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再亂一點
榮扎這一抓,心中一定,不由嗤笑出聲,“想栽贓陷害我圖喀爾部,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那弘雅一顆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卻一動不動,僵着身子漲紅了臉,楚雲起心想,這是怎麼了?一臉便秘樣。
那弘雅是憋得慌,幾次話要出口腳要邁步,卻都被一個人制止了。
他斜對面,那健壯漢子目不斜視的盯着腳面,唇角微不可見一抹笑意昭昭。
“嗯?”
寂靜里驀然一聲疑問的鼻音冒出,那健壯漢子唇角的笑意更盛了。
臣娘雙手托着黑羽箭,高舉過頭,遞到燕回面前。
燕回沒有接箭,素來溫和的一雙眸子裏看不出喜怒,眾人皆以為他即便不發作也要問責到那弘雅頭上,可他卻一聲不響的回了帳。
榮扎隨即跟過去,路過臣娘時,剜了一眼她手中高舉的“黑羽箭”,鼻子裏冒出一聲冷哼,沒有箭頭的黑羽箭在陽光下一絲光芒也無,包着黑布的頭部是絕傷不了人的,一眼便知是未及弱冠的孩子拿來練箭的玩物,榮扎眼皮一掀,從臣娘臉上一掠而過。
他這一停頓,楚雲起已先他一步跟着燕回進了帳,順便謝絕了訪客。
那廂腿軟被扶起剛要追過來的那弘雅接了榮扎厲害的一眼,白眼一翻差點要暈過去,臣娘正把箭扔了想去洗個澡換身衣服,抬頭恰恰見到那健壯漢子看似扶住那弘雅實則掐的他疼到無法一昏了事,突然起了一絲異樣的感覺,這感覺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如何熟悉。
楚雲起跟着燕回入帳,燕回默然不開口,楚雲起便也笑看,立久了腿酸,他抄起身旁几案上一盞茶,正要湊到嘴邊,忽然眉頭皺了皺,誰的嘴那麼臭,這上好的冷茶香都被沾染臭了。
他順勢一轉把茶遞到燕回面前,笑道:“想清楚了?”
燕回目光落在茶上,那茶盞中茶色淺淡,微微蕩漾里映出楚雲起那張並不怎麼好看的臉,可此時那張臉上的那對眯縫眼中,卻閃着一種光,一種不像楚雲起平日做派的光,那光芒里,有少年稚氣,卻也有風霜,還有一絲讓他內心搖擺不定的東西,像一扇久閉塵封的門,忽然就在他面前起了一條縫,這條縫裏透出些微的光亮,照在他的臉龐。
燕回看向楚雲起,伸手。
楚雲起一開始還有些不解,盯着他的手看了又看,才發現他指間捻着的那一縷斷髮,輕輕一笑,解開外衫。
燕回蹙眉,便聽噹啷一聲。他垂首,地上落了一柄染血的刀,刀面猶自左右輕顫。
燕回又看了看手中的斷髮,隨意鬆開。
楚雲起唇角一勾,把手中茶盞往前又遞了一遞,燕回接了,楚雲起卻不依不饒,努努嘴示意他喝,他不喝,楚雲起眼一瞪,燕回心中一嚇,皺着眉頭勉強把茶湊到唇邊喝了,邊喝邊覷着楚雲起,發什麼毛病?
直到燕回一盞茶喝完,楚雲起才滿意的收回目光,“不怕有毒?”
燕回不答。
楚雲起奸計得逞般偷偷一笑,十分殷勤的從他手裏又接下了那茶盞,剛一湊近又聞見了口臭,邊嫌惡邊抿嘴笑着扔在邊上,“這回信我了?真有毒!”他說的煞有介事,燕回倒是不疑了。
楚雲起又挑起眼皮看了眼始終沉默的燕回,撇了撇嘴,一揮手道:“罷了,跟你說什麼你都不信,這是慢性毒,不過等哪一日毒發再來問我要解藥也來得及。”他不知為何在帳中繞了一圈,撫着頭頂又道:“哦對了,不如我和你攤個牌吧。我呢,來草原就是看你們草原亂了,想來弄個草原王位玩玩,鞏固一下我的後方。”
燕回嗤笑,找了個位置坐下。
“你別笑啊。你想啊,陸騰,就是我那沒腦子的便宜老爹,被人陷害的在皇帝面前失了信,又被派去北境平亂,身邊除了我那個腦子一樣不會轉彎的哥哥,沒一個自己人。失信丟軍權事小,再丟了命,那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的,不得提前給自己找好後路嗎?”楚雲起說的真誠,特地晃到燕回面前,抓了一串葡萄,順便丟給燕回一個真誠的眼神,繼續道:“雖然說草原也不是什麼好的後路,但起碼天高皇帝遠,我手裏有三營,也算掐了述京的脖子,再來個草原王做做,退路夠雄厚。實在不行隔壁西乾也不遠。”
“你倒是想得夠全。”燕回對楚雲起的遠大想法嗤之以鼻,忍不住開口打斷。
“哎呀,你先別急着推翻我的想法。”楚雲起坐到燕回身邊,被燕回嫌棄的讓開了一點,他是不介意,笑眯眯道:“你聽我跟你分析啊。我到述京的時候,你已經在了吧,我幹了多少株連十族的大罪,就無須我一件件與你細數了吧?父親乃當朝重要大將,我卻如此混蛋,可是皇帝還是對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予我三營統領之位。而我這個三營統領非但不在營中盡職,還跑來起了內亂的草原。你猜這個時候如果是朝廷的任何一位官員將領跑來草原,被皇帝知道了,會引發什麼樣的大亂?”他猛然啪一下拍上桌案,嚇了燕回一跳,“不僅跑來草原的人要掉腦袋,恐怕草原也將被安上一個伺機謀反的罪名。”
伺機謀反四字一出,燕回瞬時回身,厲聲道:“話不能亂說。”
楚雲起丟一顆葡萄在嘴裏,含糊不清的道:“話是不能亂說,可我說的對不對,你一清二楚。但如果跑來草原的人是我,就不一樣了。皇帝非但不會降罪,可能還會暗中助我一臂之力。所以,”楚雲起手撐案幾,湊近燕回,“我以那盞中毒要挾你,先助你找到老王,再要你以草原王位報答,你同不同意。”
燕回不退不避,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幾乎只隔了一節手指的位置,他定定望進楚雲起笑意滿滿的眸子裏,“且說我不信那盞中有毒,即便我信了,也絕不可能將草原王位拱手相讓。”
“哈哈哈。”楚雲起轉身離開,站起身笑了會兒,才回:“我看你這幾日所為,不就是白白的讓位呢嗎?”
燕回被他說的這話一滯,這次他回草原是提前回來,讓某些有心叛亂的部族措手不及,才能安然到此時。方才那一箭分明衝著他的命去,射箭之人落在暗處,誰都有可能。
那弘雅先前在帳中與他說話時,言語之中透露慫意,並不想摻合進這場紛爭之中。若這箭是那弘雅的手筆,他死,最大的可能便是那弘雅已與榮扎聯手,而說服他先攻破榮扎的,是碧喬;他不死,這事發生在默戈部,那弘雅雖脫不開干係,卻也是最容易狡辯的。若這箭不是那弘雅的手筆,他死,做手腳的人正好誣陷圖喀爾部和默戈部,一箭三雕;他不死,離間他和這兩大部族,也沒壞處,從此他可真就是四面靠不到,是個空頭世子了。不僅如此,草原各部族若順勢把髒水潑到他頭上,反而聯手推翻他,那可真就再也挽回不了了,他打定主意做草原的罪人,就絕不能把草原推到萬劫不復之地。
“你可別這麼看着我。”楚雲起抬手擋臉,“這一箭不是我安排的。”末了又加上一句,“不過我挺樂見其成的。”
“楚......”
“哎!”楚雲起伸出手指點着燕回。
燕回輕吸一口氣,“雲七,草原雖臣服於大齊,但八部子民崇尚自由,絕不能被內陸同化。”這,或許是他為呼隴草原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燕回側身對着他,面前案几上琳琅酒水吃食,他卻看的出神,目中眉間深重憂思潛藏,此去經年,這無他立足之地的小小一隅,他守着的到底是什麼呢?
楚雲起默了會兒,剛想開口,外頭突然吵嚷起來,聲音漸近,大帳突然被掀開,天光乍然照進來,燕回側頭,眯眼那一瞬間還未看清進來的是誰,耳聽的異響已讓他本能的站起極速退後。
大帳乍亮又暗,隨着哧啦一聲徹底大亮,燕回邊退邊抽出腰間匕首,鏗鏘一聲格擋開來勢洶洶的彎刀,未及開口問,那彎刀斜斜向上,再向他腋下刺去。
楚雲起被這一突如其來的驚變“嚇”得連連後退,不住四處張望尋找臣娘身影,退到那妮子身側時,臉上一抹笑意再藏不住,“怎麼這麼慢,不像你啊。”
臣娘橫肘往他腰間撞,“你還說,我可沒你那麼奸詐,那弘雅好騙,榮扎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再說了,突然冒出來的那個男人,底細我差不多摸清了,你多個對手,後面的棋招我勸你重新布。”兩人說著,齊齊拱着脖子側頭看向斜對角。
那邊打得不可開交,這邊熱鬧看的興緻盎然,另一邊沒見那弘雅那個膽小鬼,倒是臣娘口中提到的那個健壯漢子手拉彎弓,雖不在戰局之中,倒也不在戰局之外。
“燕回你這頭小狼崽子,在皇帝膝下舔毛舔了這許多年,早就變了心,想要哄騙我,沒那麼容易。”
燕回偏頭躲過一刀,“榮扎大人,你說什麼?”
榮扎氣的凌厲眼風似刀一般,話說的急,鬍子蠕動的更滑稽了,“小狼崽子,你別給老子裝蒜,天高皇帝遠,你老爹統領草原時,我圖喀爾豐衣足食不缺吃穿,現在老王失蹤日久,我榮扎就是扶你那病怏怏的哥哥燕綏,也絕不會讓一頭皇帝的走狗做這草原的王!”
“榮扎,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燕回反手後撤,匕首一轉轉向自己腕間,刀鋒向外,斜斜向上一勾,逼得榮扎退了一步,又道:“有話我們坐下來說,何至於如此!”
“哼,你早與皇帝學的舌燦蓮花,我半句不信!草原崇尚武力,刀劍說話才是草原的作風,小崽子,我今日就替草原收拾了你!”
話到此處,燕回也知道再說什麼都沒用,也不知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麼,可在這裏糾纏下去並不是辦法,他來時帶的是楚雲起手下的碧喬等人,此時也不能信,只能且戰且退,眼風裏瞥見方才放牧人留下的一匹馬,不作猶豫翻身騎上,揚蹄就跑。
“噝,嘖嘖嘖。”楚雲起吸了一口氣,堂堂世子被族眾追的落荒而逃,混的真差,他還沒腹誹完,耳邊忽然咻咻聲不絕,他側頭一看,那健壯漢子已收了弓,箭未離弦。
楚雲起眨眨眼,冷不丁一匹馬從他身前一躍而過,他大氣不出往後縮了縮。
“兒郎們,燕回背叛草原,抓活的!綁回王庭,讓大妃和燕綏王子定奪!”
臣娘這挑撥離間功夫見長啊,楚雲起眼睛都直了,十幾騎流星趕月般絕塵而去,各個光着膀子彎弓搭箭,擺出的陣勢差點讓楚雲起不敢出的那口氣憋過去。
碧喬等人這時候才站出來,碧喬看了眼臣娘,慢慢走過去和楚雲起咬耳朵,“雲主,我們的人扮作你和臣娘,已經出了山,就快要離開草原地界,霍川的尾巴已經回去復命去了。千面那邊......”她搖搖頭。
臣娘瞥了眼碧喬,裝作毫不在意含糊不清也咬耳朵,“楚雲起,邊丘那邊派人去了,我勸你親自去看看,前幾日在霍川沒尋到嚓瑪,這次的人回稟說是好像在邊丘有線索。”
兩個人一左一右“目光灼灼“盯着楚雲起若有所思的臉,他點點頭,“嗯,這馬不錯。”
......
“哎!哎哎!別打別打!臣娘!哎呀!碧喬,碧喬你快幫我攔一攔她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