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是他?是她(下)
()寶婆婆哽咽了,半天無語。陳襄知烏有居士急於知道孩子的下落,提醒道:“師娘的孩子男的女的?有多大了?你這麼多年也沒問問臭老道,他把那孩子怎麼樣了?”
“噢,臭老道只說抱去便送給了路上遇見的一個剛失去孩子的農婦,他也不知姓甚名誰,家住哪裏,再也沒了音信。我的兒子要是還活着,今年該是六十歲了,不是小孩子啦,我常常在夢裏見到他,還是哇哇大叫剛來到人世間的樣子。”寶婆婆平靜下來,就因為不知所蹤,因之常存着希望。“天知道,也許他落在個平常人家,會比在我身邊過得更好。”
停了停,又道:“你姑姑從來也沒個笑容,就一門兒心思地練功,即便她不說,我也知道她心裏一定埋着極深的仇恨。她若是不能自己解開心結,怕也會像我一樣遺恨終生,因此我把本門和其他門派的武功,但凡我知道的都傳給了她。終於有一天她說要下山走走,我什麼也沒說,只把這面具給了她。唉,我那時就知道她不會回來了,我真該攔住她才對。”
寶婆婆漸漸陷入回憶之中,一會兒抽泣幾聲說到剛上天山時的孤寂煩悶,一會兒又笑幾聲誇起雀兒的機敏頑皮,彷彿在自言自語,令陳襄悠悠地沉入了夢鄉。
……
太陽掩蓋了所有的光亮和秘密。
陳襄被一陣隆隆的笑聲驚醒了,他睜開眼睛就見雀兒懸在洞窟的穹頂上悠來盪去的,正用手捕捉着從山石的縫隙中漏下的縷縷陽光,開心的笑聲攏在石壁間出隆隆的迴音,難為他是怎麼爬上去的。
陽光一如篩下來般一絲絲一束束shè下,映得洞內晨霧繚繞,烏有居士與寶婆婆盤膝對坐着,昨rì之前的尷尬芥蒂彷彿不曾存在過一般,正溫言款語地談論着武林舊事,宛若世外仙侶。
見陳襄醒來,烏有居士笑道:“你看看我怎麼收了這麼個懶徒兒,神蚤門往後還能搶上生意做嗎?哈哈。”
寶婆婆也笑道:“教不嚴,師之惰,你又勤快到哪裏了?”
陳襄心中竊喜,那二老終於摒棄前嫌和好如初,省了自己的好多口舌。他美美地伸個懶腰,爬過去問道:“師父,咱們這個神蚤門在江湖上名氣很大吧?”
“屁神蚤門,你那個沒正形的師父信口胡掰,看他怎麼過去跟師祖交待,不打斷他的脊梁骨才怪?”寶婆婆撇撇嘴,“師父當年自稱錢塘退士,並未立什麼門派,不過倒是被有些後輩的呼作錢塘門、斷netbsp;“管它這門那門的,反正就咱師徒倆,失風空趟丟手藝也不牽涉別人,哈哈。看他們又是門規又是戒律的,以為有個門派是啥了不起的榮顯,又約束住誰了?”烏有居士手捋鬍鬚笑着又道:“對了,大牛啊,你往後怎麼打算的啊?準備去哪裏?”
陳襄恭敬地回道:“師父,徒兒無能,讓咱神蚤門蒙羞了。”他拿不準要不要將爹娘下落不明的猜疑直言相告,看巫家十二樓與烏有居士也是很親近的樣子,他不想把師父牽連進去,便把尋訪爹娘的事情瞞下了,只說先要找文文討回包袱。
“你說可怎麼辦好呢,我收了個什麼徒弟哦,原以為就是懶點兒,沒成想還笨的靈巧。”烏有居士聽他苦着臉敘述了原委,一連聲“嘖嘖”地嘆道,“你怎麼把那個鬼丫頭給得罪了?夠你頭疼一陣子的了,呵呵。”
寶婆婆插話道:“說徒弟笨,師父更笨,那叫得罪啊,那是喜歡你了。大牛啊,你那包袱,哼哼,十有仈jiǔ,討是討不回來了。”
烏有居士一拍腦門,嘻嘻笑着恍然道:“我笨,我真笨,女人的心思水底的魚,誰知道她們都想什麼哦。”
“討不回來也得討,那都是姑姑的東西。”陳襄想到霍文均嬌憨而又任xìng的樣子,無奈地苦笑道。
“真是搞不懂了,你這小樣的會討女孩子歡喜?呵呵。”烏有居士好奇地端詳着他,“你那包袱很大也很破舊是吧?我想啊,一個漂亮的女子斷不會背着它滿大街逛游。”
聽說此言,陳襄心頭一動,但轉念一想,遂又搖搖頭,“師父是說她並未拿出去?可屋裏被我翻了個底兒朝天,都找遍了呀。”
烏有居士翻眼向天,冷哼道:“找遍了?人哪,視而不見的時候多了。”
陳襄順着他的眼神兒剛想再問,突地似有所悟,“在棚上?在棚上!哈哈哈哈,我怎麼沒想到呢,師父就是師父啊。”一想到文文看見他找回了包袱該是如何的嘴臉,喜得他搖着烏有居士的胳膊一個勁兒地傻笑。
寶婆婆一旁冷嘲道:“哼,偷東xīzang東西,誰能比得上你師父。”
“要不咱怎麼沒出息呢,就這點兒雕蟲小技還讓人家看不上眼兒。”烏有居士討好地調侃道,“師妹,咱們做一路,一起走吧?”
寶婆婆一怔,隨即招呼雀兒道:“雀兒啊,下來吧,咱們要走了。”
雀兒高高地應了一聲,飛身如燕,自穹頂幾個起落便跳到寶婆婆身邊,揚起臉問道:“nainai,咱們跟大牛哥一起走么?”
寶婆婆撫弄着雀兒的頭,眼裏滿是慈愛,轉頭對陳襄道:“陳襄啊,我那天山太苦,也太冷清了些,我想讓雀兒跟着你長長見識,你看如何?”
不待陳襄答話,雀兒立刻叫道:“太好了,大牛哥,我就跟着你,早晚我能打過你。”
陳襄笑道:“若跟着我,不許亂跑,也不許你看見誰都想打一場哦。”
“耶耶,叫你一聲哥哥,你就拿大,嘻嘻,人家手癢嘛。”
“手癢了你就跟我打,要麼左手跟右手打。”陳襄高興地一掌推過去,雀兒出雙掌抵過,倆人噼里啪啦地鬧了一陣,陳襄才笑着對寶婆婆道:“師娘放心,我會好好待他。”
“好啦,走吧走吧。”烏有居士滿臉堆笑地一手搭着陳襄,一手推着雀兒催促着,不料寶婆婆叫了聲“師兄”,再施禮道:“師妹與師兄緣盡如此,望師兄好自為之,就此別過,保重。”話音剛落,寶婆婆翻身出了洞窟,再不回頭。
烏有居士頓時灰頭土臉地,只絆絆磕磕地叫了幾聲“師妹、小寶子……”,滿臉笑容僵死過去,萬分尷尬。
過了好一陣子,陳襄看烏有居士呆若木雞地半張着嘴,一臉蒼老之sè,心裏也酸酸的不是滋味。他拉了雀兒,輕輕喚道:“師父,咱們也走吧。”
仨人默默出了洞窟,早起的太陽不知何時隱退了,洞外已是一片銀白,下雪了。紛紛揚揚的雪花遮沒了醜陋的裸岩和凄楚的枯葉,迷迷濛蒙的混沌中,惟見不遠處的幾棵虯松還依然故我,不願捨去蒼翠的顏sè。寶婆婆像是被白茫茫的大山吞沒了一樣,早不見了身影,只一行腳印也快被雪片填滿了。
雀兒小孩子天xìng,一轉眼就忘了離別之念。他一陣歡呼,竟在雪地上打起滾兒來,逗得烏有居士也不由綻出笑意。
陳襄其間一直轉着腦筋,見烏有居士臉sè有緩,立刻心生一計,故作誠實地問道:“師父,咱們這回出去,你老人家說說看,要是我以後碰到喜歡的東西特別想弄到手,可人家又不給咱機會,我該怎麼辦?”
“臭小子,說你笨你就真笨起來看,啊?這還用問師父嗎?動動你那豬腦袋,你自己想辦法……”烏有居士話到半路,張眼看見陳襄怪模怪樣的表情,瞬間反應過來,罵道:“他媽的你是師父還是我是師父,教訓你師父?呵呵,小混球。”他立時喜笑顏開,搓着雙手又道:“好吧,你此番帶着雀兒闖蕩江湖,要多加小心哦。我看你內力還欠些火候,讓我助你一把。”
陳襄知他要度真氣與自身,心頭**辣的。內力被巫雨濃化去而重新集聚還時rì無多,這幾天與師父師娘這世上的兩大高手在一起,感染jīng氣神已很充盈了,進境太也怕自身吃不消,忙攔住烏有居士並推着他道:“快去吧,去吧,我慢慢修鍊好了,等我把事兒辦妥了,就上天山看師父和師娘。”
烏有居士上上下下把陳襄好一頓打量,又轉身拍去雀兒身上的雪,囑咐道:“別給你師父丟臉哦,看見你爹爹時,就說我在老地方還藏了一棵千年的老山參,讓他取去,他知道的。”說罷,順着寶婆婆的腳印追了下去。
陳襄望着烏有居士越來越模糊的身影,熱淚這才流下來,他在世間又多了一份挂念。
雀兒在一旁神sè迷茫,不解地問道:“大牛哥,怎麼都走了?nainai和你師父不跟咱們一道么?”
“你nainai和我師父有特別特別棘手的事情要辦,嫌咱們累贅,就顧不上咱倆了。沒有nainai護着你,你能不能行啊?”
“太好了,就我和你,咱們倆,那不是想幹啥就幹啥了嗎?也怪事兒了,nainai平時很嚇人的,怎麼這兩天像菩薩樣的老是笑呵呵的,奇怪,奇怪。”雀兒蹦蹦跳跳地嘟噥着,不多時,便把自己弄得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