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賴賬(上)
()再回杯犀鎮,街市的繁華仍令陳襄撇嘴咋舌嘆羨不已,雀兒更是歡喜得驚叫連連。自隨nainai數千里趕赴遼東,一路儘是草原荒漠小村落,哪見過這等熱鬧,人群中鑽來鑽去地早是鼻尖見汗,也不管果攤兒菜擔,總要粘上一陣。陳襄便也由着他高興,跟在後面給他拿着各種的小吃兒玩意兒隨着慢慢地挪動,雀兒卻還是見啥都要摸摸嘗嘗。而最令雀兒驚奇的是石子樣被叫做銀子的,一小塊居然能換好多東西,不時地回身伸出小手涎着臉笑道:“襄哥哥,還有么?”
烏有居士臨別時,塞給陳襄一把碎銀和幾張銀票,陳襄不及細數便順手揣了,估計也花不了那許多。此時看雀兒開心,笑着摸出兩塊碎銀任由他花去。
從雀兒跟了他,陳襄暖暖的心頭格外暢亮,他有了個親近的人。一路下來,講幾段戲文,問問天山的情景,想不起話頭就給雀兒傳幾招劍法乒乒乓乓地對拆幾招,讓他打個痛快的。雖然急着要趕去曾住過的那家居仁客棧尋到自己的包袱,也不知是不是如師父所料被霍文均藏到了房樑上,可又不忍催促雀兒,就這樣轉來轉去地在市集上已不止遛了兩個來回。
“找不找得到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陳襄思忖道,轉念間又想到文文那個惹事的禍jīng這幾天不見蹤影,大約看沒啥熱鬧了,跟霍文蘭回家去了。“也許是被那個慕黎嚇跑的,”這念頭讓他憋不住嘲弄地一笑,如同霍文均就站在對面一般,但笑過又覺有股略見酸楚的滋味吐不出咽不下。正胡思亂想地跟着雀兒信步逛去,猛見孫楚樓撥開身前幾人衝出來,抓住他又是拍又是搖地大聲嚷嚷道:“二弟,二弟,哈,你鬼鬼祟祟地讓我找你不着,怎麼回來了也不先跟大哥打個招呼。”
陳襄也是意外,欣然戲謔道:“剛進城還沒走到楚樓兄常去的地方呢,嘿嘿,一準知道能見到大哥,不想在這裏就碰到了。”
孫楚樓呵呵地笑的開心,一眼看到陳襄手裏滿滿捧着攥着的東西,再道:“就知道二弟回來定不是想與楚樓對酒,買這些好吃好玩兒的要討好哪位姑娘姐姐呀?”
陳襄麵皮兒一紅,反譏道:“大哥名士風流,自然想的念的以為別人都該學得如楚樓兄一般洒脫,不像陳襄苶傻粗笨,只會做些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我這是替雀兒拿着的。”
說到雀兒,陳襄忙四下搜尋,見雀兒仍圍着一個捏麵人的老者前前後後地看稀奇,喚了好幾聲才把他喊回來。
“來,雀兒,見過楚樓大哥。”陳襄撫弄着他的頭拉他到身前,又對孫楚樓道:“我的小表弟,叫雀兒。”
千朵蓮花山會盟之時,孫楚樓晚到一天,沒看到雀兒大出風頭的場面,對眼前這麼個毛孩子也不以為意,隨口打個哈哈道:“小表弟一看就是機靈的孩子,往後定會大有出息。”而雀兒則歪着頭上下打量着孫楚樓,伸手捻了捻不是綾羅也是綢緞的夾衫,朝他一吐舌頭,道:“大哥真新鮮呢。”
“雀兒真會說話,好好。”孫楚樓說著挽住陳襄的臂彎,“楚樓又多了個兄弟,走走,咱們哥仨找個地方好好慶賀一番”
陳襄看rì已當午,即附和道:“正是,就去居仁客棧如何?”
孫楚樓略一遲疑,道:“居仁客棧嘛,沒滋沒味的,鎮上新開了家滷肉館,據說很不錯。”
陳襄不解地詢問道:“嗯?”
孫楚樓躲閃開陳襄的目光,“嘿嘿”地乾笑兩聲,“不瞞二弟,楚樓這陣子幫襯幾個朋友打點應酬,手頭花空了些,居仁客棧宰客,他媽的忒也貴了,按人頭沒個十兩二十兩的也出不來。”
陳襄明知這位把兄說話沒個准撇,但經常沒錢倒是真話,也不點破,拍拍腰包道:“沒關係大哥,陳襄還有些銀兩,我有的就是大哥有的。”
聽陳襄的口氣,不單有銀子,好像還有不少,孫楚樓立時擺足了jīng神,扯出從不離身的摺扇“唰啦”抖開了,進了客棧衝著柜上招呼道:“老趙啊,快先把你家上好的窖酒燙上兩壺。”
趙掌柜的抬頭見是孫楚樓,裝作沒看到急忙扭回身,一旁的店小二迎上來點頭哈腰訥訥地道:“不好意思,不是怠慢孫少爺,實在這個月利薄,東家不讓再賒賬了。”
孫楚樓倆眼一瞪道:“真是店大欺客,就那麼三二百兩丁點兒小錢兒,晚幾天湊個整再付你不成么?唧唧歪歪的。”推開小二緊走幾步倚在櫃枱上合了摺扇,以扇骨敲着檯面道:“老趙啊,楚樓沒權沒勢瞧不起就罷了,我二弟陳襄陳少俠來了,怎麼也不理不睬的,霍姑娘面前不好交待吧。”
趙掌柜的聽這一說,回頭望向孫楚樓身後,見果真是陳襄,三兩步繞出櫃枱,雙手不停搓弄着抱歉道:“這幾回叫孫少爺攪昏了頭,硬是沒看到陳少俠進來,莫怪,莫怪。”
“老哥哥可千萬別這麼客氣,只叫兄弟就是了。前rì給老哥哥添了不少麻煩,臨走急急忙忙的卻忘了付宿費。”陳襄打斷他,從懷裏掏出幾張銀票捻開了,揀出張三百五十兩的遞過去道:“我楚樓兄欠柜上多少?這次一併結清了吧。”
趙掌柜漲紅了臉推卻道:“按說呢,欠債還錢,若是孫少爺給的,我就收了,可陳……陳……陳襄兄弟掏錢出來,那是萬萬不能收的。我家文均小姐特別吩咐過,陳襄兄弟但凡在這兒的花費,都記到她的賬上。”停了停,接着笑道:“我家小姐你也不是不知,難纏的緊。”
“文均小姐又回來過?”陳襄就着話頭急急地問道。
“還是上次你們前後腳離開這兒,就一直也沒回來。”
“那,有她的消息么?”
“最近沒聽說,反正小姐jīng靈古怪的哪兒都去得,她找你好找,你找她就難了。”
“也是的,我最後見她是跟文蘭兄作一路的,不過眨眼的工夫就沒影了。”陳襄也不由苦笑道,一瞥間,突地感覺有種異樣的神情從趙掌柜的臉上一閃而沒。
陳襄揣度着:這老趙定是知道些鬼文文的事情,可既然他不想說出口,自己也不好再往下探問,畢竟別人的家事與自身並無半分干係。
孫楚樓一旁早就不耐,嚷嚷道:“還站着幹嘛。都坐都坐,有什麼話咱們邊喝邊嘮。”他心中托底,情知今rì已無酒帳之虞,先自靠窗坐了,點菜催酒格外瀟洒的不得了。
不待陳襄問,孫楚樓兩杯酒下肚,嘩啦嘩啦地講開了他如何如何排解遼東三老的嫌隙,訓導慕黎的自大,寬慰巫雨濃的幽怨,如何如何請烏有居士喝酒聽曲兒,與東海侯論治國之道,允子愚公赴后rì之邀……把那天在場不在場的頭面人物都提到了。
陳襄早摸清了這位義兄的秉xìng,就任由他胡吹大氣,但也從話里話外聽明白了那些人下山後便即散了,遼東三老在酒樓備下的酒宴卻便宜了孫楚樓請了些商賈鄉紳捕快小吏大吃了一通。想到與孫楚樓及霍文均巫雨濃在這間屋子裏初次相遇的情形,他不免四顧茫然,酸甜苦辣一起湧上來。
驀地,有個未解的謎團浮現出來,他匆匆打斷孫楚樓的興頭問道:“楚樓兄,你收起來的那把軟劍還在么?”
孫楚樓一怔,隨即忸怩着道:“嘿嘿,嘿嘿,二弟還記得呢。本來是要送還回去,可巧那幾天巫大小姐都不在,有天大哥急等錢用,拿它遞了當鋪。待我隔幾rì周轉開了去贖,媽巴子的他們說過了期限死當了,這些jian商,都是些見利忘義的傢伙。”
稍停,他低聲求懇道:“二弟,這事兒若是傳出去怕不大妥當,你千萬……”
陳襄搶道:“楚樓兄,陳襄也不是搬弄是非之人,咱哥倆只管放心喝酒,哈哈。”謎團得解,他一塊大石落地,知孫楚樓與褐衣人並無干係,心情倍感暢快,連連幹了幾杯。但又一個新的謎團隨之而來,不是孫楚樓,不是巫雨濃,也不是慕黎霍文均,更不是遼東三老,那麼褐衣人是誰?誰在那後面?
孫楚樓見陳襄對軟劍之事並未在意,而趙掌柜的趕這檔口又把他的押單欠據抽出來退還給他,心情就不是一般的好,大呼小叫地硬拉着老趙又喝了一壺,早是醉態酣然。
雀兒方才在集市上已是把各樣的小吃填滿了一肚子,又禁不住桌上山珍海味的誘惑,早撐的不敢大動,悄悄地自去牆角斜倚了消食兒,一個多時辰過去,想必腹中稍有了些餘裕,一旁連連催促道:“襄哥哥,快點哦,太陽都快落了。”
陳襄知他小孩子心xìng,只想去熱鬧處玩耍,而孫楚樓看來也已不勝酒力,拍拍他道:“今rì與楚樓兄喝得痛快,就這些了罷,陳襄跟大哥幹了。”起身仰頭喝盡了杯中的殘酒。
孫楚樓哈哈笑道:“好說,好說。”又去壺中控出幾滴來,半杯酒卻是喝一半灑一半,“大哥帶你去個好地方,咱們從頭再喝過。”
陳襄哪敢應承,推脫道:“我這個雀兒兄弟沒見過世面,楚樓兄地頭熟,就帶他隨意逛逛如何?”說著掏出張銀票,也沒看數額多少,塞給他又道,“大哥先花着,待明rì咱兄弟再喝次盡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