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章

漂浮在世界間隙的鯨魚球要塞中。

一顆鯨魚球搖晃着機械尾巴，滴溜溜地飄動着，飄過艦橋，來到要塞的中央。在這裏，立着一座巨大的虛幻投影裝置，尚未開啟，顯得隆重而莊嚴。黑白相間的鯨魚球在這裏停住，仰頭望着巨大的裝置，接着恭敬地降低高度。

「族長……主系統，感應到了。我們族人的角，就遺落在貓貓球的領地里。」

裝置中投下一道光束，頭頂機械獨角的少女浮現，整座第一要塞都是她的化身，她以本體為容器，帶着族人與選定的宿主在無盡時空之中遠航。

比起兔兔球的主系統，鯨魚球的主系統顯得十分冷傲，微微點頭之後，她開始發佈廣播。

【第二、第四要塞合併。】

世界間隙的純黑色之中，兩座龐大的要塞緩慢移動，最終合為一體，形成了一個向前的箭頭般的更巨大的要塞。

【艦隊主體，雁翼形前進。】

安排完前進事務，虛幻的投影出的少女向黑白相間的鯨魚球伸出手，鯨魚球立刻飄過去，懸浮在敬愛的主系統手上。

「兔兔球那邊發來消息，請我們與貓貓球方面建立聯繫，但是……消息卻被拒收了。」

黑白相間的虎鯨球愣住，等反應過來，他憤怒地在主系統掌心翻了個跟頭，氣得魚鰭「吧嗒嗒」拍打。

「貓貓球那邊是什麼意思啊？應該是他們主動跟我們建立聯繫才對！就算不答覆關於角的事，我們已經巡航到這裏，按照規定，是要給我們足量的攻略世界的！」

鯨魚球的生存方式十分特別，他們採用巡航制，猶如游牧民族一般，到處遷徙，在一個一個無限世界之間巡航。按照最初的約定，他們每抵達一個無限空間，無限空間的主系統就應當給予他們足量的世界，他們在原地攻略完，就出發繼續旅程。

而現在，貓貓球那邊壞了規矩。

鯨魚球的主系統並不生氣，甚至非常冷靜，她看着掌心氣到噴水的虎鯨球，略作思索。

「懸停補給。」她淡淡說道，「過72宇宙時，再聯繫一次。」

「最初的約定，不可能遺忘。如果那時候得到的反應還是如此怪異，那麼我們的貓貓朋友可能遭遇了不小的問題，需要一些外力相助。」

「如果那樣的話……」

她抬手，虎鯨球搖搖擺擺地飄開，落到地上，機械魚鰭平鋪，恭敬地接收主系統指令。

「如果那樣的話，就圍起來。」

少女形態的主系統投影，露出了與外表不太相符的森然果決的神情。

「通知其他主系統，做好戰爭準備。」

***

主系統的輪環正在瘋狂轉圈，顯出焦灼的心情。有什麼正在發生，有什麼將要發生，可它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也就無從緩解這份焦灼。

正好，1234號前來彙報。

「偉大的主系統，系統2333號和1001號等系統，攻略【大湖】成功，他們的宿主也已經順利返程。」

「已經回來了？」

主系統心中的疑慮和焦躁越來越重，它動用權限，鎖死了幾顆貓貓球系統所在的格子間。

「主、主系統？」

1234號非常忐忑，格子間對他們而言是個恐怖的地方，被鎖在裏面，幾乎像是被鎖在毒氣室里，或者斷頭台上。

「主系統，他們應該沒有什麼做得不妥當的地方吧……」

主系統冷冷說道。

「那可不一定。」

系統2333號正在格子間裏飛快地整理文件和表格，並且幾分鐘內就做完了。想到下班，他就心潮澎湃，興奮激動，幾乎連下班去吃什麼好吃的補充劑都盤算到了。

確認所有要交的表格都沒有錯漏，喜歡找茬的主系統都挑不出毛病來，系統2333號一個衝刺，到了門口，然後急不可耐地等開門下班。

下班！下班！下班啦！

「嘀——」

格子間的門發出響聲，系統2333號狂喜，一尾巴拉開門，一尾巴拉開，一尾巴……嗯？怎麼拉不開門？！

尾巴裂開露出小爪鉤，他開始撓門。

狗領導！放他出去！他已經下班了！

為什麼要把他關在辦公室里！是想逼迫他加班007嗎！他不會屈從的！等他找到按鈕就舉報！舉報！

主系統親自駕臨箱庭，它緩緩來到系統2333號所在的格子間前，打開格子間的聲音外放，本想聽聽系統2333號因為恐懼而顫抖的聲音，結果卻聽到了——

「吱——」

激烈的爪鉤刮門的噪音，讓人有一瞬間的失聰。

「系統2333號！」

「吱吱吱！」

「系統2333號！我在跟你說話！」

「吱呀呀！」

不知道的，以為門裏關的不是貓貓球，而是鼠鼠球。1234號默默關閉了自己的小耳朵，在耳膜穿孔的這個時刻，偉大的主系統也不再重要。

「系統2333號，現在，我要查閱攻略記錄。」主系統忍耐着噪音，「我會一條一條地核對相關數據，但凡發現弄虛作假的情況——」

「當場處決！」

撓門的聲音停止了，主系統還以為系統2333號終於害怕了，不等它得意幾秒，就聽門裏充滿希冀地說道。

「核對完，我就能下班了嗎？」

「前提是沒有問題。」

「加班費呢？」

「……」

主系統怎麼可能給貓貓球加班費！

雖然一直在插科打諢，系統2333號很清楚，這是他與主系統的博弈，就看是他偽裝得好，還是主系統能夠看破偽裝。系統2333號與領導鬥智斗勇多年，基本的信心還是有的，他用尾巴拍了拍胸脯。

「領導，快核對吧，我想下班……不是！」

「領導，快核對吧，我辦事，你放心！」

主系統忍無可忍。

「叫我主系統！」

放心？一點都不可能放心！

它鬧心！

核對開始了，主系統核對得超乎想像的細緻，就連每句對話都會被拎出來單獨聽。系統2333號感到自己正跟主系統坐在棋盤的對立面上，主系統兇狠地瞪視着自己，尋找着他的破綻。

無聲的對峙之中，系統2333號卻似乎聽到了幽幽的聲音。【三三……】

嗯？錯覺吧。

【三三……你怎麼還不下班……】

【三三……你被工作困住了嗎……】

聲音時斷時續，聽不太清，系統2333號也暫時沒心思管，正忙着跟主系統掰頭。他在思考中用尾巴撓了撓頭，紙鳥被他撓到了地上。

【三三……要是你被工作困住了……】

【我就去救你……】

當看到因為BUG，參與【大湖】攻略的宿主與其他無限世界的宿主相遇之後，主系統心中一顫。這個瞬間，它甚至想不管不顧將參與此事的系統貓貓球統統銷毀。

「……你們遇到了別的系統？」

這個肯定無法隱瞞，系統2333號爽快地承認。

「是的。但是因為線路原因，並沒能與那邊的系統聯絡上。」

聯絡上那還了得！

主系統立刻查看監聽記錄，確實沒有直接聯絡上，但是參與大湖任務的宿主們，依舊與另外一個無限空間的宿主有過接觸！

「為什麼不在結束任務的第一時間將此事告知我！」

系統2333號察覺到了主系統的殺意，他心中微微一沉。麻煩了，主系統比他想得更心虛。

「領導。」

「領導有急事的話，要不然先讓我們從這裏出去？」

他的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笑眼彎彎的表情，看出主系統急於離開去先去處理宿主，他得拖住，而宿主那邊……最好能鬧起來。

就靠季倚危了。

飄落到地上的紙鳥從地上支棱起來，翅膀叉腰觀察了一會兒，見系統2333號與主系統隔着格子間的門對峙，頓了頓，不聲不響地躺下了。

「出去？」主系統已經沒有心情再偽裝什麼，眼窩中射出憎惡的白光，「你們就待在這裏面吧，最終的調查結果出來之前，不得移動！」

主系統立刻就要動身先處理宿主那邊，忽然，它感覺自己的圓環自動防禦彈出去了什麼。1234號被彈出去之後又忍痛飛回來，急促地向主系統彙報。

「主系統！那些宿主沖卡了！正在往這邊來！」

主系統一時悚然，宿主們跟貓貓球可不一樣，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心性複雜，狡黠老練，更看重自身利益。所以它一直以來才會花費大力氣去維護與宿主的關係，就是為了這些宿主能夠看在些許情面上，平日裏安分一點。

現在全毀了。

「帶頭的是誰？」

「是、是宿主季倚危！」

聽到這個名字，還身在格子間裏的系統2333號頓時燦爛地笑起來。

好耶！

默契滿分！

聽到這個名字，回身看看尚在格子間裏關着的系統2333號，主系統竟然有種並不意外的感覺。

它之前一直認為，將系統2333號和季倚危湊在一起，是它最英明的決定，既利用了危險分子，又杜絕了吃白飯。

現在看來……

它把兩個鬧心的傢伙湊一起了。

***

另一邊的早些時候，宿主們正從返回裝置中陸續出來。

盛頌時的表情很難看。最後時刻，他竭盡全力，依舊沒能用那隻機械角觸碰到大魚，也就是說，切斷世界連接的計劃徹底失敗了。

他心下頹喪，但餘光忽然瞥見了季倚危的表情，季倚危胳膊底下夾着個風乾牛頭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難道……」

盛頌時心中驚疑不定。

沒有那支機械角，季倚危是怎麼切斷連接的？想也知道季倚危不會告訴他，可只要目的達到，讓他跟季倚危全程手語交流都行！更別說只是不說話了！

所願達成，他們沒有錯失良機，盛頌時的情緒平穩下來。

與季倚危合作猶如刀尖上起舞，可果然還是要跟季倚危合作。

一行人來到箱庭的出口處，他們的系統約定在這裏與他們碰頭。在這裏，季倚危卻出現了一些詭異的舉動，只見他面對牆壁，依舊夾着那個看起來莫名喜感的牛頭骨，開始掏口袋。

第一掏，口袋不幸翻出來了。

重來。

第二掏，出手角度沒有調整好。

重來。

季倚危似乎是在演練什麼，不斷重複着掏口袋的動作，嘴裏還念念有詞，宛如一個嘀嘀咕咕的神經病，過往的宿主和系統都忍不住走得快了一點，非常恐懼。

然而，季倚危都把這個動作練了許多遍了，他們依舊沒能在箱庭出口等來自己的系統，不免有些擔心起來。

「6666號離開【大湖】前跟我說，會很快出來，然後一起複盤一下上個世界增長經驗來着……」江濯有點茫然，在他的印象中，6666號是最認真守信不過的，怎麼會拖了這麼久。

季倚危練習動作的手停住了，他側頭，似乎在聆聽什麼，接着冷笑一聲，順手把牛頭骨戴在了頭頂，動作也不練了，直接原路返回，往箱庭內部走。

箱庭內部設有任務中心，這是服務於宿主們的機構，而任務中心走出去就有一條分岔路，一條通往宿主們自己傳送進任務世界的地方，一條則是系統專用的通道，禁止宿主入內。

而現在，季倚危氣勢洶洶，直奔這條專屬於系統的道路，頭頂的牛頭骨給了他無與倫比的氣勢加成。

有機械人上前警告，前方是系統專屬區域，宿主不得進入，結果被季倚危抬腿就踹翻。擋路的都是些文書機械人，沒有什麼攻擊力，只能依照程序，進行言語上的譴責。

「嗶嗶！宿主請留步！」

「嗶嗶！禁止前進，否則將處以罰款！」

季倚危一腳踩住機械人的腦袋，低聲笑了。

「罰多少？不就是交罰金嗎，我全都……」他說到一半，突然停住，腦袋裏冒出了「勤儉持家」四個大字，話到嘴邊，硬生生貼地拐彎。

「我身後這個，全請了。」

站在他身後的盛頌時：「？？？」

季倚危的勤儉持家理念使他破產。

「嗶嗶！不僅罰款！主系統還將懲罰相關人員……」

季倚危把機械人的腦袋無情地踢到一邊，繼續向前。看着他的背影，盛頌時一下悟了。

「沖卡！」

他急促地說道。

鄭喜悲也興奮起來，他可太喜歡湊這種熱鬧了，跟着季倚危，不沖白不沖啊！說不定就能衝過去名正言順的看看貓貓球的世界了呢！

他哇哇大叫着往前沖，嘴裏還說道。

「法不責眾法不責眾！季哥！跟着你我就敢沖！」

突如其來的騷動也驚動了整個任務中心的宿主，好奇心使然，紛紛湊過來想看看熱鬧，不料在熱鬧里發現了季倚危，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變成熱鬧，立刻一鬨而散。

開玩笑，誰敢看季倚危的熱鬧？

「……等等。」

這一聲很輕，卻成功讓想跑的宿主腳粘在了地上。

周月出與盛頌時對視一眼，知道機會來了。

「是這樣的，我們絕不是無事生非，只是……」周月出停頓了一下，「我們的上個任務世界，出了一些BUG，導致我們遇到了另一個無限空間的宿主。」

這下，人群中傳來了一陣壓抑的喧嘩。

另一個無限空間的宿主？

除了季倚危據說是另外的無限空間流放過來的，他們與另外的無限空間長久以來全無交集，並且下意識地認為這種全無交集是正常現象。

「我們發現了一些奇怪的地方。」盛頌時沉聲接口，「事關全體宿主的利益，我們想問問主系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而且在場的各位，也理應有知情權。」

盛頌時望向季倚危，他們這些人經歷聯合攻略，也算是有了一些默契。系統是智慧生命這件事是絕不能現在說出的，但是他們可以說出別的信息，說出他們與其他無限空間不一樣的地方，動搖主系統的威信，埋下懷疑的種子。

最適合說出的信息，無疑是系統與宿主一同進入任務世界這件事。

就由季倚危來說出吧。

季倚危沒有推拒，他眼底浮現一層奇怪的光，後來盛頌時才明白，那種光的名字叫——

「其他無限空間的宿主，可以把系統揣進兜里隨身攜帶。」季倚危緩緩說道手上還微微比劃着，「你們懂嗎？小小的那麼可愛……揣兜里……隨身攜帶……」

到最後，已經變成了某種幽幽的囈語。

「憑什麼……好羨慕……憑什麼……」

就像騎自行車一個急剎然後嘴啃地，盛頌時痛苦地閉上眼睛。

他早該想到的！季倚危的腦迴路就那樣沒救了！還有季倚危眼裏那種泛綠的光，完完全全就是妒忌啊！

「事實上，在別的無限空間裏，系統與宿主會共同前往任務世界。」盛頌時勉強把氣氛補救了回來，這下，就算大魔王季倚危還在場，全場也一片嘩然。

不好說系統隨身對完成任務有利還是有弊，每個宿主的想法不同，可是無論如何，如果其他無限空間都那麼乾的話，至少應該給他們一個選項才對。

「其實我覺得，主系統……是怕了。」

江濯以只有自己人能聽到的聲音低低說道。

「一同進入任務世界，意味着同生共死。別說系統是智慧生命，就算只是程序，也多的是人會產生深厚的感情。」

「主系統……明顯不希望宿主和系統產生感情。」

其他人一時都很沉默。

他們先前全都被主系統算計住了，唯一跳出框架的，只有一個季倚危。他就是喜歡系統2333號，就是把系統2333號當成獨立的個體，主系統的妖風刮不到他們兩個，他們之間的感情純度驚人。

宿主之中，雜亂的聲音漸漸匯聚成了一個。

「為什麼與其他無限空間不一樣啊，有什麼說法嗎？」

「乾脆去問問主系統吧。」

還有些宿主看着季倚危，他是從其他無限空間過來的，一直不知道這件事嗎？

「我之前沒有綁定過系統，也不太關心。」

季倚危淡淡說道。

在其他無限空間裏，他的工作重心在別的事情上，任務都只能算掩飾和賺外快而已，更別提綁定其他系統。

他只接受三三。

宿主們一致決定，去找主系統問個清楚明白。他們不知道主系統此時此刻在哪裏，不過往系統那邊找找准沒錯。其實說實話，雖然被限制得死死，宿主們也不是不好奇系統那邊的情況，在他們出任務的時候，他們的系統是個什麼狀態？

現在人那麼多，法不責眾，主系統平日態度也和藹，乾脆衝過去看看？

主系統萬萬沒想到，平日捏出來的和善外表、對宿主們的殷勤周到，此刻居然反過來刺傷了它自身。

錢大發此刻也在任務中心裏，他來得晚，本來是打算來接一接這些人，見場面躁動，有些迷惑，跟着人群烏泱泱往系統專屬的區域走。鄭喜悲悄悄溜到他身邊，錢大發正愁雲裏霧裏，連忙問道。

「怎麼回事？這就開始造反了？」

鄭喜悲很無語。

「還不到那地步，我們藉機去看貓貓。」

看貓貓！

錢大發腦子裏那根弦一下就綳斷了，理智當場蒸發，只剩貓貓球在腦子裏滾動，「嗷」的一聲，沖得比季倚危還靠前。

任務中心除了宿主，還有一些貓貓球在，此時都懵了，不知道該不該阻止、該怎麼阻止。

貓貓球的論壇上，一個驚慌失措的帖子升了起來，甚至蓋住了先前的千手觀音喵。

【救命！宿主們要去參觀我們的小盒！】

配圖是系統2333號的一張舊照，屏幕上表情一眼睜一眼閉帶頑皮的吐舌，在格子間前用尾巴比大拇指，附有文字——

【這個小盒才是你永遠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