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2章 第2章

舒似只好輕手輕腳下床,帶上門去了客廳。

視頻接上,何佳在視頻那邊就嘮叨上了:“你咋了你?哪裏不舒服?”

“感冒。”

她看着屏幕里的何佳,好好的一個風韻美人,硬要拿兩個鼻孔洞洞的死亡角度對着她。

何佳問:“你那頭怎麼黑不溜秋的?”

客廳里悶熱得似火爐,舒似開燈,打開空調。

何佳瞅了她半天,白眼一翻,說:“你這是睡過頭了吧你,別給我裝,趕緊來。”

“不來。”

“前台要罰款。”

“罰唄。”

何佳狂吼:“別給老娘鬧!有客人找你。”

舒似懨懨地躺在沙發上,拿食指粘了粘眼角,“不來,真不舒服。”

何佳被氣得眼瞪瞪,甩下一句“懶得管你”把視頻給撂了。

舒似早就見怪不怪,點開美團給自己點了個粥。

剛點完,就聽見卧室里傳來隱隱約約的流水聲,燈光從門縫裏溢出來。

舒似趿着拖鞋回了卧室。

床上沒人,衛生間亮着。

舒似開門進去,戚濟南正在洗漱。

“你起這麼早?”

戚濟南正在刷牙,嘴裏牙膏沫子含糊着回她:“嗯……今天有比賽。”

舒似抓着門把的手緊了緊,眼底無波地看着他,沒吭聲。

戚濟南胡亂漱了下口,掬了兩把水潑了潑臉,紙巾一擦,轉身走到舒似面前低下了頭。

戚濟南身高一米八多點,舒似一米六六。

她微微昂了下脖頸兒,仰視着他。

“我去網吧打比賽了,你不用等我。”

舒似聞見他嘴裏牙膏的薄荷味道。

“愛你,寶貝。”戚濟南吻了吻她的額頭。

舒似沒說話,只是垂下眼,睫毛扇了扇,目光落在戚濟南的腰際——

灰色短袖的衣角,塞進了格子短褲里,顯得很潦草。

她伸手把衣角拉出來,細細理好。

邊輕輕地說:“去吧,記得吃點東西。”她沒說早點回來,因為不到明天早上,戚濟南回不來。

戚濟南應了聲,從她身邊走過,拖鞋聲嗒嗒嗒地一路踏到客廳玄關處,隨着開門,關門的電子落鎖聲而消失。

耳邊清晰可聞的是小小的流水聲,舒似目光循去——

洗手台的水龍頭沒擰好,一小柱水流正緩緩往下流。

她眼神微黯,走過去把水龍頭擰好,關燈,人又回到床上。

*

床上還有一點點戚濟南起身不久的溫度。

舒似睜着眼看着天花板上面的吊燈,像死魚一樣的躺着。

日子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她早已經習以為常,最開始的時候她還會對戚濟南抱怨,生氣,後來就麻木了,她再也沒吵沒鬧,該吃吃該喝喝,生活過得無波無瀾。

手機微微震動,舒似側身解鎖手機,直接跳進微信——

置頂下面一欄,瀚海實業王海哥發來一條消息:[好的,小舒你多休息,買點好吃的補補。(愛心)]

對話框下面一條微信轉賬,一千塊。

舒似眼球動動,伸出食指觸在轉賬框上,沒點下去。

過了大概半分鐘,她點了收款,啪啪打字回復:[謝謝王哥。(玫瑰)]

手機丟到一邊,舒似平躺着,把胳膊搭在闔着的眼睛上,眼球被壓迫得略微不適,她沒管。

她只覺得她的人生毫無意義,像一片虛無。

舒似做陪酒小姐,四年了。

她在兩年前,就已經能夠直視自己的職業,無關廉恥,只是妥協。

就好像別人口中的認命,認清現實一樣,只不過舒似認的是人,是戚濟南。

她緊緊地抓着戚濟南,哪怕她已經沒有力氣了,她還是死死不放手。

她太天真了,現實直接一個過肩摔把她摔得血溢骨裂,痛不堪言。

舒似閉着眼,思緒混沌地再次睡過去。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全是她從小到大的事情。

畫面凌亂又交錯,參差夾在一起,是她糟糕灰暗的小前半生。

*

舒似生在一個普通家庭,她爸是個卡車司機,她媽是個家庭主婦。

日子過的也普普通通,像大多數家庭一樣。

八歲那年,她爸出車禍死了,她媽跟着一個做海產生意的男人跑了。

舒似的人生是從那時開始重寫的。

她那時候還小,懵懵懂懂地被接去了姑姑家。

寄人籬下,過得挺凄慘的,飯都不敢吃多一口。

本來一個開朗水靈人見人愛的小姑娘被折騰地面黃肌瘦一點精神頭兒都沒。

後來獨身的外婆看不下去,把她接了回去,她爸那邊就完全對她撒手不管了,舒似就這麼在外婆家徹底住下了。

外婆對她挺好,就是日子清苦了點。

舒似小時候的性子不野,也沒什麼叛逆期,成長規規矩矩。

但她學習成績一直不怎麼樣,高考成績出來之後,她的分數只夠上一個野雞五年專。

家裏挺窮,外婆還是靠着舅舅給生活費,舒似覺着再念下去也沒什麼用,索性就不念了。

後來聽同學說A市賺錢容易,舒似立馬就回家收拾東西,揣着她兼職賺來的幾百塊錢,風風火火地從D城去了A市。

舒適尤其記得離開的那天——

她拖着行李箱,對着衚衕里坐在門檻邊小凳上的外婆咧嘴,露出八顆牙齒,又嬌憨又興奮地喊:“等我賺大錢了,回來給您換房子,買好吃的!”

她記得滿臉褶子的外婆只是笑,沒說話。

*

舒似那時候才剛滿十八歲,單純的就像一張白紙。

滿懷雄心壯志,哪知一入A市深似海,日子過得緊巴又難捱。

好在她挺能吃苦,時間久了也就慢慢習慣了。

那會兒舒似在A市市中心萬達的一家港記甜品做服務員。

她就是在那裏認識的戚濟南。

她在前面當服務員,他在後廚里做甜點。

舒似不止一次聽一起工作的幾個女服務員討論過戚濟南,怎麼怎麼高,如何如何帥……

她有回特意看了后廚兩眼。

后廚仨男的,都帶着帽子口罩,是人是鬼都看不出來。

唯獨比較明顯的,其中一個又高又瘦,胳膊細細長長。

舒似腦袋裏關於感情的那一塊開得晚,別人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來點事兒就遐想連篇。

舒似不一樣,她那會兒盯着戚濟南看了半分鐘,實在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就把這事兒拋腦後了。

*

她在那家港記甜品呆了四個多月,都沒跟戚濟南發生點什麼浪漫的事情來,因為上班時間不一樣,她甚至連人長什麼樣都不曉得。

直到後來有一次店裏的員工烤肉聚餐。

舒似愛吃肉,那晚她什麼都沒管,坐下就嘴就沒停過吃肉,還悶頭幹了三紮杯的青島。

後來實在憋得慌,去了洗手間,解決完出來,和一男生擦肩而過,舒似眼皮子都沒撩一下,洗手去了。

正擦着手,男生出來站她邊上,像是等她。

舒似莫名其妙地抬眼皮看他。

這一看,豁,直接天雷勾動地火,沒什麼道理可言,舒似腦袋裏感情區域簡直火速開光,瞬間四通八達條條大路通羅馬。

那男生就是戚濟南。

身高腿長,五官好,皮膚白,還真的是跟同事們說的一樣,怎麼怎麼高,如何如何帥。

“你洗好了能讓讓嗎?”

聲線如同人一樣,像溫柔的風一樣掠過舒似的心頭。

那一瞬間。

舒似的臉若紅桃,心如擂鼓。

*

後來倆人沒幾天就在一起了,也沒誰追求誰,就真是互相看對了眼兒。

戳破窗戶紙的那天,舒似下班,收拾好打算回家,出了店就看見戚濟南靠在商場欄杆上,笑容清朗,眼神溫柔地望着她。

那一剎,舒似覺得天地一切,周邊萬物都暗淡下來,他就是那唯一的光點。

戚濟南的聲音里也有緊張。

他問她:“那個……你要不要吃肯德基的雪糕?”

一米六六的舒似,羞得不敢看人,只敢點頭。

後來他牽了她的手。

戚濟南的手掌很大,溫熱,有點濕潤,路上一直抓着她的手沒放開過。

一切都是那樣的水到渠成。

剛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是真甜蜜,跟所有情侶一樣,蜜裏調油,甜到發齁。

他們在離工作地方不遠的一條巷子裏租了一個陽台能做飯的單間,粘連得就像連體嬰兒。

白天上班形影不離,晚上在家抵死纏綿。

後來在一起久了。

舒似才知道戚濟南原來也是D城人,他家就住在舒似外婆家隔壁的那條街上。

從前他們在D城從沒見過面,卻在兩百多公裡外的A市相遇並且戀愛。

舒似那會兒覺得這是緣分。

戚濟南家裏條件也不好,他爸腰椎間盤突出嚴重,小病也沒斷過,一直不能做活,全靠他媽給別人打零工。

家裏為了給他爸治病,欠了不少債務。

戚濟南高考成績挺好,上個一本不是問題。

他是自己不上大學的,想早點出來幫家裏分擔些債務。

閑暇休息日的時候,兩個人就會窩在家裏。

戚濟南很會做飯,兩個人的伙食他一人全包,從買菜到洗碗,他沒讓舒似動過一個指頭。

每次舒似想要幫忙,他總要把人從陽台趕到房間裏,笑道:“什麼臟活累活都我干,我要把你養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公主。”

哄得舒似眉開眼笑,滿心甜得像泡在蜂蜜罐里。

*

但戀愛的甜蜜持續了一年余久,就被打碎了。

戚濟南他爸有天下樓滑了一跤,直接住進了醫院,好在只是動筋裂骨,禍不及命。

戚濟南請了長假回去處理這件事情,前前後後花了幾大萬塊錢。

這事兒還沒完的時候,先前和店長說好的請假,轉頭店長就變了卦,找了自己的小外甥頂替了戚濟南的位置。

戚濟南風塵僕僕從D城趕回來,到店裏跟店長爭執了一番,灰頭土臉地成了一個家中待業的遊民。

接下來像倒了血霉似的處處碰壁,找的工作都多不如意。

眼看着戚濟南臉上笑意一天天地變得勉強,人也消瘦不少,舒似心疼的緊。

那會兒她手裏還有萬把塊的閑錢,跟戚濟南商量了一下,溫聲細語讓他先在家裏休息一段時間。

靠着那萬把塊錢,戚濟南在家休息了兩個多月,迷上了去網吧打遊戲還有抽煙。

舒似每天上班都匆匆忙忙,更沒有分出多餘的心思去管他,再者,她覺得戚濟南打打遊戲能轉移下注意力,放鬆放鬆心情也挺不錯。

她工作地更賣力,可是工資很不給她面子,紋絲不漲。

不過兩個多月,她的存款所剩無幾。

舒似這才開始着急。

她感覺戚濟南似乎變了,她下班回家見不到他的人影,等她起來上班的時候他在一邊呼呼大睡。

他很少做飯了,跟她的交流也變少了。

舒似心裏很不舒服,但他時而滿眼的溫柔又淹沒了她,她又覺得戚濟南沒有變。

她忍耐着,拚命安慰自己:他只是壓力太大了,沒關係,過段時間就好了。

*

忍耐就像大廈將傾,只需要一股推力而已。

舒似和戚濟南的第一次爭吵,是因為戚濟南在網吧蹲了整整一天半都沒有回家,甚至不接她的電話。

她趁上班前的間隙,趕去網吧。

臉色枯糟而油膩的戚濟南坐在大廳里,雙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屏幕,手握着鼠標狂點,手指間夾着煙,煙灰撣得滿桌都是。

舒似在一旁冷眼看了一會兒,像漲滿了氣的氣球,突然之間承受不住壓力就炸開了——

她像個潑婦一樣摁掉了電腦主機開關,摘下戚濟南的耳機摔到桌上,紅着眼眶質問他:“你他媽玩夠了嗎?”

戚濟南的眼睛泛着紅血絲,他沒有像以往一樣,溫聲示好說:“寶貝,我錯了嘛。”

他一聲不吭,只瞪着兩隻紅眼睛盯着舒似,好似跟她有什麼深仇大恨。

最後,他重新開機,戴上耳機,進遊戲殺得昏天暗地,一句話都沒跟她說。

舒似突然泄氣,她流着眼淚在網吧一眾看戲的目光中走出網吧。

街上人來人往,她在網吧門口蹲下身去,把頭埋在胳膊里,肩如篩糠。

錢越用越少,舒似焦頭爛額。

而戚濟南卻從來沒有問過一句,他像着了魔似的,一頭扎在遊戲裏不問世事。

身邊朋友同事都勸舒似分手,一堆一堆的大道理輕輕鬆鬆地向她倒。

舒似勉強撐笑着聽,她又不是三歲小孩,那些道理她都明白,她比誰都清楚。

可她是個戀舊的人,她舍不下戚濟南。

她滿懷希望,死心眼兒地想:戚濟南總有一天會變回那個眼裏心裏都是她,笑得風清月朗的溫柔青年。

直到房東開始催租,工資遙遙無期。

舒似查了下銀行卡餘額——只剩七十三塊八毛。

她與戚濟南的好時光好似這餘額一般,彷彿走到了盡頭。

*

舒似辭掉了甜品店的工作。

她聽朋友說,去大酒店夜總會做服務員來錢快,一個月的工資抵得上她在甜品店工作兩三個月。

嘴上說著是服務員,可具體是什麼職業,舒似門兒清。

但她不在乎,她太需要錢了。

A市那會兒最有名的大酒店是“朗悅”,住宿娛樂餐飲一體化,兜里沒幾個錢的人路過大門口都得腳步走快點。

當舒似站在“朗悅大酒店”的六樓夜總會大廳里時,她的內心沒什麼緊張感,唯一有的只是——

山窮水盡之時對金錢的熱烈懇切。

那是她第一次踏進那樣富麗堂皇的地方,一磚一地都彷彿帶着金錢的氣息。

她被服務員領進了一個休息室。

裏頭空間很大,入眼皆是嬌花。

舒似的條件很不錯,年紀又小。

前台幾個打扮洋氣濃妝艷抹的領班圍着她看,拉着她一直“妹妹”叫個不停,想把她拉到自己組下。

脂粉和香水味圍繞着舒似,像無形的線一點點地纏繞住她的脖頸和身軀,緊緊地束縛住她。

何佳就是那時候出現的,她風風火火地從門外卷進來,手裏夾了根煙,直接衝進女人堆里一把就抓住舒似的手,聲音爽亮:“走開,你們手裏抓那麼多妹妹還不夠嗎?這個我的我的。”

何佳那會兒還是個新晉領班,手裏要客源沒客源,要小姐沒小姐。

本着能搶一個就是一個的想法,何佳話說完,就拉着舒似跟風一樣卷到了走廊外,吐了口煙出來,眯眼對着舒似瞅了又瞅。

然後抓着舒似的手拍個不停,滿臉欣慰道:“多好看一小姑娘,以後跟姐混,姐帶你飛!”

她的手溫溫的,很柔軟的女人手,舒似並不反感。

*

舒似這人就是這樣,挺狠。

一件事情如果她認定了要去做,那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她就那樣成了何佳手下的一位陪酒小姐。

從前她遇到什麼事情都會先跟戚濟南商量,可是這一次,她一個字都沒跟戚濟南提。

她在“朗悅”連上了一個星期的班,開始挺不適應,何佳很看重她,悉心教導。

沒幾天舒似放開了些。她嘴甜,又會察言觀色,外形被何佳倒飭得美麗光鮮。

佔着一個新人的頭銜,頗得客人喜愛。

不過一周時間,除去房租和日常開銷,舒似的餘額陡然翻到六千多。

她的時間開始和晚起早歸的戚濟南同步。

嘲諷的是,他毫無發覺,問都沒問。

直到舒似在某天上班前主動和戚濟南攤了牌。

戚濟南氣得摔爛了屋子裏所有能摔的東西,他不再溫柔,抓着自己的頭髮咆哮着問她:“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去做那種工作?”

舒似一臉平靜地對着鏡子描眉,“沒有。”

梳妝枱上的化妝品被他掃落到地上。

舒似彷彿不覺,面色平靜,“戚濟南,我要是不去陪酒,我們早就吃不起飯了,你懂嗎?”

“我他媽不需要你養!”

舒似手裏動作停了,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臉龐白皙,妝化了一半,不倫不類的,讓她心裏浮上一種陌生的怪異感。

她放下手中眉筆,輕輕問:“是嗎?”

戚濟南把她的肩頭掰正,他跪在地上,眼眶濕潤地看着她,說:“寶貝,我錯了,我不上網了,我會努力的……我會改的……”

舒似沒有回應他,只是居高臨下看着他,最後別過頭,藏住隱有淚意的雙眼。

“戚濟南。”

“嗯?”

“你愛我嗎?”

“嗯!”戚濟南用力地點着頭。

舒似溫柔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淺笑道:“那等你找到工作,我就不幹了,好嗎?”

“好……”

戚濟南顫抖着伸手抱住她,如同從前一樣吻了吻她的額頭。

他的懷抱依舊是溫暖的,卻讓舒似堪堪忍住的淚無聲瞬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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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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