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看星星去
拂曉最美的景緻，當屬太陽恰好從爬到平的線那一剎那，頭頂着金黃的天空，身下是被鍍了一層紅暈的大地，立於望樓上的羅虎一時心曠神怡、浮想聯翩。
此時營地里的戰鬥早已結束。
昨晚順軍騎兵參戰不久，圖必泰所部便告土崩瓦解。綠營兵們打打順風仗尚可，要他們為‘大清’披肝瀝膽的死戰，那母豬也該能上樹了。倒是大合升的夥計們抵抗到了最後一刻，硬是把范國良這個原凶首惡給送出了營地。西幫的凝聚力確有值得自豪的之處，只可惜用得不是地方。
少傾，戰鼓般有力的腳步聲自身後向羅虎掩來，若非同時飄來的還有淡淡桂花香氣，他幾乎要錯判了來者的性別。
“公主殿下，汗王收斂好了，我正要下去點一柱香了。”羅虎口中客氣，行動上卻好生託大，竟連頭都沒有回。
“父汗已經裝棺了，我來就是請伯爺去見證祭禮的，行過祭禮，就可以設靈堂了。”娜木麗從語氣到神態都滲着淡漠，彷彿是在說別家的事，死的也是別人父親。
聽到請他去看祭禮，羅虎不由麵皮一顫。蒙古人的葬俗最初為天葬。自成吉思汗時方興土葬，如今其貴族葬禮早與漢人官宦幾無二致，只是以仇人做祭禮卻一直保留了下來，這次更是以昨晚所有戰俘為祭，戰場上屍骨如山的也就罷了，可看着好幾百人挨個被剖腥挖心，卻總不是件叫人愉悅的事情。
“我在伯爺的隨員里看到喀爾赤了？”聽得出來，對那個應當叫表叔或是王叔的男人，娜木麗的心境頗為複雜，既不屑一顧又心存忌憚，隱隱還夾雜着恨意，卻又不是太過強烈。
“那又怎麼樣？”
“喀爾赤為人陰狠，與部族長老又多有舊怨，由他來做新汗王長老們不會心服。”
“笑話，誰敢不服喀爾赤，得先問他們手中的刀槍！”羅虎指着望樓下正在巡視的順軍騎兵道。
“難道大順朝需要一個反覆無常的察哈爾汗。”娜木麗笑着質問道。
這話卻是正中要害，羅虎心裏比誰都明白，象喀爾赤這種既能隱忍而又很會把握機會的人，平日雖對自己俯首貼耳，可一旦有了足夠的利益，而客觀條件又許可，反噬起自己來也是毫不猶豫，根本就是一條養不熟的狼。這也正是羅虎在立喀爾赤為察哈爾新汗的問題上總是舉棋不定的癥結所在。
稍加思量，羅虎慢悠悠的回應道：“我一向以往誅心是件很無恥的事，可既然公主這樣說，有些我又不能不說了。大順與偽清對峙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夾在兩強之間，不管誰來這個察哈爾汗，時日一長，總免不了做些首鼠兩端的事情。與其他人比起來，我寧願選擇喀爾赤，至少他為了借大順的力量鞏固自己的地位，最初一個時期會表現得很好。”他把說給透了，卻沒有說死，就看娜木麗如何破題了。
“察哈爾現有四萬部民，若召迴流散的部眾還能再多上一萬多人，能上陣者應不下一萬七千人，若大順皇帝能立我弟弟為汗，我部願以一萬五千騎助天朝擊敗阿濟格，以報汗王被殺之辱。”
聽了娜木麗的開價，羅虎的呼吸變得粗重可聞。這次察哈爾之行，他在切斷清軍補給線的同時，再給科爾泌施加些壓力，而所謂讓阿濟格陷入四面楚歌更是心理大於實質，能順路雇金上幾千武裝部民已是意外之喜，讓察哈爾傾巢出動來為順軍助戰那是連想都沒敢想。
話說回來，也唯有娜木麗所代表的那些當權者具有動員部族的所有力量的威望與實力，喀爾赤被變相放逐多年，一時半會，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這一點的。
很自然的，羅虎內心的天平開始傾斜了。
若真能有一萬五千蒙古兵從身後殺向阿濟格和他的軍隊，那無疑會改變整個戰場的兵力對比，對士氣消長的作用則更大。
“你還有什麼別的條件？”若說娜木麗沒有其它條件，羅虎是打死也不相信的，若那樣的話，察哈爾部的付出與得到可就太不成比例了。
“擊破阿濟格之後，順朝須出兵幫助我部佔領科爾泌草原。今後順境內所產的鹽、鐵、茶，除了我部不能再賣給別的草原部族！”娜木麗肩頭輕抖，可見這兩個要求對她和她的部族是何等重要。
聽了娜木麗的要求，羅虎面上露出了難色。
對第一個條件他倒沒多少異意。反正打敗了阿濟格的西征大軍，順軍是免不了要取道草原兵進大同的，順路打掉與滿清關係密切的科爾泌，一來可以解除大軍的後顧之憂，二來也可以警告所有為虎作倀的蒙古部族，哪此的順水人情是不做白不做。
叫他為難的是后一條，壟斷了順朝治下輸出的鹽、鐵、茶，察哈爾部就抓住了西北蒙古各部的腸胃、爐灶，不但可以用於轉賣牟利（儘管滿清也能供給這些物品，可因為路途遙遠的關係價格會很高，高到各部不能承受），還可以用做的政治上的籌碼，有此便利察哈爾部的勢力必然會以驚人速度澎脹，說不定能在幾年內一統漠南草原（後世的內蒙古的大部分地區），那麼順軍就會多出一個強鄰。
長期性的未知損害和可以預知的短期收益之中，這世上十個人里有九個會更重視後者，這不僅因為沒有當前，就不會有未來，更因為人們總是以為自己能在事態失去控制之前解決掉麻煩，羅虎當然也不例外。只是此刻的羅虎萬萬不會想到，多年之後，今日所種下的禍根，居然要勞煩他兩度御駕親征，甚至還成了新生的漢人帝國與俄羅斯全面戰爭的導火索。
“我代皇帝答應了！”來之前便被李自成授與了全權的羅虎一掌拍得橫攔直晃，緊接着占摧問道：“貴部的大軍何時可以啟程！”
“兩日之內一萬五千騎就可集結完畢，是時我請伯爺一道點兵，先鋒可由伯爺直接指揮。”在娜木麗看來這份大禮對方斷沒有不接的道理，那想到，羅虎卻是搖頭一笑：“不必了，我留下來為貴部看家就好！”
娜木麗眼中精芒大盛。羅虎手下的一千騎說多不多，可控制丁壯盡出后的察哈爾部主營卻綽綽有餘，什麼代為看家？還不是挾持主營里的老弱為質！你別說，她確實有出工不出力、少出力的的想法，若是主營被羅虎鳩佔鵲巢，出不出力出多少力，可就由不得她了。要知道，主營的幾千部民，可是包括了所有貴族的家眷的。
“我部留守的兵力太少，萬一有事怕是難以應付，還請伯爺隨大軍行動為好。若是伯爺非要堅持，那我只能多留下幾千騎兵來包護伯爺的安全，那出擊兵力的可就削弱了。”娜木麗不但以減少出兵的數量反將一軍，話語間也儘是咄咄逼人，顯是真的急了。
羅虎心下暗爽，小丫頭我讓你跟老子裝深沉，嘴上卻是見招拆招：“無須削弱出擊的兵力，不日我朝就有近萬援軍到來，適時不僅能幫貴部守住領地，還能抽些兵力去攻打科爾沁草原？”說到這，他一時起了童心，滿面輕佻的握往少女柔軟溫潤的下頷：“今晚，我就帶公主去草原上看看星星，看着看着兵馬就來了。”
娜木麗象聽了天方夜譚一般，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大戰在即順朝若把寶貴的兵力浪費在察哈爾草原豈不是本未倒置。再說，若是真有這麼一支大軍從陝境進入察哈爾草原，她又豈能不知，長途潛行千人尚有可說，近萬人馬的行蹤卻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往的。
只是羅虎眸正神凝，卻又不象是在虛言，百思不得其解下，自負如她也只好等侍羅虎來揭開的謎底了。
當日正午，娜木麗弟弟的拖雷（以英雄為名，是蒙古人的習慣，當初鐵木真就是與其父的強敵同名）成為新的察哈爾汗，在新汗成年之前，皆部族事務由娜木麗代為處理。不過，喀爾赤倒也不是全無所獲，在羅虎的力爭下，他以大台吉的身份掌管二千帳，儼然部族中的一路諸候，也是羅虎用於牽制娜木麗的棋子。
很快，‘看星星’的時刻就來到了……