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西京驚魂（一）

順軍主力的報捷快馬尚在途中，偌大的西京已是風聲鶴唳。

數十萬人口的都城，再沒有了往日的喧囂，家家戶戶門窗緊閉，街上看不見半個行人，空氣飄蕩着只可意會的燥動，彷彿下一刻滿城人就會狂奔而逃。

這一切都只因早間傳來的噩耗，潼關被馬世耀賣給了辨子兵。

升斗小民們不懂潼關的戰略地位有多重要，他們只知道那裏離西京不過二百里，只知道辨子兵的殘暴舉世稱最，遠非從前‘流賊’和前明官軍可比，面對巨大的陰影，連總是暗地詆毀李自成的‘孔孟子弟’們，也突然覺得大順朝不那麼討厭了。

滿城儘是愁雲慘霧，從前的秦王府現今的大順皇宮卻顯得異常的平靜。四月間才峻工的含元殿內（順朝崇唐，不僅官制，宮室也喜用唐時舊名）。

“秀峰。你說馬世耀在密信里說自己迫於東虜勢大，才暫時詐降，以圖後效，終究有幾分可信？”一個清冷的女聲問道，語氣中有揶揄，但更多的還是鎮定自若。聲音的主人一位面容柔和的中年婦女，可健碩的身材，挺直的鼻樑，卻處處透着野性剛強，水火交融，正是那種典型的陝北民婦。

“回高娘娘的話。假做真時真亦假，真做假時假亦真！”半個屁股坐在錦凳上這位雖是武將，卻慈眉善目，顯得佛緣深厚，正是澤侯田見秀。

“玉峰，好久沒聽你打謁語了。”高桂英爽朗的笑道：“你說得對，馬鴿子就是顆牆頭草，那邊勢大就向那邊倒，倒完了又后怕，總想給自己多留點進退的餘地，卻不知今時已非往日，日後他死就死在這個左右逢源上。”最後一句明明是殺氣騰騰，卻偏不帶一絲煙火氣，陰得怕人。

田見秀頓覺腦後一涼，對這位高娘娘的厲害，小字輩們不知道，他們這些老八隊的老人兒卻是刻骨銘心。想當年，資歷淺薄的李自成能在高迎祥（高桂英的舅舅兼養父）死後繼位闖王，其中的刀光劍影着實不少，若無這位賢內助出謀劃策，甚至出劍殺人，李自成那時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就是早先明廷輯拿闖軍首要的名單上，高娘娘也是被列在第二位，還在劉宗敏之前。後來闖軍漸有帝王氣象，為避婦人干政之嫌，高娘娘才在明面上疏遠了軍政，可暗裏卻仍有着絕大的影響力。

所以，儘管李自成出京前，把軍政事務皆委給了田見秀，可當真出了大事，他還是第一時間跑到高娘娘這裏來請示機宜。

“東虜來犯，微臣自當死戰。可城中兵馬到底不足五千，為策萬全，還請娘娘率宮眷和滿朝文武家小移駕渭南，那裏背靠商洛大山，必要時也好避入山中。”這或許不是田見秀的心裏話，卻是為人臣者此刻必須說的。

”我不走，整個文武的家眷也不走的。陛下把這個家交給我了，我就是死了也得替他看着！”高桂英心下一陣煩悶，過去是打得贏就打，打不贏抬腳就走，可如今拖了這麼大的一個家當，人能走，城裏的幾千萬兩銀子幾萬百擔的糧食怎麼辦？沒了這些積蓄，便是日後收復了西京，大順朝也去了半條命。

“前幾年咱們打開封，周王以每人五十兩的高價募民守城，如今咱們也照此辦理，我就不信西安幾十萬人口，就沒有兩三萬有血性的。”高桂英愈說思路愈是開寬：“讓各家文武把看家的親兵都交出來，一同上城守御，若是誰家的不顧大局，讓她們來找我。”

高桂英說一句，田見秀就點一下頭，這些措施皆是他能想到了卻又沒有魄力去做，自然不會有絲毫異議。

田見秀剛走，高桂英就換上了錦甲，整整四年沒有着甲了，雖說勒得有點緊，可那種久違的親切，卻足以抵銷小小的不適。

“紅霞，拿我的劍來，我們這就上城去。”高桂英衝著殿外喚道

一個小臉紅撲撲的胖丫頭奉劍而入，身後是上百名意態昂揚的女兵。

見到高桂英出現在城頭，城中民心遂安。

稍晚一些時候，西門來了一隊風塵撲撲的順軍騎兵，也就二十多騎，為首的是個頗為英俊的騎兵掌旗。

“停下，再上前就放箭了！”城樓上的順軍部總厲聲喝阻。

“漢中來的，賀將軍有緊急軍情上呈！”一口延安話的騎兵掌旗耐着性子通報道。

非常時期,放一兵一卒入城都是大事，城頭上的總哨不敢做主，一層層的報了上去。

少時，一個鬚髮半白的威武將軍就趕到了城樓，與下面的將兵不同，做為將官，他對大勢還是比較了解，坐鎮漢中的制將軍賀錦部負擔著防備張獻忠的重任，那裏的緊急軍情，可是一刻也耽誤不得了的。仔細的驗過了來人的印信，威武將軍就讓人放下了弔橋，打開了城門。

打頭的騎兵掌旗剛馳進城門洞子，都尉突然發現來人的神態步伐都綳得很緊，便試探性的喝了一聲：“站住！”

來人非但沒有站住，反而紛紛跳下馬來，頭前的把住城門洞子，後面砍斷了繫着弔橋的麻繩，動作迅猛得出奇，象是早演練過多次。

再笨也明白是怎麼回事的都尉趕緊帶人下城，試圖奪回的城門洞子，卻不想，‘點子’扎手得很，城門洞子又窄，順軍人數上優勢一時施展不開。想用弓箭解決對方，人家卻是早有準備，十幾面鐵盾一豎，竟是風雨不透。

那都尉正急得滿頭冒汗，卻忽然感到腳下大地微微顫動，一抬首，數里之外，一條黑線正快速向這邊活動，那是數以千計的大隊騎兵，辨子兵搶城來了！這來得也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