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無限正版,盡在晉江
廂房裏燭台撩着火苗,月光從外面淌進來,傾了一地幽色。
蕭衍立在深夜的燭火里,目光凝聚在那張臉上,久久沒有挪開。他的手不自禁虛握成拳,卻是克制着動也未動。
男人青綢上泛起的光澤,讓他想到了暮冬的夜,也是此般顏色,黑里滲着青。
恍惚間,眼前又浮現出舊日的場景。聖湖的水很冷,冷到砭骨,他的頭被深深按在水裏,動不得半分。
蕭衍被嗆的喘不上氣,湖水浸透他的衣裳,讓深夜裏的寒意徒增。
身後有人用手緊壓住他的脖頸,不讓他起來,身上的傷口泡了水,腫脹后又潰爛,疼痛一分分侵蝕了他的感官,讓他變得麻木。
蕭衍下意識掙動兩下,換來的卻是更深的窒息。
“蕭衍,你說你老子娘怎麼就生了你這麼一個賤.種,從小克父克母不說,謝懷霜收你入門沒個一年,就被你給害死了,後來要不是晏頃遲嫌你可憐,給你抱回來,你現在指不定還在哪個勾欄里當小倌呢,你又有什麼資格跟我平起平坐?”那人嗤笑着,扣住蕭衍的後頸,將他猛地拽起來。
蕭衍被迫抬起臉,艱難地喘息,他喉嚨里全是濃重的腥膻,呼出的熱氣濕潤而黏膩,撲在面上,轉瞬就變得冰涼。
身後站着無數弟子,圍堵在寂寂的夜裏,像是觀戲的人,居高臨下,冷眼旁觀着一切。
“你倒是會走捷徑啊,勾引你師叔上位,也不害臊,”那人捏住他的下顎,迫使他對着自己,嗤笑道,“怎麼樣蕭衍,半年前你到晏頃遲那揭發我,說我禍盈惡稔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會落得這個下場?”
蕭衍意識昏沉地翕動嘴唇,想要說些什麼,然而對方絲毫沒有讓他開口的意思,以一種鄙棄地目光將他打量一番,接着諷刺道:“好看,都淪落到這番境地了,還是這麼漂亮,眼睛亮的跟勾魂似的,難怪晏頃遲喜歡把你養在身邊。”
扣在頸脖上的鐵鐐越收越緊,不多時,便有血痕滲出來。
蕭衍疼得冷汗淋漓,冬夜的風在湖面上方呼嘯徘徊着,他聽不清風聲的嗚咽,緊貼耳畔的只有無休止的嘲笑與謾罵。
那人接著說:“可那又怎麼樣呢?野.種就是野.種,你就是入了宗玄劍派的門,也改變不了你這個賤命,別他媽以為翻身給人.騎,就能麻雀變鳳凰。喘啊,喘給我們聽聽,讓我們見識見識你是怎麼一副賤骨頭在晏頃遲身.下承.歡的。”話音未落,他一腳將蕭衍踹翻在地。
蕭衍渾身浸在骯髒的血漬里,臉就沉在泥濘邊,心口的悶痛讓他大腦變得混沌遲緩,他抬不起身,就只能用微弱的聲音喃喃道:“我沒有……我沒有勾引晏頃遲……沒有……”
他一邊又一邊的重複着,作着毫無意義地解釋,換來的卻是旁邊人視如敝履地哂笑,那群弟子們始終以一種觀戲人的姿態諦視他,冷淡的眼睛裏泛起嘲諷的憐憫。
“放你娘的狗屁,晏頃遲都在掌門那親口認了,你還在這自欺欺人呢?”那人蹲下身,惡狠狠地扼住他的脖子,啐了一口,“我先前稱你一聲師弟,那是給你臉,你既然不要,就怪不得我無情了,不知好歹的雜.種。”
蕭衍被掐的逐漸透不過氣,他掙扎着,在混沌中費力地喘息,眼前全是浸了水的重影,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漲潮的水淹沒,強烈的窒息感湧上來。
“你說咱們也算是同門師兄弟一場,當年的事你裝瞎,不就什麼都過去了嗎?你為什麼非要和老子過不去呢,嗯?你賤不賤吶。”
視線里的景色在轉淡,蕭衍呼吸越來越艱難。
“不過幸好,老天有眼,叫人給我放出來了,還讓我看到了被扔進無池的你,真是天道好輪迴,”那人忽地鬆手,拍他的臉,“你害老子被關在天牢吃盡了苦頭,你在外面倒是知道快活,夜裏面喘兩聲,連他媽修鍊都省了,是不是啊,蕭衍?”
蕭衍蜷曲起來,劇烈地咳嗽,他知道自己今日落得這番境地,是條狗都能在他頭上撒泡尿,他反抗不得。
殘喘尚存,他唇角卻忽然漾起一抹笑意,帶着深深的嘲弄:“好師兄,當年你想撈好處,勾結外教,滅了江氏滿門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樣的下場,我不過是順水推舟,送了你一程而已,又何必如此置氣?”
他不等對方回應,又滿是惡意地笑起來:“師兄啊,你的仇敵從來都不是我,是江之郁,是對江之郁念念不忘的晏頃遲啊。我賤命一條,你殺我,可以逞一時之快,可你難保後顧無憂,你該不會以為我死了,晏頃遲就會放過你了?”
他面頰上都是臟污血穢,卻偏偏目色清亮,透着悲憫:“你好天真吶……我在下面等着你呢!”
“蕭衍!”那人聞言,登時目眥欲裂,伸手將蕭衍重新拖拽起來,不給他反應的空隙,再度將他按進水裏,“去你媽的,死到臨頭還在這狗仗人勢,老子這就讓你清醒點!”
寒冷的湖水猛地灌入口鼻,耳邊的咒罵聲戛然而止,蕭衍被那群人死死按住,沉入無邊的晦暗。
……
廂房裏的燭台在夜風裏明明滅滅,蕭衍沉默着,火苗的光恍惚撩到他臉上,將他從塵封的過往中喚醒。
記憶里的面孔和眼前人的模樣逐漸重合,蕭衍面無表情地望住那張臉,玩味兒似的將他的名字在心裏輕輕念了一遍——裴昭。
閣老最得意的門生,私下裏卻是個放浪形骸的壞胚子。
當年江氏之事裏就有他的涉足,然而耐不住他生來高貴,父母仙道貴胄,后又師承白辭先閣老,晏頃遲就是要殺他,也不得不給白辭先面子,事到最後,眾長老竟然硬生生將這事壓了下來,裴昭不過是在天牢裏被關押了半年,便又給放了出來。
裴昭記仇,但他不會將這筆賬記在晏頃遲頭上,他沒那個能耐,就只能陰惻惻地盯住蕭衍。
羞辱,謾罵,將人折磨得生不如死,蕭衍嘗過這其中滋味,不好受,可他都受過來了,現如今,他看見裴昭仍然恣情縱.欲地坐在這裏,心裏反而格外難受起來。
裴昭要是今晚死在這裏,實在是太便宜他了。蕭衍微抿起唇角,看着坐在廂房裏人,眼中笑意又浮了出來。
他要讓裴昭死,但絕對不是一走了之的死。
廂房裏香氣太重,熏得人昏沉,裴昭翹腿坐在椅上,手裏捏着玉杯把玩,他似乎是在擔憂什麼事,整個人都惆然不已。
“公子三月未見,今夜怎麼捨得來了?”十三娘又為他斟了杯酒。
裴昭呷了口酒:“義莊今晚出了點事,他們都忙去了,我才有空來吃花酒。今日之後,估計還得有段時間見不着,你可別思我成疾。”
十三娘嬌笑,順着他的話茬問:“是走屍的事嗎?前些日子也聽聞了不少。”
“是也不是,”裴昭將酒盞置於桌上,摟美人入懷,打趣道,“許久未見,十三面色倒是更甚從前了,是不是遇到什麼名門貴客,給你嬌養着了?”
十三娘是個聰明的女人,她知道有些話只能點到為止,不能直抒,於是嬌嗔道:“瞧裴公子這話說得,貴客倒是有,但可沒有嬌養我,他回回來,只留小半個時辰,吃茶閑聊而已,其他的,好像也沒什麼。”
“真就如此?”裴昭刮她鼻子。
“真就如此。”十三娘髮髻被蹭掉了些,她被摟着,咯咯直笑,“公子且放心,他興許真就是寂寞了呢,我們之間的事,他不會知道的。”
裴昭笑而不語,他連喝了幾盅酒,才滿是酒氣地說道:“今晚義莊之事,有點棘手,怕是要牽連出不小的麻煩,我今個兒來,也是為了提醒你,以後做事悠着點,上次的賣掉了,這段時間就暫且收手吧。”
十三娘見他總算講到正事上了,壓低了聲兒,附耳問道:“義莊今晚到底出了什麼事?”
“出了點岔子,今晚不知哪裏來了個邪物,攪亂了義莊,”裴昭醉醺醺地說,“姓晏的帶人去查了,要不今晚怎麼有空來你這兒呢。”
“那邪物是……”十三娘模稜地問。
裴昭:“邪物是怎麼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點子扎手。”
十三娘稍稍會意:“那阿松那裏,不要緊嗎?”
“呵,阿松……”裴昭哂然一笑,“我讓阿松盯梢,他早就跟我們是同條繩上的螞蚱,斷然不敢將此事說出去,他便是說了,也沒人會信,而我也會要了他的命,到時候人財兩空,這買賣可不划算。”
十三娘點頭,又道:“上批屍體,我已經按照吩咐處理掉了,還是同一個買主,賣了個好價錢,您要不要過目一遍帳?”
“不必,近來門派事多,這些麻煩能省一點是一點,你那位貴客,怕是今夜過後,也要盯緊義莊咯,”裴昭躺上羅漢榻,似是有些乏了,他閉眸說道,“另外,你下回告訴那人,別他媽犯神經,太歲頭上動土,活得不耐煩了,天天在西邊放走屍,要是給姓晏的查出來,大家就一起死好了,誰都別活。”
“妾身明白。”十三娘把酒喂到他嘴邊。
蕭衍隔着虛掩的門,將事情聽得真切。看來,城西的走屍並非偶然,而是有人在煉屍,為他提供屍體的,正是裴昭,裴昭收買了阿松,用最直接的方法來獲得貨源。
而十三娘是青樓花魁,人脈汜博,還多為修士,讓她來當這交易的中間人,再妥當不過。
他們將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算盤敲得直響。
蕭衍摸了摸自己的荷包,裏面鼓鼓囊囊,心想難怪一個守墓人能有這麼多錢財,原來是有人在暗度陳倉。
酒意上頭,裴昭越喝越焦灼,上回晏頃遲就是查到他的行蹤,才來了瀲花坊,要不是自己察覺了,故意叫人去走露風聲,讓晏頃遲進窯子的消息鬧得人所共知,他現在就又該在天牢裏關着了。
晏頃遲絕非善茬,惹不得,這事兒要真查自己頭上就麻煩。
今晚義莊之事,是個轉機,那邪物雖不知是誰派來的,但卻是給自己栽贓的一個好機會,就算晏頃遲發現了義莊走屍的端倪,他也可以把屎盆子扣那邪物身上。
思及此,他驀然睜眼,卻突然發現,廂房的門是敞開的,沒關實。
“他媽的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