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知不覺中又迷迷糊糊的不知身處何地，恍惚間有人捧起了自己的腳，塞進了一雙繡鞋之中，沈雪敏抬頭看見是丫鬟綠蕪，正要開口卻聽見屋外傳來斥責叫罵聲，隱隱約約是有人在爭執，李茵看向綠蕪：“外面是誰，怎的如此喧嘩。”

八角臉上顯露出幾分嫌棄之色，撅了噘嘴道：“還不是那宋嬤嬤，仗着手中有點管事的權力，便一味託大，嫌我們院子孝敬不夠，想着法子剋扣炭例呢，原本該有的冰塊，愣是被她換成了碎冰，擱不上多久就成冰渣了，佩兒氣不過，找她理論呢。”

沈雪敏起身由着綠蕪替她更衣，狀似無意的問道：“什麼時辰了？”綠蕪籠起沈雪敏的如瀑長發，挽了一個追月髻：“這會兒該是未時了。”

沈雪敏走到院子裏時，恰好看見佩兒和宋嬤嬤爭得面紅耳赤，只是佩兒一個大姑娘，哪裏罵的過那老虔婆，只能聽着宋嬤嬤嘴裏不乾不淨的埋汰人，直把佩兒氣得眼睛通紅。

沈雪敏看見兩人不依不饒，宋嬤嬤醜陋的嘴臉可鄙可憎，嘴角微微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走上前道：“佩兒不懂事，宋嬤嬤莫要與她計較。”

宋嬤嬤聽了愈發得意，還不忘剜了茴香一眼：“喲，大小姐怎麼下床了，身子可爽利了？”

“勞嬤嬤關心。”沈雪敏話語溫柔。

宋嬤嬤拿喬道：“不是老奴多嘴，大小姐院子裏伺候的該上點心了，實在不行，老奴去稟了夫人，換幾個和氣伶俐的，也好過那些不知輕重，只會衝撞主子的。”佩兒一張俏臉氣得煞白，被沈雪敏掃了一眼，於是咬着下唇並不搭話。

沈雪敏看綠蕪一眼，綠蕪便從袖中取出兩個銀錢遞給宋嬤嬤，宋嬤嬤涎着臉瞄了幾眼，卻沒有伸手去接。

綠蕪把銀錁子塞在宋嬤嬤手裏，宋嬤嬤才笑嘻嘻的道了謝。

等宋嬤嬤離開，佩兒氣得跺腳：“小姐，你看她！耀武揚威的模樣，沒得讓人嫌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這裏的管事嬤嬤呢，不就是個聽差遣的么，狂的沒邊了。”

綠蕪瞪她一眼：“你這妮子，少說兩句吧，還嫌小姐不夠事兒多麼，她狂她的，自有人收拾，要你在這裏上躥下跳的。”

佩兒憤憤撅了噘嘴：“小姐莫要生氣，小廚房還煨着銀耳羹，我去端來。”

沈雪敏回屋寫了一封信，遞給綠蕪道：“你明日將這封信交給宋嬤嬤，讓她送去二門處，旁的就不用再管了。”

綠蕪眨眨眼睛：“那婆子定會偷奸耍滑，小姐怎麼放心，不如讓佩兒去送。”

沈雪敏隨手畫完最後一片梅花，把畫紙提起來欣賞，赫然是一副寒梅圖，梅花傲雪林立，枝幹蒼涼遒勁，花瓣殷紅似血，彷彿是百年血玉熔煉成那一抹殘紅，又像是百尺地心的融融岩漿，血脈噴薄，生生不息。

“不必了，還只怕她不做手腳呢。”沈雪敏抖了抖畫紙，湊上去吹了幾口，有些乾涸的紅梅更加嫣紅沁血，沈雪敏滿意的笑了，獻寶似的對綠蕪道：“你看我畫的好不好？”

綠蕪眉眼彎彎：“小姐畫的自然是好的，這梅花跟真的似的。”

“綠蕪入我畫好不好，我一定把你畫的美美的。”沈雪敏誘哄道。

綠蕪聽了嚇了一跳，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綠蕪只是一個下人，怎麼能作畫。”

沈雪敏看着綠蕪率真的模樣，心思一動，上前幾步握住她的辮子把玩着，她的辮子又黑又亮，編成粗粗的一條垂在身側，幾乎及腰。

綠蕪對於沈雪敏又揉又捏的行為只當沒看見。不知從何時起，二小姐就變得怪怪的，自己可不能着了她的道。

沈雪敏終於只好放棄，懶懶攤回扶椅上，活像是一隻綿軟的無脊椎動物，攀附在了椅子上，無縫連結到可怕的地步。

綠蕪心中有些不安，拿來了一個抱枕：“小姐........”

沈雪敏哀怨的看綠蕪一眼：哼，好無情的小美人。

芳菲院裏，宋嬤嬤站在堂中，臉上掛着謙卑又討好的微笑，滿臉的褶子堆成一朵大麗菊的模樣，滑稽又可笑。時不時看一眼站在王氏身側的林嬤嬤，希望能看出幾分端倪，只可惜林嬤嬤眼觀鼻鼻觀心，充耳不聞，嘴角的紋路甚至還有幾分凌厲。

王氏終於放下了信紙，宋嬤嬤吊起的心也微微松泛了一些，滿臉儒慕地看向王氏，幾乎不願意疏漏她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她這可是得罪了二小姐來討好王氏，怎麼說也得撈點兒好處，宋嬤嬤掂量掂量王氏手上的手釧，心中難掩雀躍。

王氏也看過去，宋嬤嬤立時低下了頭，心也跳快了幾拍。

王氏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蔓延，最後看上去溫和而慈愛。

“有勞宋嬤嬤了，嬤嬤還要趕着去送信，我就不多留了。”說完，王氏睇了林嬤嬤一眼。

林嬤嬤會意，從腰間摸出一個荷包塞給了宋嬤嬤，宋嬤嬤嘴上說著千恩萬謝的話，手裏已是攥緊了荷包，點頭哈腰的退出去了。只是走到了沒人的地方，掂了掂荷包，吐出了一口口水。

林嬤嬤半蹲着拿美人錘給王氏松泛筋骨，王氏半眯着眼睛。

林嬤嬤斟酌道：“二小姐為什麼會讓宋嬤嬤送信，宋嬤嬤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王氏睜開半眯的眸子：“她是吃准了那老虔婆會把信送到我的手裏，故意寫給我看呢。”

林嬤嬤驚訝道：“沒想到二小姐還有這個心思。”

“送去恭肅王府的，頂破天了就是些寫給郡主的信，閨閣女兒家的親熱事情。”王氏捻起桌上的一枚葡萄放入口中，細細的咀嚼，汁水在一瞬間爆開，整個口腔都是甜膩膩的香氣：“不過只是在信的末尾有兩行小字“見字如晤，不負汝托，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沈雪敏最近喜歡上了畫畫，用的還必須是上好的宣紙，頂級的狼毫筆，貴重的青州紅絲硯。

王氏進來的時候，沈雪敏正在洗筆，王氏看着一桌子琳琅滿目的玩意兒，心中只覺得膈應，偏又說不得什麼，誰讓人家有一個金尊玉塑的親哥哥撐腰呢。

沈雪敏歪頭一笑，說不出的俏皮可愛，似乎還有幾分歡喜：“母親來了，綠蕪看茶。”

說著也沒有放下筆，支着下巴想了一會，才添上了幾筆。竟是把王氏晾在了一邊。

王氏深吸一口氣，跟她計較什麼，不過是個有娘養沒娘教的東西。轉眼一想，這罵的可不對，怎麼連自己也罵進去了，真是氣糊塗了！

王氏故意重重的擱下茶碗，茶蓋碰擊之下叮鈴有聲。

沈雪敏皺了皺眉，看王氏一眼，見她正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後知後覺問道：“母親是有什麼事嗎？”

王氏火氣一下子就竄上來了，說的什麼話，沒事誰來你這裏找不痛快。

王氏開門見山道：“你寫信給郡主了？”

沈雪敏笑嘻嘻道：“是呀，宋嬤嬤告訴母親了？”

王氏冷哼一聲，沒有接茬。

“嗨，這麼點小事兒也值得母親跑這一趟。”沈雪敏放下毛筆，笑吟吟看向王氏。

王氏看見她這副模樣就來氣，跟團棉花似的，怎麼打都是軟綿綿的，沒力道。

沈雪敏澹然道：“我知道母親想問什麼，但我答應了郡主不能說，如果母親真的想知道，不如去問四妹妹。”

王氏瞪大了眼睛：“雪菲？她怎麼摻和進來的？”

沈雪敏道：“說起來這事還是四妹妹挑起來呢，她沒有和母親說過么，真是不應該。”

王氏哪裏還有心思待下去，匆匆便離開了。

沈雪敏看着桌上撒出來的茶水，悠悠嘆一口氣：“可惜了這上好的西湖龍井了。綠蕪，再泡一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