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啟程
慕瑾蘭在章舟翰耳邊念叨過好幾次皇帝和韓佑的事情,她是先皇后的親姐姐,總覺得夏司言就算是皇帝也是自家的孩子,她有一份責任在裏頭,不願看到皇帝把路走歪了。
章舟翰在這件事上要比自己夫人寬容一點,當時他也只是覺得皇帝和韓佑的君臣身份可能會比性別更麻煩。
皇帝倒是沒什麼,歷史上風流的皇帝多去了,以夏司言現如今的強勢手腕,那些流言蜚語也不會往皇帝身上撲,麻煩主要還是在韓佑身上。
他做官做到那個位置,一旦被人詬病以色侍君,那他這輩子的官途和名聲就算完了。皇帝再要重用韓佑,那些言官能用腦袋把皇極殿上的四根柱子全撞斷。
可韓佑那個人又是心懷天下、自有其政治抱負的,他真能為了跟皇帝好,捨棄掉名聲和前途不要?
本來韓佑跟皇帝分開以後,他和慕瑾蘭兩個就以為這事兒過去了,等皇帝再長大一點,立個后、選幾個妃子、生幾個小皇子,一切就回到了正軌。
到時候皇帝也過了為愛發瘋的年紀,他想怎麼玩兒都沒關係。
只是沒想到人家兩個人情深至此,兩年多沒見面了,一見就是乾柴遇到了火星子,轟然而發,別人連插話的餘地都沒有。
章舟翰嘆口氣,這事兒可怎麼勸啊,勸得動嗎?是別人能勸的事兒嗎?
可是他不去勸吧,到時候夫人知道了又說他袖手旁觀,回家得挨罵。
章舟翰在帳子裏轉了幾圈,左右為難。決定還是去找一下皇帝,至少做做樣子,免得夫人說他。
一路走過去還是沒想好該怎麼開口,到了皇帝營帳的門口,侍衛見他來了立刻就進去通傳,他連喊一聲等等的機會都沒有,只得硬着頭皮進去。
皇帝看起來心情很好,他進去的時候皇帝正在畫扇面。他屈膝準備行禮,皇帝叫他不用跪,趕快過去看看畫得怎麼樣。
畫上只有寥寥幾筆寫意,沒有清晰的輪廓,但是看得出來畫中人是韓佑,正騎在馬上,回過頭對着畫面外頭的人笑。
章舟翰沒有丹青這方面的興趣,也不知該如何評價畫技,只好道:“畫得很像。”
夏司言挑了挑眉,似乎對這個評價不太滿意,換了一支極細的狼毫勾線筆,將畫中人的臉部輪廓勾勒出來,又用硃砂把畫中人的眼睛點成了紅色。
章舟翰心中一動,若剛才畫上的人可以說是好看、俊美,現在看起來竟然漂亮得過分了,連他一個粗老爺們兒都忍不住在心裏暗自誇一句美人。
韓佑自從中了紅曼子的毒,情緒激動就會瞳仁變紅,平時非常注意控制情緒,從未在外人面前露出過紅瞳的樣子,所以他這種情態只有夏司言看到過。
夏司言見章舟翰露出驚艷的表情,有點得意,又有點自己的寶貝給別人看了的不爽,把扇面翻過來扣在桌面上,問他:“姨父這麼晚過來找朕有事?”
章舟翰頓了一下,差點忘了他的目的,“臣過來是……是……”
夏司言見他吞吞吐吐的,不像平日裏說話那麼直爽,挑眉道:“有什麼困難但說無妨。”
“不是有困難,”章舟翰在心裏組織語言,斟酌着開口:“臣是想來跟陛下聊一聊韓大人的事。”
“韓佑?”夏司言有點意外,“他有什麼事?”
既然話起了頭,章舟翰乾脆就直說了,“陛下準備回京以後,怎麼安置韓大人呢?”
夏司言理所當然道:“他走的時候是什麼位置,現在回去就是什麼位置,有問題嗎?”
“這倒是沒有什麼問題,”章舟翰委婉地說:“但若是陛下對韓大人過分偏愛,可能會影響韓大人的仕途。”
夏司言也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嘆口氣說:“朕知道,他從前就很介意這些。畏懼人言、怕別人說他是憑了朕的寵才走到這一步的。以前我不懂他,什麼都想給他,以為他能高興。”他說到這裏又嘆了口氣,“現在我才知道其實他根本不想要那些東西。”
章舟翰蹙眉,等着皇帝說下去。
夏司言接着道:“姨父,你說這天下讀書人,寒窗苦讀、參加科舉,萬人裏頭才有一個人能考中進士。這萬里挑一的人裏面,又只有那麼幾個人能夠走到中央朝廷的位置。他們爭得頭破血流,是爭什麼呢?當真是為了做宰相、權傾朝野?”
章舟翰忙說:“陛下聖明,如今哪有什麼宰相能權傾朝野?”
“這裏就我們兩個人,不用說這些話。朕明白。”夏司言擺擺手,“他從前跟我說他知道只有走到高位才有可能實現政治抱負,但是他不想以侍奉朕來取得那個高位。朕現在明白他當時說這個話是什麼意思了。”
章舟翰點點頭,“哎,韓大人這是志在天下的意思。”
“對,”夏司言低頭,盯着那一面空白的扇面說:“他是把朕和天下分開看的,所以即使在和朕鬧成那樣之後,他仍然願意自請到邊境,兢兢業業把這關市給建好了。他不是為了朕,是為了天下。”
章舟翰忍不住脫口道:“既然這樣,陛下又怎麼忍心……”他話說到一半,立刻覺得不妥,又連忙住口,將“怎麼忍心把他囚在後宮”這幾個字給吞了回去。
“是啊,”夏司言怔了一會兒才說,“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總要捨棄一頭,恐怕要讓他受點委屈了。”
這個事情確實很難辦,夏司言又是個做什麼都要做到極致的人,章舟翰也想不出有什麼辦法能夠兩全其美。
他以為皇帝說的是讓韓佑捨棄仕途,忍不住有些痛心:“那這樣的話,就真是太可惜了。”
夏司言靜了一會兒,“確實有些委屈他,所以別的事情上朕想盡量讓他高興一點。姨父,這次我們回京,我想順道去一趟茂州,帶韓佑看看姨母。”
提到夫人,章舟翰心中一緊,這才想起來他是來勸說皇帝的,卻跟皇帝聊起了以後的事,心疼起韓佑來了,吞吞吐吐道:“她……”她恐怕在這件事上不太好說話。
“三年前姨母去見了韓佑,姨父知道吧?”
“嗯,知道。”
“朕也不知道當時姨母跟他說了什麼,他心中一直有道坎,若是不給他解開,他今後跟朕在一起也老想着這些事。再說我跟他是下半輩子都要一起過的,總有再見到姨母的時候,不想每次都弄得他不開心。解鈴還須繫鈴人,不如這次就去見了面,把事情說開,讓姨母點個頭,好讓他心裏舒坦點。”
這話說得在理,但章舟翰搖搖頭說:“瑾蘭在這件事上恐怕難以鬆口,陛下還是不要去給韓大人找不痛快了。”
“所以才要請姨父幫朕一個小忙,”夏司言笑着說,“韓佑那邊還要收拾收拾,我們五日後出發,朕想請姨父先行一步,回家跟姨母說說這件事,若是能說動姨母同意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就等過幾日朕親自去說。”
章舟翰一愣,頓時腦袋都大了,原本他是來勸皇帝的,結果卻變成了要去勸自己夫人。
夏司言誠懇道:“拜託了,姨父。”
章舟翰只得答應下來,“是,臣……儘力而為。”
之後的幾日,韓佑在關市跟唐若清做完了交接,又花了半天時間把家裏那些書和衣物、筆墨紙硯收拾妥當,就準備動身了。
韓三一家人要留下來把房子處理了,晚幾天再出發,跟韓佑說好一個月以後在京城匯合。
走的那天難得地下起了大雨,夏司言親自打了傘來接韓佑。門口的台階下面有一攤水窪,夏司言一隻手打傘一隻手摟着韓佑的腰把他抱了過去。
“太瘦了,”夏司言說,“我一隻手就把你拎起來了,回京得好好養一養。”
韓佑懷裏還抱着一個大大的油紙包,他怕裏頭的藥材被雨淋濕了,只得由夏司言把他抱起來放到車上。
雖下着雨,但街上人來人往。這邊的人和車都很醒目,不少路人轉頭看他們。韓佑卻並不是太在意,只聽得雨打在油紙傘和車頂的聲音,滿心滿眼都是夏司言,顧不得別人的目光。
夏司言和韓佑上了車,一行人拐出巷子,順着鼓樓大街而去。
馬車並不是很寬大,剛好夠兩個人並排坐着,夏司言把他的藥材放好,又給他倒了一杯熱茶讓他捧在手裏,“剛才衣服打濕了,你注意些別著涼。”
“不過是打濕了一點衣擺,”韓佑無奈道:“我也沒有那麼弱吧?”
夏司言在他腰上摸了一把:“很弱。”
韓佑嫌茶水燙,順手把杯子放在了面前的小木几上,突然發現之前放在這裏的香薰爐不見了。
“怎麼沒看到小滿?她不和我們一起回京嗎?”
“哦,她啊。”夏司言不怎麼在意地說:“她不回去了,她說她想去別的國家看看。”
韓佑驚訝:“她一個女人,獨自去嗎?”
夏司言嗯了一聲,好像不太想說小滿的事,含糊道,“她有她的辦法。”
快到城門口的時候,雨小了些,從珠簾般的大雨變成了牛毛細雨。韓佑聽見有人很大聲地叫他的表字,那古怪的發音一聽就是察日松。
他撩開車簾嚮往張望,見察日松戴着斗笠騎在馬上,追着他們的馬車而來。
察日松好像把之前發生的不愉快都忘了,又恢復了往日的熱情,隔着車窗跟韓佑說:“你們昭國人說朋友遠行,都要送行的,你怎麼不告訴我你今天走?”
夏司言從車窗里露出臉,漫不經心地說:“二王子那麼忙,就不勞煩二王子送了。”
察日松哈哈大笑,從懷裏掏出一個盒子遞進車窗,說:“當初不知道韓景略是皇帝陛下的人,多有得罪了,若皇帝陛下願意交我這個朋友,這個送行的禮物請務必收下。”
夏司言沒有接,韓佑伸手接過來,打開一看——竟然是當初他用來跟百洄買糧食的那一串螢月石佛珠。
這是皇后的遺物,對夏司言意義非凡,那時候要不是昭國已經走投無路,夏司言也不會把這個拿出來。
按照價值折算,這一串螢月石佛珠可以買兩台巨炮。沒想到察日松出手這麼大方,如此貴重的東西竟然肯送給他們。韓佑有點動容,把盒子關上,替夏司言說了句:“謝謝。”
夏司言沒說什麼,只是把他放在車裏的火銃遞出去,“我們昭國人還說朋友之間要禮尚往來,這個就送給二王子了。”
察日松接過火銃放進懷裏,雙手抱拳,字正腔圓地說:“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夏司言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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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出城后就加快了速度,韓佑往後望了一眼,細雨中的洛映城漸漸面目模糊。生活了兩年多的地方,也許此生便不會再來了。
夏司言捏住他的下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怎麼了?捨不得嗎?”
韓佑搖搖頭,“沒有,只是感嘆時間過得好快。”
“先生心狠,還嫌時間過得快,”夏司言委委屈屈地說:“看來一點都不想朕啊。”
夏司言已經退去了青澀的面部輪廓,他頂着這張成熟英俊的臉撒起嬌來更是讓韓佑心動得一塌糊塗,故意說:“朝廷給臣安排了這麼重要的差事,當然得上心去做了,忙起來日子就過得快了么。哪有時間想別的。”
夏司言湊近,把他抵在車壁上,手掌撫上他的脖子,低聲問他:“你知道朕是怎麼過來的嗎?”
韓佑目光灼灼地看着夏司言,沒有說話。
夏司言自顧自地一邊回答一邊含住他的唇:“朕……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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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我都盡量碼完字早一點更,前段時間熬夜太厲害了老是生病,精神狀態也不好,大家都不要熬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