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這個社會物慾橫流。
腐敗,骯髒,慾望像海一樣深。
有些時候,有些事,沒得選擇。
*
八月季夏,凌晨一點半的A市。
白日的喧囂鼎沸已經沉沉睡去,暗處的燈紅酒綠晝夜不息。
光怪陸離,紙醉金迷,夜生活正是時候。
一輛出租車從霓虹夜色中駛過,緩緩駛停在路邊。
車上下來一個妝容精緻的高挑女人,黑直發齊肩,藕粉一字肩上衣,白色短裙,銀色尖頭高跟鞋。
出租車呼嘯而去。
女人兩頰酡紅,眼神卻很清醒,她往前走到街邊一家網咖的一樓大門口,昂着腦袋看了網咖招牌“黑蟲”上,幾秒之後,她循着樓梯走上了二樓。
這個女人叫舒似,二十六歲,D城人。
*
網咖里冷氣開得很足,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檸檬清新劑的味道。
這個點,網咖里上網的人三三兩兩。
舒似進了門,細高跟噔噔地踩在網咖的地板上。
靠大門稍微近點的機位上,一個禿了半腦頂的大叔抬起油光滿面的臉,先是瞄了她兩眼,最後眼神跟口香糖似的黏在她兩條細白長直的腿上。
舒似冷冷地拋過去一個眼刀子,拽了下短裙下擺,輕車熟路地徑直走到前台,手指頭叩了下檯面,“幾號?”
網管是個二十齣頭的小姑娘,臉上化的妝太久氧化了,混着油光糊在臉上。
她看了舒似一眼,見怪不怪地回道:“等會兒,我查一下。”
舒似點頭,目光越過前台看向裏頭大廳。
趁着電腦讀檔的間隙,小姑娘悄悄掃了一眼舒似。
她對這個女人已經很眼熟了,只要她值夜班,幾乎都會在凌晨這個點左右見到她來網吧叫她的男朋友回家。
女人臉龐線條流暢,帶妝的五官精緻明艷,最出彩的是那雙眼尾飛揚的丹鳳眼。
她的膚色其實偏冷白色,但在燈下卻很像奶油的顏色。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小姑娘眼底略過一絲羨慕,低頭看了眼屏幕信息,眼皮再沒抬過。
“5號。”
舒似道了聲謝,繞過前台,從大廳穿過,去了包廂區,找到5號房,她沒有房卡,敲了三下門。
裏頭沒動靜,舒似又敲了三下,等了兩分鐘,撈出手機打電話。
電話響到快掛掉才被接起來,舒似吸氣吐出,胸腔起伏,“戚濟南,開門。”
裏頭男人應她的聲音模模糊糊:“寶貝,等我兩分鐘啊,馬上……支援一下,我操……”
舒似沒吭聲,掛掉電話在門口等。
*
過了幾分鐘,男人來開門,舒似走進去。
只見男人又火速坐回位子上,動作熟練地戴上耳機,只留給她一個灰白短袖的清瘦背影。
包廂里煙味濃重,舒似甚至能看見薄白的煙霧在燈下緩慢地流轉,無形中讓人覺得胸悶。
舒似掃了一眼桌上,煙灰缸塞滿煙屁股,飲料瓶半空。
她輕聲問:“你吃飯了么?”
“……”
“戚濟南,你吃飯了么?”
“誒,你他媽搶我好幾個人頭了,過分了啊……”
舒似斂下眼皮,看著名叫戚濟南的男人的頭頂。
他的頭髮兩個星期前剛剪過,這會兒又長長了,微微遮過耳尖,發質看上去很軟,前陣子才染的奶奶灰色頭髮,長得快,這會兒發梢又黑了出來。
頭頂還有兩個旋兒,相當對稱。
舒似記得以前,戚濟南就愛枕在她的大腿上,不管做什麼,看電視,睡覺,吃東西……
她就愛揉他頭髮,手感特別好,她把他的頭髮揉得一團糟,他也不惱,只是笑着抓住她的手,輕輕咬一口,特溫柔又特甜地囔一句:“寶貝別鬧啊。”
他們甚至還討論過老一輩對於腦袋上有幾個旋兒的各種說法。
怎麼說的來着——
“一旋善,二旋精,三旋牛轉世。”
啊,好像是這麼說的。
舒似倚靠着沙發後背,漫無目的地亂想着。
她今天其實喝得並不多,人挺清醒,只有酒精味道在她的呼吸之間循環進出。
戚濟南的目光粘在屏幕上沒移開過,喋喋不休地對着麥不停地說話,時不時夾着一句臟嘴蹦出來。
舒似越聽,眼神就越飄。
*
舒似從前最愛戚濟南的溫柔,他的長相溫柔,聲音溫柔,處事溫柔,看她的眼神同樣溫柔。
他的整個人就彷彿就是溫柔做的。
他從前只在床上跟她說過臟嘴,下流但令人面紅耳赤,混着他溫柔清朗的聲線,蠱惑着人,她也好喜歡。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到底哪裏出了差錯?
舒似盯着戚濟南的腦袋頂兒,心裏的疑問一個接着一個,沒有答案。
她沉默地點了一根煙,在戚濟南時不時的罵罵咧咧里抽完,躬下身一把摘掉戚濟南的耳機。
“戚濟南,回家了。”
乾巴巴的幾個字從她嘴裏蹦出來,好像沒有感情。
而回應她的是戚濟南轉頭不耐的表情,他從她手裏把耳機搶回去,有些厭煩地敷衍她:“你先回去吧,我再打兩把。”
舒似神情倦怠地拉了下他肩頭的衣服,聲音裏帶着點撒嬌和懇求的意味:“戚濟南,我很累,我們回家好不好?”
戚濟南旋了下肩,嘖一聲,掙開了。
舒似咬咬唇,疲憊地喊了一聲:“戚濟南。”
他再無一點反應,舒似也不再叫了,她背過身去,手臂壓在沙發上支撐着自己,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舒似記得,她從前不這麼叫他的——戚濟南,連名帶姓。
她最開始叫他,濟南。
後來在一起時,她叫他阿南。
再後來被他掐着腰,她紅着臉喘着氣嬌嬌地叫他——老公。
到現在,變成幾個乾巴巴的字眼,戚濟南,熟悉又陌生。
她跟戚濟南在一起六年了。
她不知道是哪裏出了錯,有什麼東西在悄無聲息間就變質了。
*
舒似沒呆很久,她站得腿酸,頭也暈。
她沒跟戚濟南打招呼,一聲不吭離開了網咖。
走到大門口,潮濕悶熱的空氣撲面而來,天空中不知什麼時候飄起了絲絲綿綿的細雨。
路上的行人更少了,路燈在細雨里變成了點點下落的光。
舒似站了一會兒,蹲下身去點了根煙,拿手機打開美團,給戚濟南點了些燒烤,順帶了兩瓶飲料。
在支付界面地址里修改了下網咖的包廂號,備註上打上一句:麻煩給重辣,飲料一定要冰的,謝謝老闆。
界面跳微信,支付成功,
手裏的煙燃到只剩屁股,舒似碾滅煙頭丟到街邊的垃圾筒里,往回家的路去了。
她的住處離網吧不遠,步行幾分鐘就到了,是一個不大的小區,環境好,裏頭一水單身公寓,電梯房,裝修好,住的舒服。
就是租金有點貴,一室一廳兩衛,地段也不在市中心,一個月不包水電公攤物業,兩千九。
要擱以前,舒似會覺得這房子租金簡直太貴,而現在在A市這種極度銷金的地兒呆得久了,又因為職業關係,舒似對金錢的概念就模糊了,只不過是小錢而已。
*
舒似在小區樓下的小超市裏買了些礦泉水和飲料,還拿了兩包煙,上樓回家。
她住在十二層。
舒似到家后,先洗了個澡,再坐到梳妝枱前仔細地給臉和脖子做護理,瓶瓶罐罐一小時就過去了。
她對口紅鞋子包包這些沒有什麼特別的喜愛,唯獨在護膚這方面狠下血本。
她今年二十六歲了,其實已經不再年輕了。
她深諳年輕與容貌對於女人的重要性,在她膚淺的認知里——這張臉是她的資本,能給她找錢。
等她收拾好關燈上床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卧室窗戶是落地四扇大窗,窗帘沒拉緊,魚肚白的天色從縫隙里爬進來,映進屋裏,冰冰涼涼。
世界靜謐,舒似只能聽見房間裏空調和加濕器運作的聲音。
她的心也很寧靜,酒精的揮發讓她覺得略微有點困意。
躺了一會兒,她摸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5:07。
解鎖屏幕之後,任務欄跳出美團的彈窗,顯示外賣兩個多小時前已經送達,只是幾秒鐘,彈窗很快消失不見。
點開微信,置頂一欄只有一個人,戚濟南。
舒似給他的備註一直是一顆粉色的小愛心,加一個南字,幾年沒改過。
對話框最後聊天時間是昨天早上的七點多,她點進去——
(愛心)南:[寶貝,我回來啦,你要吃早餐嗎?]
(愛心)南:[睡著了嗎?我給你帶點豆漿還是稀飯?對胃好點。]
舒似那時候沒有回復。
她回想了一下——
昨晚她喝多了,暈乎乎回來胡亂卸了妝倒頭就睡,手機都甚至沒充電。
等她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今天傍晚,宿醉的感覺簡直要命,腦疼得要炸開。
她側身而躺,身邊的戚濟南摟着她,睡的還挺香。
她甚至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躡手躡腳起床去了客廳,戚濟南給她買的早餐還放在茶几上。
天氣熱的要命,客廳里沒打空調。
舒似蹲在茶几邊拿手指頭拎着裝早餐的膠袋聞了聞,東西餿了。
她在地上蹲了一會兒,一臉平靜地把早餐扔進垃圾桶里。
接着,洗澡,吃飯,化了妝出門上班了。
——
舒似結束回憶,在昏暗中舉着手機看着那兩行對話框,很久,屏幕熄了。
她眨了眨眼,重新點亮屏幕,給戚濟南發了一條微信:[早點回家。]
等了五分鐘,戚濟南沒有回復。
外邊的天又亮了一點。
舒似把手機鎖屏,放到一旁床頭柜上充上電,閉上眼睛把自己陷進柔軟的床里,被子蓋過頭頂。
她和戚濟南在一起六年了。
這個男人吶——
溫柔的時候甜蜜到讓她巴不得去死,無情的時候也殘忍到讓她想要跟他同歸於盡。
舒似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錯了,她只是隱隱覺得他們的感情就像一根根綳得緊緊的皮筋兒,
年月久了,磨礪多了。
那些根皮筋兒就老化了,一根又一根地鬆散,斷裂。
不復當初。
而她只能那樣眼睜睜地看着,心若明鏡,又無能為力,怎麼做都沒辦法補救。
舒似翻了個身,背對着那逐漸漏進屋裏的光亮,緊緊闔眼。
臨入夢前,她眼前的畫面是她跟戚濟南剛在一起的那會兒,一幀又一幀地晃過去,美好的讓人捨不得再睜開眼睛。
舒似的意識模模糊糊地散開,腦袋裏最後一個念頭是——
要是可以一直活在夢裏該多好。
*
舒似醒來的時候,屋裏一片黑暗。
她的頭有點疼,大概是空調打太低的緣故。
戚濟南的胳膊搭在她的腰上,被子滑了一半只蓋到腿。
等到眼前適應昏暗之後,她翻了個身拿手機看了眼時間,八點多。
鎖屏上未接電話和微信消息佔滿屏幕,她忘記把靜音模式調回標準。
上班打卡的時間是七點半,她錯過了。
舒似拿開戚濟南的手,靠起身,在黑暗裏就着手機屏的光摸過床頭柜上的煙點了一支,邊醒神邊看手機消息。
大多都是領班何佳的消息和未接,髒話可勁兒蹦,就數落她。
舒似給她回了一句:[不舒服,請假。]
接着篩了篩客人發來的微信消息,三個,全是晚上約她的。
舒似撣了撣煙灰,措詞回復:[不好意思啊,老闆,我今天不太舒服,下次你來一定要再找我哦。]
發送,複製,粘貼,發送。
剛搞完這些,何佳一個視頻通話就甩過來,舒似給她掛了,準備打字回她,視頻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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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謝謝閱讀。
存稿8w,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