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雖然過了三伏天,但日頭依舊火辣,坐了沒一會兒,沈雪敏已是捂出了一身汗,便帶着綠蕪去凈房換衣服。
路過馬廄時,卻看見幾個少年圍着一人,那人身上都是馬糞,頭髮凌亂,衣衫不整,嘴角也磕破了皮。
沈雪敏認出是那個馬上瘦弱的少年。
段清抬起頭看了沈雪敏一眼,眼睛晶亮晶亮的,沒有懊喪沒有怒意,只是有着如水般的清澈。沈雪敏心中一動,這眼睛生得真好。
沈雪敏看清段清的模樣,十足十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正太,笑起來眉眼彎彎,眼睛像是新月形的皓月,纖長的睫毛投下兩片陰影,嘴唇有些蒼白,許是驚嚇過度,低着頭一言不發,目光沉沉,表情隱忍而內斂,讓人沒來由的心疼。
沈雪敏拍拍綠蕪,走到遠處,問道:“早上讓你帶的薄荷油呢。”
綠蕪從荷包里摸出了一小瓶綠色液體:“小姐被蚊子咬了嗎?”
“沒有。”
綠蕪一臉的好奇寶寶模樣,沈雪敏卻是看着她忍不住壞笑,綠蕪隱隱嗅到了一絲不安,小姐笑得她心裏發毛。
沈雪妙扯了綠蕪一把:“走吧。”
片刻后,沈雪敏帶着一臉獃滯的綠蕪回到了馬廄邊,綠蕪依舊是有些回不過神,小姐剛才做了什麼,不對,是她們做了什麼,她們居然進了男子的恭房,還把薄荷油抹在了地上。綠蕪越想越不安,竟是掩面嗚嗚嗚嗚哭了起來。
沈雪敏拍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沒事兒的,一回生兩回熟,以後就習慣了,有我一塊肉就有你一口湯,剛才沒人看見的。”
沈雪敏掰着指頭開始數數,等數到九十九下的時候,恭房的方向傳來兩聲哀嚎,然後便是一陣罵罵咧咧的抱怨。
馬廄里的人也再沒心思折騰小正太,推推嚷嚷的去看熱鬧了。
小正太捕捉到了沈雪敏的目光,靜靜看向她。沈雪敏抿了抿嘴角,對着他眨了眨眼,走過去矮下身子認真地看着小正太道:“不管你活成什麼狗樣,都要相信前途無量。”
小正太突然笑了,對着沈雪妙,笑得甜美,彷彿摻了蜜一般。
沈雪敏先是愣了一愣,而後有些心疼,這是一種鄙薄的討好的笑,少年的面容彷彿精密的儀器,連嘴角裂開的弧度,微彎的眉眼都是刻意計算過的。
沈雪敏心裏的哪一處有些觸動,伸出手想要揉揉小正太的頭髮,但手伸到半空中,小正太的神色一變,雖然依舊眉眼彎彎,但眼中卻是變得冷意森森,直勾勾的看着沈雪敏,彷彿是一頭獨狼,嗅到了某種危險。彷彿沈雪敏只要妄動,他便會啃噬骨血。
但也只是一瞬,倏爾之間小正太又恢復了諂媚討好的模樣,幾乎讓沈雪敏以為自己看錯了,只是愣了一愣,沈雪敏的爪子還是揉上了小正太的腦袋,還報復性的搓揉了幾下,原本就不甚順滑的頭髮變得更加乾枯了,沈雪敏終於滿意了。
小正太似乎怕沈雪敏沒有盡興,還把頭湊近了沈雪敏。段清覺得,既然沈雪敏願意與自己親近,那便是可以利用的人,用自己的獻媚討好一個或許對自己有用的人,怎麼看都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臉皮這種東西,他早就沒有了,良心這種東西,早就被踐踏碾碎了,那還有什麼不能失去的呢,都是為了活下去罷了,如果扮個奴才相能讓主子高興,何樂而不為呢,反正自己就是個賤人,取悅別人早就是習慣了。
回去的路上,沈雪菲和沈雪妙談論起了奪下魁首的少年,沈雪菲不屑道:“外室養的野種罷了,不過是運氣好,但他今日如此顯眼,少不了被收拾。”
沈雪妙聽見沈雪菲的措辭,不由皺了皺眉頭,也不接話,反倒是五小姐沈雪玲捂着嘴驚呼:“他就是那個寶親王的私生子?”
沈雪菲輕輕哼一聲:“也不知是哪個糊了心智,讓他上場,也不嫌丟人,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真是沒勁。”
沈雪敏隱隱想起了一些傳聞,寶親王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但向來風流瀟洒,放蕩不羈,為言官所詬病,日日眠花宿柳,留戀風塵之地。
但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他寵幸的一個青樓女子抱着一個孩子找上門來,非說是寶親王的種,還拿出了證據。因為是個男孩便被留下了。
就在眾人以為女子將母憑子貴的時候,那女子放下孩子,依舊回了勾欄瓦舍。只是令人唏噓的是那孩子的際遇,雖然流着一半皇家的血統,但有一個青樓女子的娘親便是他最大的恥辱,免不了被人看不起,這樣的身份生活在皇室的陰司里,必然承受了常人難以忍受的一切。
這一夜,沈雪敏睡得極淺,只覺得頭痛欲裂,陷在夢魘之中難以解脫,只見夢中一男子一身青衣妖嬈,風華萬千,只是神情狠厲,猶如來自修羅地獄的魔剎。
只見他放下懷裏的女子,撿起地上的長劍,慢慢走向自己,每走一步都似乎都是踏着累累枯骨,濺起斑斑血滴。
他嘴角勾起一個涼薄的弧度,更讓他顯得如鬼如魅,如幽如靈。
沈雪敏躲避不及,胸口一痛,長劍沒柄刺入她的胸口,血水瞬間洇濕了衣衫,蝕骨的痛意讓她禁不住渾身打起了顫。
失去知覺前,只見那男子揚唇一笑道:“你既敢傷她,我便要你萬劫不復。”
沈雪敏苦澀一笑:“難道對你來說,曾經的海誓山盟,花前月下還比不上那張臉么,難道你說的非卿不娶,恩愛纏綿還比不上她的身份么,我又何曾害過她?”
畫面一轉,一間華麗的書房中,男子穿一身黑袍,姿容絕世,只是長發披肩,多了几絲倦怠的慵懶,說不出的魅惑。
雖然手執一本奏摺,但心思卻不在此。
門被輕輕打開,一美貌女子笑吟吟站在門邊,歪着頭俏皮道:“老爺在想什麼?”
男子放下奏摺,寵溺看向女子:“這麼晚,你怎麼來了?”
女子眉眼彎彎:“大人忘記喝葯了。”
男子有片刻的失神,曾經那人也是這般軟玉生香,溫柔體貼,只是如今......
待女子離開,男子呢喃道:“丫頭.....”終是抵不過喉頭裏的腥甜,嘔出了一口鮮血,自嘲一笑,終究還是錯過了么。
沈雪妙猛然驚醒,身上冷汗涔涔,想起夢中的男子,她眼中劃過深切的厭惡和仇恨。片刻失神過後,心思才安定了不少,隨手披起一件輕紗,赤足便踩在了磚地上,石磚有沁人肺腑的涼意,即使是在夏月,彷彿都冒着寒氣,雖然傷身子不說,但稍稍熨帖了沈雪敏燥熱的心情,雪白如玉的嬌足踏在地上柔弱無骨,彷彿是北山之巔的一模雪色,玉白可愛。
沈雪敏徑直走到了梳妝枱前,一屁股坐在了椅墩上,彷彿這幾步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憋悶,一揮手掃落了桌上的眉黛口脂,夢中的場景是如此真實,讓她無力招架,她有些懊喪的把頭埋入手臂中,為什麼她就沒有看清那人的面目,他憑什麼傷了自己還能溫香軟玉在懷。他以為他是誰,天皇老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