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果戈里一直在觀察青木言的微表情變化,對方此刻看見尖銳物品的狀態比之前要好上不少,甚至仍舊有些走神,這倒是讓他有些開始懷疑之前的判斷是否正確——他原本懷疑青木言會有尖銳物體恐懼症的。
青木言沒能完全清醒的腦子裏塞滿了亂七八糟的空想,從變成蝴蝶飛走到一拳把果戈里從窗戶里打出去,所有不着調的荒誕無稽想法都冒出來了。
長時間的沉默讓果戈里不由得有些不滿,但他臉上所展現出來的表情卻像是為什麼感到疑惑一樣,“怎麼了?是覺得難以選擇嗎?如果是在想技術問題的話,這點完全不用擔心哦,我的技術很好,而且——我特意為你準備了禮物。”
果戈里壓低聲音故作神秘,遮遮掩掩地從斗篷里拿出了一個漂亮的玻璃罐子,裏面裝着一大半罐液體,也許是防腐的福爾馬林,也可能是其他東西,總之青木言一點都不想知道。
“鏘鏘——大驚喜——!”
只聽那名銀髮少年用興高采烈的語氣說出了相當恐怖血腥的話,“看!是不是很漂亮的罐子?我從陀思君那聽說你喜歡向日葵,所以上面還有向日葵圖案的花紋,到時候你的眼睛可以一直看見喜歡的花,怎麼樣?是不是感動的說不出話了?”
青木言張了張口,總覺得果戈里只選擇性的聽了一半,他相信費奧多爾肯定說的是他在學院裏對那幅向日葵畫作讚不絕口流連忘返的事,而非簡單籠統的提他喜歡向日葵。
不過跟對方解釋這一點也沒有必要,畢竟對方看起來是打定主意要在今晚從自己這裏得到什麼。
只是為什麼會是眼睛呢?是因為“顏料”刻畫出的那個物體瞳色與自己相同嗎?
青木言像是陷入什麼難題的思索模樣並沒有抹消果戈里的熱情。
“既然你難以抉擇的話,那就由善解人意的魔術師果戈里來幫助你選擇出合適的道具吧~”
果戈里挑挑揀揀地為對方挑選着合適的工具,青木言木然地聽着對方時不時詢問的聲音,最後果戈里像是發現了什麼令人驚喜的東西一樣,語調忽然上揚。
“你覺得這個怎麼樣?手術刀~是傳統意義上,也是公認最方便安全的器具。”果戈里興奮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見青木言仍舊沒有反應,果戈里果斷地把對方這種不配合的態度當做默認。
雪白的斗篷揚起,再次落下時床上散落的刀具都被放置回了工具箱裏,僅留下一把手術刀,手術刀刀尖在銀白的月光下散發著寒光,小巧鋒利的刀片看起來確實是再合適不過的器具。
“工具選好了——接下來我們……”
果戈里話還沒說完,青木言忍不住了,既然對方進入到了他卧室,那麼肯定也打量過這間卧室的裝潢與佈局,只要對方視線看過,他的異能就能夠起效。
青木言的目光看向不遠處的房門,門上有與牆壁相同的色系與花紋,異能悄無聲息地發動,想要把果戈里再次拖進畫中世界。
“唔……”
在空間發生波動的一瞬間,青木言突然感覺有什麼用力拽住了自己的手腕,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道與這個特殊的部位被他人觸碰的不安讓他中斷了異能,潛意識裏覺得如果繼續使用異能強行把對方拖進畫裏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事實上卻是如此,如果對方硬要拽着他,他也會被一同送進畫裏,這樣一來根本就失去了使用異能的目的,果戈里是一個充滿了不穩定因素的人,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青木言下意識看向果戈里,對方仍舊坐在床邊,對方半邊身體掩藏在斗篷里,露出來的那隻手拿着手術刀。
見青木言視線看了過來,他故意拖拽着音調,“友情提示——我也是空間系異能者,因此你的那些小動作我一清二楚。”
果戈里站起身,手中的手術刀在半空中挽了一個刀花,略微欠身,以一種優雅的姿勢用刀尖挑開了斗篷,就像是魔術師揭曉答案一樣,整個動作都宛如身處舞台中帶着行雲流水般的順暢與從容。
斗篷里他帶着暗紅色手套的手正握着一隻略有些瘦削的手腕,手腕上纏繞着繃帶,佩戴着銀鐲鈴鐺,看起來格外熟悉。
青木言緩緩眨了眨眼睛,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自己的右手自從手腕那裏消失不見了。
但是沒有感覺到痛,也沒有血跡,像是突然不見的,跟童話世界裏的一樣,充斥着某種不真實的虛幻與怪異。
所以果然是夢嗎?
“耍賴和故意擾亂魔術表演是所有魔術師都討厭的事情,還請你不要這麼做,不然可是會出現很可怕的後果。”
果戈里臉上的笑意一直沒有消散,眼眸里的神色冰冷無比,“所以——為了以防萬一,你的手暫且先沒收了,接下來讓我們繼續遊戲~”
“你的異能……”青木言終於開口了,他眉頭微皺,像是在為什麼感到疑惑一樣,“原來是這樣的嗎?”
“沒錯~”果戈里極為寬容地回答了對方,他打了一個響指,“三十米之內我可以通過斗篷把物體傳送到任何地方,也就是說——如果你之前沒有停下異能堅持想要把我拽進畫裏的話,那你所說的謊言恐怕要成真了,讓我感到欣慰的是——幸好你沒有那麼做。”
青木言若有所思地重新陷入沉默,渙散的目光無焦距地看着某處。
如果果戈里的異能全貌是這樣的,那他大概知道對方的性格與思維模式了。
對方並沒有徹底被費奧多爾說服,這點毋庸置疑。
如果對方已經站在了費奧多爾那邊,那麼費奧多爾絕對不會讓果戈里現在來找他,畢竟這算是打草驚蛇的舉動,有些方法只能用一次,下一次就用不了了,比如說這次是因為不知道果戈里的異能所以才讓他猝不及防地被成功抓住了本體。
“不過坐着的話好像不太方便……不好下手呢……”
果戈里似苦惱般思索着,不一會兒像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他打了個響指,笑着看向像是在發獃一樣的青木言,“可以請你配合我躺下嗎?這樣的話血就不會弄得到處都是了。”
但對方彷彿沒有聽見一樣,沒有任何動作,僅盯着自己消失了手掌與半截手腕的右手,果戈里也不在意,一個優秀的魔術師會包容觀眾的不配合,他也早已對觀眾的冷漠習以為常。
“真拿你沒辦法啊,這樣的話那我來幫你一下吧。”
伴隨着歡脫的嗓音落下,青木言的視野忽然發生變化,像是有什麼籠罩過他又很快揭開,在一瞬間的黑暗過後,目之所及的地方從貼着暗色花紋牆紙的牆壁變成了在月色里一片白灰的天花板,而即使是這種失重一樣的感覺也沒能將他從渾噩與不真實感里拖拽出來。
他也許什麼都沒想,也許想了很多,這是異能者的世界,會出現這種不符合常規的事情十分正常。
光怪陸離與絢麗多彩本就是這個世界的元素,也是這個世界的魅力所在。
不過看見自己的手突然消失這種感覺,倒是又似曾相識,讓他聯想到了曾經發生過的某些事。
異能是靈魂的至高展現,如果果戈里的異能是這樣的無序和隨性。
那他稍微放縱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吧?
畢竟他們的異能在某種方面來說——擁有相似之處。
反正鎮定劑還沒到,止痛藥也沒得到,他一點也不想在現在再次體會那種痛徹心扉的巨大痛楚,而且在這種佈局已經開始的情況下被挖了眼睛去找人治療的話會很麻煩,無論是費奧多爾還是港口Mafia都在盯着自己的一舉一動。
青木言忽然想起費奧多爾曾說過會把計劃提前,難道對方是想用這種方式逼迫自己露出破綻、放棄佈局嗎?
在距刀尖離那顆漂亮眼球僅有毫米的地方,眼球的主人忽然開口了,“你想知道自由的盡頭是什麼嗎?”
“嗯?”
果戈里動作微頓,居高臨下意味不明地看着這個躺在床上原本一直很安靜的少年,後者凌亂的黑髮鋪陳在柔軟的枕頭上,身上穿着沒有任何花紋的純白睡衣,圓形的領口露出半截白皙精緻的鎖骨,那雙霧霾藍色的眼睛裏仍舊沒有神采,帶着某種虛幻的恍惚,只不過眼眸深處似乎有什麼被掩藏極深的東西即將湧出。
青木言平靜地望着那個跨坐在他身上用膝蓋制住了他手臂關節的少年,對方像是怕他會掙扎把血跡搞得到處都是一樣,用的力氣很大,壓的他骨頭隱隱作痛。
不過也是,沒有人會喜歡血液的黏膩感以及那股鐵鏽味,更別提這還不是自身的血,稍微有點潔癖的人都會嫌棄的吧?
對方聽見這番話后,原本興奮瘋狂的笑意逐漸變得讓人捉摸不透,更像是一種帶着玩弄意味的打量,如同在看蛛網裏瀕死掙扎的蝴蝶。
“你看起來很喜歡一千零一夜童話故事。”
“但我沒有說不給你,不是嗎?”青木言唇邊勾起一抹弧度,“正如我所說的,如果你喜歡我當然會給你,只不過你的意志與思維本能也認定我所說的是謊話嗎?”
“可是——”果戈里刻意把尾音拉長,帶着故作疑惑的誇張感,讓人感覺到某種堪稱是嘲笑的黑色幽默,“你手腕確實沒有受傷,而你的身體雖然虛弱但也沒有虛弱衰敗到命不久矣的地步,即使這樣你也要嘴硬的堅持自己沒有說謊嗎?還是說——”
果戈里低下頭,伸手摸上對方脆弱敏感的脖頸,意味深長地說道:“你想把謊言變成現實,從而來告訴我……你沒有撒謊,沒有欺騙我?”
布制手套布料再好也不可避免的會感覺到粗糙感,更別提對方觸碰上的是致命部位,青木言不習慣與他人近距離接觸,他略有些不適地微微皺了一下眉,看着對方眼眸里不加掩飾的殺意,開始覺得只要自己點頭,對方就能毫不猶豫地伸手掐死他。
青木言微微走神了一會兒,果戈里也沒有出聲催促,他也有些好奇對方究竟會說些什麼。
“但是……”青木言的嗓音帶着某種反問的意味,“你真的是因為這些事而感到被戲弄欺騙想要來懲罰我嗎?”
果戈里聞言唇邊笑容越發擴大,他直起背脊,“那麼——提問,你覺得我是因為什麼事情而感覺被欺騙呢?”
“是因為你覺得我騙你說,我是因命不久矣才被迫選擇在畫中得到精神自由的吧?”
青木言語氣平靜,以與臉上恍惚空茫神色不相符的冷靜口吻說道:“而你曾問過我是否熱愛自由,我當時的回答是當然,建立在這個基礎上,既然命不久矣是謊話,無法創作是謊話,那麼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在欺騙你,你得出的答案是——我對於自由無所謂,所說的一切也只不過是在打發戲弄你,因此你的行動緣由根本在於,我說熱愛自由是謊話,我是畫地為牢自願呆在‘籠子’里的。”
“你比我想像中的要聰明一些。”果戈里微微歪了歪頭,夾在指縫中的手術刀被重新握住,“那麼,你想要說出什麼樣的謊言來保留我們約定的代價呢?”
“謊言?”青木言重複了一聲,他輕笑了一聲,“既然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那我沒有欺騙你哦,就像是你追求的‘自由’一樣,創作者的自由又怎麼不能算是自由呢?”
青木言抬起眼眸,果戈里看清了對方眼眸深處一直被掩藏的東西,就像是對方畫中世界的兩面一樣,平靜翻轉背後——
——是瘋狂與熾熱。
“這是個一切都恰到好處的夜晚,適合上演任何超出常理的戲劇。”青木言這樣說著,他語氣帶着邀請與某種異常的期待,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展現出自己的得意之作一樣,“就像是你所見的光怪陸離那樣,我會向你展現超脫現實框架的戲劇。”
這番話說的極為朦朧曖昧,周圍的空間也開始產生宛如水紋一樣的波動,像是光污染與扭曲,原本從窗口照進來的月光都散發出日暈的模樣,打亂了一切的規則與刻板印象。
果戈里沒有立刻回答,他臉上的神色沒有變化,卻像是因什麼而思考一樣,視線帶有冰冷的審視,注視着不同於之前所見的任何一面的青木言。
半晌,他含笑開口,“如果你又想撒謊欺騙我,那代價可不僅是眼睛。”
青木言微微笑了笑,“但我沒有欺騙你——在自由這件事上。”
尾音逐漸消融在空氣中。
像是揭開了瘋狂的序幕,整個世界頃刻間翻轉。
“歡迎來到我的——「自由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