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射你們個屁股開花
馬車很順利的進入了獵場,因是衛家的馬車,守門的侍衛並未攔下盤查。
衛尋很“貼心”的讓車夫將馬車停到了一無人處,才將玉幼清放下車。
此處已然靠近林子,玉幼清對獵場不熟,方才在車中又不願問衛尋,問了他肯定也不會說。她慢慢沿着林子邊緣走着,宴席晚膳時分才開始,還有半日,不着急。至於如何應付今天的場面,她向來自信於自身魅力。她在公司里是個雷厲風行的霸氣女強人,在聚光燈下是個活力四射的青春美少女,但她其實骨子裏是個特別懶的人,閑暇時懶得動腦思考,懶得應付交際,懶得費神記憶,大腦常常處於放空的狀態,以至於她的閨蜜們都覺得她特別傻,出行時都像帶着個小寶寶般,一不注意就走丟了或者犯傻了。
此刻她就在放空,林子邊沒人,午後有些灼眼的陽光被高大的樹木擋住,稀疏的暖光投在玉幼清的身上,渾身暖洋洋的,她抬起手撫着手邊不到半人高的野草,仰頭閉目,享受着來到這裏以來唯一完全放鬆的一刻,她靈敏的嗅覺能清楚的聞到泥土濕潤而微微帶腥的特殊氣味,不同類的花瓣和其中花蕊亦不同的清香,被蟲子啃過一口的樹葉邊緣散發出的特殊的帶着警告意味的味道,還有一股奔跑中的馬兒的汗味、金屬味和血腥味兒……她突然頓住腳步睜開眼眸,血腥味!愈發濃烈的血腥味!她霍然轉身。
咻!
一支箭幾乎擦着她的胳膊“奪”一聲釘在不遠處的地上,衣袖被擦破,露出裏面白色底衣。她下意識愣怔的看着那支尾部還在顫抖的箭和另一邊被這支箭一分為二劈開射向另一處的箭,她立時渾身汗毛豎起,若不是後來這支箭和她靈敏的嗅覺以及下意識的轉身,被一分為二的那支恐怕早已穿透她的心臟了!
玉幼清還陷在震驚中,耳邊卻突然傳來馬蹄噠噠聲和箭矢飛來的咻咻聲,她來不及思考,甚至來不及看向突如其來的那些聲音的來源,僅憑着她的直覺,猛地轉身跑向林子。
“大皇子果然好箭法好準頭!鐵谷佩服!”急速奔跑的黑馬上,一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衝著前頭喊道。
一側另一匹黑馬主人追上來,抽出身後箭筒中的一支箭,拉了個滿弦,顛簸中他抿嘴穩穩瞄準着前面奔跑中的人。
鐵谷偏頭看了那人一眼,故意猛夾馬肚子,韁繩斜斜一拉,險之又險的擋在那人面前,風中他被吹得零碎的聲音飄來,“燕世子什麼意思,一場遊戲既不射我們的奴隸,還阻我們射你的奴隸,有什麼好玩的!”
燕回默然放下長弓,對鐵谷的挑釁不予理會,踏馬往一側跑。
後面緊緊追着好幾人,其中一人爽朗大笑,“鐵谷你又不是不知道燕回,菩薩心腸,平日裏都吃素食,好容易才來玩這場遊戲。”
鐵谷回頭,說了什麼後面的人也沒聽清,打了個哈哈就過去了。與先前打趣燕回之人並駕齊驅的男子疑惑道:“怎麼還有一個奴隸,竟讓他跑出了這林子!”
那大笑的男子聞言答道:“許是趁亂胡跑的,杭奡,你還有箭沒有?”
杭奡也不抬手去摸箭筒,直接答道:“早沒了,要不能遠遠綴在後面,這不是陪着大皇子玩么,也就鐵谷和燕回那兩個傢伙傻兮兮認真。你瞧瞧柴子坤和洛晟那兩個賊小子,開始就落在後頭。”
呼呼風聲中,箭矢如雨掃在玉幼清身周,她直直衝向林子后一直用眼風掃着林子邊緣,不敢往深了去。林中遮擋物頗多,不至於將她完全暴露在來人的視野範圍內,而一直以可見林子邊緣的距離,可防迷失在這茂密林中。
這完全是她下意識的做法,好幾次箭矢擦着她的頭皮、肩膀而過,而她始終沒有發現,沖她而去的箭矢,往往都是被後面追來的箭矢撞飛了原本的軌跡,才未命中,否則她早已死了十幾次!
身後馬蹄聲漸近,已隱約能聽到身後的交談之聲,忽聞一聲低低輕喝:“趴下!”玉幼清來不及思考這句話的意味,奔跑中瞬時調整姿態倒地向前一個翻滾,又立時跳起換了一個方向急速狂奔!
大齊的大皇子殿下納蘭錦彥不耐煩的皺起眉頭,抽出箭筒的箭剎那回身惡狠狠對準了燕回,燕回眼神一跳,低頭側身示意他箭筒已空。
納蘭錦彥猶自指了指燕回的咽喉,才眼神滿意的轉身指向前面奔跑中的那名“奴隸”。他拉了個滿弦,慢慢將箭指向那名奴隸後背心臟的位置,嘴角揚起一抹冷笑,箭鳴之聲起,如撕破空氣般呼嘯着,彷彿在昭告着勝利和王霸之氣。
與此同時,玉幼清的心一顫,她知道身後人數眾多,然而落在身邊的箭矢越來越少,這意味着結束!她不再去管是否會迷失方向,狂奔中不藉助力量很難轉換方向,她瞅准了前頭一棵大樹,準備繞樹后往林深處去。
身後尖利鳴聲呼嘯而起,馬蹄聲已戛然而止,她離前方大樹只剩五六步!
“燕回你!”氣急敗壞聲猛然響起,玉幼清的手已然觸及大樹,然而身子驟然被壓倒,然後後背尖利刺痛傳來,她的手擦過那棵大樹的樹根,向著旁邊的一個坡滾了下去。天旋地轉之中她只聽見“咔”和一聲痛苦的悶哼,身子似乎被人緊緊箍住,雙腿在翻滾中不斷撞在碎石上,而對方像是早已察覺她是女子,將她的頭完好的護在胸前。
兩人直直從坡上滾下,直到抱住玉幼清的人在一次翻騰懸空的剎那硬生生和她換了一邊,後背重重撞在一株大樹上,撞擊聲和人壓抑的悶哼聲聽得玉幼清心驚肉跳。
她難以緩神的躺在那人懷裏重重喘息,後背鑽心的刺痛讓她猜測是箭矢刺穿了那人的身體,再一次扎到了她的背上,可見射箭之人安了如何毒辣的心。身前並無動靜,約摸着暈了過去,玉幼清慢慢回過神來,在他的懷中,抬眼看着坡上,高踞馬上的那些男子們,居高臨下的看着這一幕,居然在笑。
納蘭錦彥沒有笑,他惱怒的盯着坡下的兩個人,卻忽然眼神一跳。坡下燕回的懷中,那女子,從未見過的冰冷眼神,彷彿是在可憐他們。納蘭錦彥微微眯起眼眸,抽出綁在馬身上的長劍,寒光凜凜,劍指坡下兩人。所有人眼神微微移開,目中的寒芒都未曾冷過那人懷裏一個小小女子。
玉幼清試圖從身前人的懷裏掙脫出來,無奈那人潛意識裏箍得太緊,她使勁掰開那人的雙手,幸而箭矢穿透那人身體之後,只是淺淺扎進了她的肩,她用力向前,疼的悶哼一聲,慢吞吞的試圖爬起身。
方一抬頭,卻覺脖頸間一冷,不知何時從坡上下來的納蘭錦彥劍指她咽喉,俯視着獵物般看着她,對着後面跟來的幾人冷冷道:“我的。”
玉幼清皺着眉頭,這些男子各個錦衣華裳,在獵場裏來去自如,大約是擁蕊口中所說的那些各國質子或大齊官宦子弟,為首的這一個渾身兇狠戾氣,無人敢於駁斥其出口之言,身份定是尤其顯赫,他們仿似並不知道她是誰,又何以追殺?一日之內兩次歷經生死,對她來說衝擊太大,腦中竟至一片空白,心愈加慌亂,愈加不知如何脫困。
“正好。”納蘭錦彥抬起劍拍了拍玉幼清的臉,濺上鮮紅熱血的劍身拍在玉幼清的臉上,溫熱,可怕。從來到這裏,她便如被一隻無形卻扼得令人窒息的手牽引着,引向一條迷霧重重的路,當她以為她能控制甚至主導什麼時,下一秒,那隻手便會赤裸裸的出現在她面前,斬斷她一切的即將燃起的火苗和希望。
“湊滿一百個。”納蘭錦彥冰冷快意的聲音傳到她的耳里,異世短短十幾日的威脅、囚禁、暗殺、追殺,說好的霸道男主呢?看來她拿的不是女主劇本。她忽然累了,一雙滿是污泥的手撐在地上支撐着自己的身體,她垂着頭,或許就會回去了,哪怕是回到那片聚光燈下,回到那個金絲牢籠里,她突然想念她那個在公司恩威並重在家裏像個孩子一樣的老爸了,她想念溫暖柔軟的床,囚禁的不是她的生命,玉府的硬木板床鋪再多層軟墊她都嫌硌得腰疼,她想念狗仔的閃光燈,沒有血腥味兒和冰冷的寒芒,天天尾隨着多有愛多關心她呀,嗚嗚嗚……她慢慢的閉上眼眸,眼角閃過他舉起的劍。
突然有人重重壓上來,玉幼清猝不及防被壓倒在地,來不及抬頭,已聽見一聲輕輕的“哧!”壓在她身上的人被納蘭錦彥一腳踹翻在地,玉幼清匆匆爬起身,納蘭錦彥已繞過她,長劍直指她身後男子。
“燕回!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納蘭錦彥屢屢被阻,惱恨之意竄上心頭,長劍狠狠抵在燕回脖頸之間,燕回脖子上已沁出血絲。
納蘭錦彥身後眾人忙上前,有人在勸,有人卻縮在最後不敢言語,還有人頻頻回頭看向林子外頭。
一堆人七嘴八舌,偏偏燕回的聲音如此清晰,“大皇子可還記得遊戲開始前應下我們的彩頭?若大皇子贏了,可隨我們一人向殿下要一樣東西。”
眾人暗自心驚,納蘭錦彥贏是意料之中,這彩頭也不過聽聽便罷,他們哪裏真敢向這位地獄閻王要東西!燕回昏了頭了,一場遊戲中屢屢與納蘭錦彥作對,挑戰納蘭錦彥的底線,幾乎磨光了納蘭錦彥的耐性,他這是在玩火!
不等納蘭錦彥發火,燕回搶着道:“我向殿下要了這個奴隸!”
奴隸?敢情他們這夥人把她當成了奴隸!玉幼清看了看自己,衣裳東一條西一條的掛在自己身上,滿身的污泥碎草枯葉,是挺像奴隸的。
納蘭錦彥眯起眼眸盯住燕回,玉幼清立時嗅到了一絲特殊的氣味,如同正在吃草的羊忽然聞到的鷙伏在草叢中的獵豹在撲出前一秒所散發出的氣息一般,肅殺,危險。
呼呼的風吹到這裏忽戛然而止,穿過茂密林葉的暖陽靜靜投射在一站一躺兩個人身後,它永遠如此,穿不過暗影搖晃,像人的眼睛,穿不過實物越不過謊言,灑不下三寸溫暖。沉至令人窒息的靜謐里,呼吸粗重緩慢,似遙遠來自遠方,而剎那又如貼面。遲緩的空氣流動里,燕回的眸中透着遊戲般的閑散,卻明亮而寒徹透骨。不知是誰,受不了這壓抑難忍的氣氛,悄然後撤,卻一腳踏上一地枯葉,刷拉拉一陣“巨響”霎時牽動了眾人似乎暫停的心臟,撲通撲通一陣亂跳,僵硬麻木的肢體也似在這一刻被解禁,有人身子一軟,被身側人虛虛扶住。
玉幼清企圖趁眾人關注點不在自己這裏時偷偷溜走,手剛往前扒拉一下,什麼東西“嗆”一聲摔下來,她一臉懵懵的瞬間抽回手,小心臟突突直跳,抬起眼睛瞄了一眼才發現原是一柄劍,還好收手及時,不然手就沒了。
她剛下意識想拍拍胸脯壓驚,抬在半空的手再次因為突如其來的一雙腳頓住,她斜眼看着那雙腳,準備來一個敵動我動敵不動我不動,沒想到頭頂傳來一聲冷哼,那雙腳竟揚長而去,剛動的剎那嚇得玉幼清渾身一顫。她長長出了一口氣,撐着身子坐起來,恨恨看着那群人,她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臉孔,待他們上馬,才小聲道:“都給老娘等着!我玉幼清!一定會一一把你們這群人的屁股射開花!”
燕回明亮的眸子裏倒映出她揮舞着拳頭,卻因牽扯到后肩傷口而頓在半空,全身縮了一縮,他無聲的笑了笑,默默記下了“玉幼清”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