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錢
看着這寥寥四十三個銅板,章北庭很難忍住不嘆氣。
這點錢,別說贖回宋晏卿的簪子了,就是葯童送來的這副葯,要不是簪子當了的錢還剩下些,都不夠用。
章北庭緩緩數出十四枚銅錢,給到院子裏等着葯童。
葯童拿到錢,叮囑葯要在晚飯後喝便離開了。
趁着宋晏卿找藥罐洗藥罐的功夫,章北庭在灶房裏查看了一圈。
米缸里的米只剩下十來斤了,面大概有三斤左右,油鹽也不多。
就這點糧食,兩個人再怎麼省着吃,也維持不了多久。
章北庭沒有原身的全部記憶,不清楚原身是怎麼計劃今後的。
現在他到了這裏,想要不餓死,就必須在剩下的二十九個銅板用完前找到賺錢的方法。
宋晏卿洗好藥罐,見章北庭在葡萄架下發獃,遲疑了一會兒,上前問道:“家裏有鋤頭跟柴刀嗎?”
“我去找找。”章北庭不確定有沒有這兩樣東西,但前院看起來不久前才整理過,如果不是請人做的,應該就有。
章家以前是開茶樓食肆的,家裏鍋碗瓢盆、罈罈罐罐,各種器皿非常多。
章北庭找了許久,才在灶房的角落裏找到一把柴刀,和一把生鏽了的鋤頭。
“你要柴刀跟鋤頭做什麼?”他問。
宋晏卿道:“何嬸子早上送雞蛋給我們,還帶了一把青菜跟一把很大的蔥,蔥是帶泥的,我想將後院的空地整理一塊出來,下午把蔥種下去,若是長得好,以後就不用買了。”
章北庭剛清點完家產,在沒找到賺錢方法之前,省錢就是賺錢,聞言他立即抄起工具朝後院走去,“我們一起。”
宋晏卿遲疑道,“天太熱了,你回屋裏歇會兒,我去弄就好。”他看着章北庭很不放心,剛才一碗面吃急了些,這人都能不舒服許久,要是在太陽底下曬着了,還不知道會怎樣。
“不熱,我們一起也快些。”章北庭堅定地拒絕,想到屋裏僅剩的那二十九個銅板,他的涼快是從心裏透出來的。
宋晏卿看他執意,沒再說什麼,想着到時候自己速度快些,多做些就行。
到了後院,章北庭才知道宋晏卿為什麼會需要柴刀。
後院跟前院一般大小,豬圈雞圈皆已坍塌,只茅廁應該是修葺過,孤零零地立在靠後門的牆角,其餘的地方長滿了足有半人高的雜草,完全看不出原本是做什麼的。
章北庭站在通往茅廁的唯一一條道上,一時不知該從何下手。
宋晏卿已經拿着柴刀開始割草,想到她們說過章北庭一心就撲在讀書上,對種菜肯定不了解,便提議道:“我們先把草除了,地今天能翻多少是多少,用不完的地可以去何嬸子家買些辣椒茄子豆角的種子種下去,你覺得如何?”
“好。”章北庭點頭,後院的地挺寬的,他們喜歡的蔬菜可以都種上。
在原主的記憶里,這個世界不僅有辣椒,還有玉米土豆紅薯等許多作物,這些都是大靖的開國皇帝統一列國后,派船隊遠渡重洋尋回來的種子。
至今不過幾十年。
“再撒些青菜種子吧。”章北庭道。
青菜生長最快,水肥足夠的情況下,十幾二十天幼苗就可以摘來吃。
兩人說話這會兒,宋晏卿已經麻利地清理出一小塊地方,割下來的雜草也被他整齊地碼放在一處,待晒乾,可以當做柴禾。
章北庭見狀連忙運起鋤頭。
只是沒鋤兩下,他就被一株快到腰間的植物吸引了注意力。
這株植物的分枝很多,一株就佔了一大片面積。
植物頂端尚開着淺藍色的花,下端有些果實卻已經成熟,像一個個黃色的小燈籠掛在枝丫上,十分可愛。
宋晏卿見章北庭蹲了下來,以為是被曬得難受,走近了才發現他正盯着一株草看得入神,“那是近幾年才有的一種草,果子跟燈籠果有點像,不過不能吃。”
“能吃。”章北庭轉頭道,“這叫假酸漿,種子還有個名字叫冰粉籽,做出來的冰粉很好吃。”
宋晏卿想說這草的種子跟芝麻差不多大小,又沒味道,怎麼會好吃,只是看到章北庭仰着頭,臉上被汗水打濕,眼睛卻亮晶晶的模樣,到嘴邊的話就變了,“那我們找個簸箕把這些果子都摘下來?”
“地里的也別砍了,讓它們先長着。”章北庭站起身,細看才發現,夾雜在草叢中的假酸漿非常多。
看着這一叢叢淡藍色的小花和黃色的果實,他眼裏全是喜愛。
兩人去屋裏翻了個簸箕出來,仔細摘下已經成熟的冰粉果。
手指大小一顆的冰粉果,密密麻麻地掛滿了每一個枝丫,沒摘多久,一個簸箕就已經裝不下。
由於摘冰粉果花了不少時間,兩人忙到巳時末,才翻了不到四分之一的地,好在用來種蔥已經綽綽有餘。
回屋休息了一會兒,章北庭想到做冰粉需要熟石灰,便道:“我要出去買點東西,你要一起去嗎?”
“我就不去了。”宋晏卿拘謹道。
章北庭道,“家裏不是沒菜了嗎?我們一同去,看看有什麼想吃的。”
話說出口后他有些心虛,房間裏僅剩的那二十九個銅板,買完石灰不知道還能剩下幾個。
“你想吃什麼告訴我,我去買菜。”宋晏卿連忙道,哪有讓家裏爺們去買菜的,更何況章北庭還是讀書人。
章北庭笑着道:“一起一起。”
說完他快速回屋拿錢袋,又帶了張宣紙。
宋晏卿愣了愣地看着章北庭歡快的背影,許久后緩緩點了下頭。
在這個世界,生石灰已經在許多地方運用,醫館用來消毒,尋常人家放在罈子裏當乾燥劑保存食物。
兩人去附近的雜貨鋪問了才知道,石灰只要兩文錢一斤。
做冰粉所需的熟石灰非常少,於是章北庭道:“我要一文錢的。”
夥計看他一副書生打扮,耐心地道:“一文錢只有非常小一塊,做石灰罈子一般要三五斤才能起作用。”
“夠用了。”章北庭堅持,在沒賺到錢之前,能少用一文是一文。
夥計不好再說什麼,麻利地從罈子裏挑了塊石灰出來,懶得稱就直接遞給章北庭,“半斤只多不少。”
章北庭展開帶來的宣紙,仔細把石灰包好。
夥計好奇道:“您這是用來做什麼?包得這麼仔細。”平常大家買回去做石灰罈子的,都是隨意往背簍里一放,只要不沾到水就行。
“用來做……”章北庭話到嘴邊,想到現在的處境,沒有實說,“用來乾燥紙墨。”
“難怪。”讀書人,對紙墨總是格外仔細,夥計不再奇怪。
買好石灰,接着就是買菜。
何家在他們住的巷口就有一個鋪子,這會兒正是人多的時候。
看到章北庭跟宋晏卿過來,何家守攤的小兒子何海招呼了一句,“章哥要什麼自己挑。”就轉頭去給別的客人稱重了。
來這裏買菜的人大多就住在附近,聽到何海的招呼,有婦人攀談道:“北庭也來買菜啊,你身邊這位是?”
從這些婦人哥兒打量他們二人的眼神里,章北庭覺得他們不知道宋晏卿是誰的可能性不大,不過既然問了,他就大大方方地介紹道:“宋晏卿,我夫郎。”
宋晏卿聽到夫郎二字,難以置信地抬眸看向章北庭。
章北庭會這麼介紹,其實是一時衝動,不過話說出口,他就坦然了,夫郎這個身份,能幫他們二人省去不少閑話。
就是說完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去看宋晏卿。
“挺俊的一哥兒。”攀談的人隨口誇道。
其餘偷偷打量的人,大部分也收回了目光。
可總有那麼一兩個,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裝不知道。
“跟你結親的不是宋家二姑娘嗎?怎麼成了夫郎?”
章北庭還沒說話,就有一婦人嗤道:“宋家不願意了唄,你看今日回門,他們二人還在這裏買菜,就知道宋家看不上他。”
聽到這人的話,章北庭才知道,今日已經是成親后第三日。
雲陽城的習俗跟大部分地方略有不同,女子跟哥兒出嫁后的第三日,娘家兄弟要去接新人回門,不然就當是潑出去的水,以後不再來往。
章北庭忙去看宋晏卿。
宋晏卿抿着唇,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像是已經習慣了類似的言語。
章北庭的心像是被捏了下,酸酸的,有些疼。
那婦人見他們沒搭理,又繼續道:“要我也不願意把自己生的女兒嫁給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家裏開食肆的,卻連麥子跟韭菜都分不清,說一心讀書,鄉試又落第,若是跟了他,怕是連口飯都吃不上。”
這麼傷人的話,若不是有舊怨根本說不出來。
原本在挑菜的那些人沒忍住停下手裏的動作,投來好奇的目光。
“你們還買不買菜,不買菜就別圍在這裏,擋着我生意。”何海嘟囔道。
“不買菜我們來你這攤前做什麼?”
“海小子你這麼大聲做什麼,回頭我要跟你娘說道說道,得好好管管你。”
“這幾個茄子給我稱一下。”
攤子上看起來像是又恢復了熱鬧,只是大多數人的目光總是不停地往章北庭和宋晏卿二人身上飄。
宋晏卿的拳頭緊緊地捏着,心想那婦人怎麼能這麼說章北庭,章北庭明明那麼好,吃的跟他兩人要一樣,不熟悉的活也會努力去做,還認識他不認識的冰粉籽。
章北庭像是沒聽到婦人的話,拉了拉宋晏卿的袖子,指着攤子上切了一半的南瓜道,“我們買塊南瓜吧。”
何海忙着稱重,聽到了便道,“章哥要多少自己切。”
婦人連着幾次被無視,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猙獰,不甘地罵道:“養了你這樣一個沒用的兒子,你那爹娘活該早死。”
章北庭手腕一抖,剛切完南瓜的刀從手中飛出,在空中劃出兩個完美的圈后,“咚”地一聲落下,刀尖狠狠地釘進婦人面前的案板里。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婦人,“你再說我爹娘一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