳,仍心有不甘道:“巧言令色,難怪皇后能如此贏得皇帝的歡心。可惜——你的禮,本宮往後也受不到了。行了,時候到了,本宮走了。”
說著,她回頭望了眼福德殿,“這鬼地方,本宮不會再回來了。”
轉身擦肩,鄭媛媛裝作一副洒脫相。
張邯茵卻背着身問道:“殿下,既然您要走了。臣妾總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二——您為何如此厭惡於我?”
鄭媛媛聞言,將腳步緩緩停住。
立在宮門下,眯眼看向外頭的甬道,有些話她竟不知該如何說起。
“厭惡...我當真是厭惡你?還是厭惡我自己?我們其實很像,不是嗎?同樣被拋棄,同樣再重來。只是,你我唯一不同的,便是曾將我墮入苦難的人,就是那個我愛,也愛我的人。你很幸運,或許就是因為...我看到你,就會覺得自己悲哀吧。”
張邯茵對她這荒唐的謬論,感到無奈。可這確也是鄭媛媛的悲哀之處。轉過身,看向宮門下的背影,張邯茵不嗔不怪。只平和地回應道:“原是這般,如此臣妾便與您,就此別過了。”
“最後,還有件事,寧梧她...今早去了。”
話音落下,鄭媛媛訝然,想起這個她看着長大的寧丫頭。鄭媛媛說自己不難過是假。可在她眼前去了散了的人,何其多,一個過客不至讓她太過傷懷。
許久,鄭媛媛只是苦笑着,嘆道:“去了,好。去了,好啊...解脫了——”
說著抬腳踉蹌,跨過宮門,鄭媛媛登上她那太后輦輿,遙遙遠去。張邯茵領着姬紅綾從福德殿出來,站在宮道上,姬紅綾開口問:“陛下,真的不送送太后嗎?”
“他會去的。”張邯茵胸有成竹。她了解徐獲,其實自始至終在徐獲心裏,都是希望自己能得到母親的疼愛。可後來,他被鄭媛媛傷透了,便不再奢望了。
姬紅綾不解望向身邊人,她羽睫低垂,眸色深沉。比湖水還要淡然。
直到,遠處輦輿消失不見,張邯茵才緩緩開了口:“走吧,我們去御前等陛下歸來。”
扶人登輦,張邯茵一行人向御前而去。
...
兆元門樓,徐獲負手遠眺,只夏鶯一人垂眸站在身後。
不多時,鄭媛媛的輦輿,落在了兆元門外。送她去台山行宮的馬車,早已規矩的守在此地。鄭媛媛被人扶下輦輿,卻遲遲不肯上那馬車。
死死盯着兆元門后的甬道,鄭媛媛朝侍奉的人,開口道:“再等等。”
無人敢言,眾人只好陪她等在宮門外。
可時間漸漸逝於眼前,鄭媛媛想要等的那個人,也並沒有出現。只瞧她握緊雙拳,一言不發,心中憤憤:
徐獲,你贏了——
當年趙居雲就是這樣被我趕出了宮,如今你為了她,她們,也是一樣將我趕走。既然如此!下輩子,就讓她去做你的母親,我與你不必再見了。
毅然轉身,鄭媛媛帶着對徐獲的怨上了馬車。
門樓上,徐獲望着緩緩駛離的馬車,沉默不語。他此刻心如止水,今日,他能來也不過是想和過去的那些恩怨,好好道個別。
凝視着早已空蕩的宮門外,徐獲開口道:“記得吩咐台山行宮的人,照顧好太后。”
夏鶯抬頭作答:“臣已跟台山那邊打好招呼了,請您放心。”
徐獲拂袖離去。
人生的這條路,他們從十幾年前便已背道而馳。只是,一直祈盼相逢的殊途,如今也不再能同歸。
...
回到御前,推開德曜殿的大門。
徐獲瞧見案前坐着的張邯茵,疾步走上前,俯身一把將人擁進了懷。張邯茵見狀,輕輕將手擱在他的背上,開口撫慰:“我在。”
“阿茵,我的身邊只有你了。”徐獲死死抱着張邯茵,就如那時她第一次抱住自己一般。
張邯茵將頭靠在徐獲肩上,笑道:“如何只有我?閨女呢?還有我們將來那許多,許多的孩子呢?徐獲,你不是孤單一個人。你還有我,還有我們。”
徐獲起身,望着張邯茵那雙似水柔眸,他感到異常心安。再次俯身,徐獲想要用吻作答。卻聽殿外傳來一聲,急呼:“報——后驍軍大捷,沈將軍大捷——”
緊接着,夏鶯便呈着捷報進了殿。
徐獲起身走去,將沈欽元寄來的書信拿起,細細品讀。
信中道:如今的東平看似強盛,實則內里空虛,王室爭端不斷。后驍軍與太歌軍隊,此次一路夾擊合攻,現已拿下東平三州,十二郡。直逼鄴城而去。約莫不出月余,便可將鄴城,乃至整個東平也收入囊中。
看罷將信合上,徐獲轉頭看向身邊的張邯茵,開口道:“阿茵,我們該出發了。”
...
三日後,永召帝后出征。
臨安王都,交由林奇與無庸帶兵鎮守。朝堂之事,徐獲本有意讓張植暫代,但張植此人有能無德,徐獲思來想去,想到了曾經的天子帝師張文清,於是乎,便親自請其出山。讓張植在旁協佐。
如此一來,有張文清這般中正的老者,主持朝堂,徐獲也可放心。
歸途漫漫,張邯茵和徐獲一路帶着軍隊快馬加鞭,趕去與沈欽元匯合。沒想到,沈欽元越打越起勁。愣是讓他們倆一直追到鄴城邊上的名縣,才順利與之匯合。
匯合后,張邯茵與徐獲,並沒有停歇。而是隨着后驍軍穩步向行進。
三人騎馬並驅。
沈欽元踏着這條去往鄴城的路,莫名感慨起來:“一晃眼,四五年嘍。我是真沒想到,我還能回來。陛下,你說屬下往後,是不是還能回大研?到時候,屬下也算是衣錦還鄉!”
可徐獲根本沒聽沈欽元在旁亂講。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張邯茵身上。
只瞧白駒之上,張邯茵一身鳳紋銀甲,高束的發尾,隨風而動。從出發開始,她就一直神情恍惚看向前方。一句話也不講。
徐獲有些擔心,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阿茵。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停下休息?”
一旁的沈欽元也跟着附和:“是啊,殿下。累了,咱就讓人停下。打仗也不急於一時。”
張邯茵回過神,望向他們:“無妨,莫要因我耽誤了進程。”
“止行,原地休息。”徐獲聞言勒馬。張邯茵回看,叫了聲:“徐獲——”
可徐獲並未理會,只見其翻身下馬,疾步走向張邯茵。到了跟前,他二話不說便將人扛下了馬。沈欽元見狀,裝作有事處理。駕馬掉頭向後奔去。
等到將人輕輕放下,徐獲開口:“阿茵,我知你現在一心想為家人報仇,但你若不保重自己,這仇你又如何去報?”
徐獲的話,點醒了張邯茵。她明白都是自己太過執着。
看着眼前人平靜下來,徐獲牽起張邯茵的手,走向烏金馬旁,取下了自己的佩劍。遞向她,沉聲道:“阿茵,就用我的這把昆雲,去斬斷你的所有前塵夙怨吧。”
“謝謝你,徐獲。”抬手接過昆雲,張邯茵淚眼朦朧,轉頭望向鄴城的方向,道了句:“一切...真的該結束了。”
就這麼,徐獲與張邯茵跟着軍隊,在原地約莫休息了半個時辰。便又動身啟程,向著鄴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